鬆機關的川上麻衣中佐帶隊逼近此處的時候,正見棺材鋪裏的敵人蜂擁而出,數量有十來人,他們把其中一人簇擁在最中間,每人都有驚慌失措之態,一邊輪流對著街對麵的屋頂亂射,一邊試圖靠近街邊的轎車。


    中間那人很麵熟,川上定睛一看,正是中村西。


    川上莫名激動起來,當即率先從車上跳了下來,命令眾人全力進攻。


    這過程中,他眼睜睜看到一名走在最前麵的敵人被一顆子彈撂倒,除了此人之外,地上還躺著兩具屍體,川上旋即明白一切,埋伏在屋頂的悌澤正在發揮奇效,居然用一支狙擊步槍把敵人拖到增援趕到。


    那名倒地的敵人再也沒有爬起,絕對被一槍命中要害,可見悌澤槍法之精準,已到了讓他歎為觀止的地步。此情此景,川上第一要做的便是在心中給了悌澤一個大大的讚,


    川上建功心切,且不想吃悌澤的殘羹冷炙,故而表現得異常奮勇,一抬手,槍中的子彈朝著敵人打出一個扇麵,也撂倒了一個敵人,而恰在此時,林赤那一顆索取悌澤小命的子彈也響了,隻是摻雜在紛亂的槍聲中並沒有引起川上的注意。那幫人遭受到來自兩方的夾擊,已呈亡命之態,不顧一切還擊,大有魚死網破之意。川上很想貼身肉搏,因為他總認為對方的身上還會藏有手雷之類的“重武器”,說不定某個時候就會丟過來,這個虧他已吃過,不得不慎重對待,可衝擊了幾次,都被對方打了迴來。


    當然川上並不知道,曲思冬這隊人馬在襲擊老虎橋監獄時已將手雷消耗光了。


    眼看有人已拉開車門,就要逃遁,川上身先士卒,從運兵卡車一側突上前來,一抬槍,又擊傷了一名敵人,川上意氣風發,大喝一聲:“進擊!”


    所有人紛紛離開掩護,朝前衝去。


    曲思冬等人立即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他們在拚命阻擊的同時,倏然湧上了一股無盡的悲涼,照著趨勢,全身而退幾無可能,今天將是他們的終極之戰,每個人都打定主意,多殺一個敵人則多賺一個。


    川上不顧密集如雨的子彈,狂喊著命令隊員進攻,他率隊進擊的同時,心中正在默想著悌澤如果能在此時火力支援一把,則美妙如錦上添花,才跨出兩步,耳裏傳來一聲步槍子彈的嘯叫,川上下意識一陣驚喜,悌澤果然沒讓他失望,他開始動手了!


    可是這淺淺的意識如同曇花一現,他突然感到胸口一滯,錯愕之中,一股說不出的悲哀浸透了他的周身,突然間雙腿怎麽也用不上力,整個身子一軟,踉踉蹌蹌倒地。


    川上一倒,身後的眾人刹不住腳步,繼續挺進,這時,又一聲步槍的槍聲響了。


    緊隨川上的一名少尉隨之撲倒。


    轉眼之間,己方已有兩人倒地,不知是死是活,渡邊自然而然接過指揮權,聲嘶力竭喊道:“有狙擊手!”


    所有的人立即收住腳步,開始橫向四散,尋求掩護,李泉相當機靈,拔腿就調頭迴跑,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卡車奔去,希望能在掩體的庇佑之下化此一劫,就在距離卡車數米之遙時,耳裏又傳來那熟悉而可怕的步槍聲,一個聲音在他心底大聲呐喊:“不是我!不是我!……怎麽會是我?”


    可這顆子彈偏偏選中了他,直到死,他依舊表現得很迷惘,自己又不是日本人,那麽多的人中為什麽獨獨看中了他?他是做了什麽孽?


    林赤意猶未盡,正要繼續狙擊,發現手中的步槍意外卡殼了。


    渡邊重新迴到卡車後,不敢輕易探身。曲思冬忽然見此變故,大喜過望,迫不及待拉開車門,正要將中村塞進車內,突然,從後方穿出一名女子,竟是雙手持槍,一邊點射一邊不顧一切衝了過來,有兩名日籍隊員見此情形,也跟著進擊,一陣亂槍後,曲思冬手臂中了一槍,曲思冬情急之下,一個箭步跨到中村背後,用身體擋住了他,嘴裏大聲道:“保護中村先生!”


    這一仗,蟄伏在棺材鋪的十來名隊員僅剩下五六名,張遙是幸存者之一,他聞言後使勁把中村推上車,自己持槍立即加入到阻擊戰中,儲洪義二話不說也迴身加入戰鬥,他身為指導員,考慮問題要全麵得多,知道剩下的人中隻有曲思冬一人會駕駛,而此時最迫在眉睫的便是駕車帶著中村離開危地,故而,他一邊開槍一邊對曲思冬喊道:“思冬,快去發動車!”


    張遙也大聲補充道:“曲連長,我掩護你,你快上車!”


    說著他閃到曲思冬身前,試圖保護他不受傷害。


    曲思冬也想清了這個問題,連忙拉開副駕駛車門,鑽了進去,接著從副駕駛位置穿進駕駛室,插進車鑰匙把車發動。


    車一響,曲思冬狂叫道:“所有人上車!”


    儲洪義不由分說打開後車門,一腳踏上車後對張遙喊道:“張遙,快上車……”


    除了張遙外,餘下眾人悉數登車,儲洪義不禁迴頭看了一眼,卻見張遙依舊站在原地,心中大急,再次重複道:“張遙,快上車!”


    身後沒有動靜,儲洪義極為詫異,又扭頭看了一眼張遙。


    這一看,儲洪義心中湧起無盡的疑惑,隻見他怔怔站立,不知何時已垂下手中的槍支,不再還擊……儲洪義看不清他的臉龐,也不知他為何如此,焦慮萬分,拚力喊道:“張遙,你的耳朵聾了嗎?”


    張遙仿佛魔怔了,一動不動!


    儲洪義心叫一聲不好,他夾在中村和馮勇敢中間,不便下車,便欲和馮勇敢調換了位置,馮勇敢立即推門而出。


    忽然,一顆子彈擊中了張遙的身體,張遙晃了晃,撲倒在地。


    就在這時,又一輛轎車從南邊急速馳來,很快靠近張遙,一個急刹,將車身擋在張遙身前,從車上跳下一人,迅速向張遙跑去。


    此人正是他們的首長鐮刀。


    包括中村西在內,車內所有人都認出了他,立即打開車門依據車門的遮擋舉槍還擊。


    擊中張遙的這一槍正是那女子所開,此時她已離張遙十來步之遙,眼見一輛車斜刺而來,緊接著對方槍聲又起,阻止了她和其餘眾人的腳步,那女子就地一滾,不停變換這方向,身後其餘的敵人立即把火力對準這輛轎車。


    看她的身手,顯然經過專業訓練。


    馮勇敢持槍跑到鐮刀的身後,開槍掩護著他的首長,鐮刀借機衝到張遙身邊,張遙的胸口已被鮮血染紅,他立即架住他的身體,欲向轎車靠近,張遙忽然奮力掙脫了他,呐呐說道:“我不行了,你們趕緊走吧!”


    他並不認識鐮刀。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他一直試著昂起腦袋,而他的眼睛似乎是在尋找那位地上打滾的女子,隻是鐮刀的這輛車擋住了他的視線。


    鐮刀不泄氣,繼續架著他走了兩步,張遙哀求道:“求求你放下我吧,我有話要問她……”張遙努力揚起手臂,指了指那位剛剛站起身的女子。


    鐮刀已注意到她,也認出了她,那女子正是老萬全大酒店的服務員羅蔓, 他不禁脫口道:“你認識羅蔓?你和她有何話說?”


    “她……她是我曾經的戀人……”看到張遙眼裏流露出的堅毅之色,鐮刀盡管心中驚奇,也隻好無奈地把張遙放下,急忙調頭上了車,嘴裏斷喝一聲:“馮勇敢,趕緊撤!”


    馮勇敢剛登上車,曲思冬怒斥道:“馮勇敢,你怎麽扔下張遙?”


    “他胸部中彈了,他不知和首長說了什麽,首長便要求我撤!”


    曲思冬不好再說什麽,立即尾隨鐮刀的車,加大了油門,兩輛車一前一後急速駛離。


    羅蔓提著槍追了上來,看到渡邊這才率人趕至,心中憤懣,看了渡邊一眼,冷冷說道:“渡邊小姐,你也太小心了!你知道剛才放跑的是誰?”


    渡邊好奇問道:“誰呀?”


    “共黨南京一號首長,鐮刀!”


    渡邊一臉無辜,竟無一絲愧色,淡淡道:“對方的狙擊手很厲害,而我們的那位悌澤君全然沒有發揮作用,真是令人遺憾!”說完這些,渡邊不再理她,對眾人命令道:“大家千萬小心狙擊手,迅速清理這片區域!”


    羅蔓這才想起她的上線悌澤,一種不祥之兆籠罩了她,便四處向屋頂張望。


    視線中沒有發現悌澤的身影,耳裏卻突然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稻田由美,是你嗎?”


    聲音似曾相識卻又恍如隔世,羅蔓一驚,怎麽會有人知道自己曾用名?自從他認了岩井英一作父後,這個名字便再沒用過,心中狐疑,急轉身子四下尋覓,終於發現聲音是來自不遠處的一位倒地的男子。


    是那位倒於她槍口下的敵人。


    羅蔓急趨上前,這時她看到那張臉倔強地抬起,雙目正深情地凝視自己。


    “你果然真是由美小姐!”那聲音複又響起,激動得有些顫抖。


    四目相對,短暫的遲疑後,羅蔓一個箭步衝到他的麵前,一把托起他的腦袋,抑不住驚喜道:“二郎,怎麽會是你?”


    “是的,我是小野二郎……”


    張遙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微笑。


    羅蔓情不自禁把他緊緊摟在懷裏,嘴裏喃喃說道:“你一直當兵好好的,怎麽會加入了共產黨?這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你不是也出現在這裏嗎?”


    “二郎,到底出了什麽事?”羅蔓語氣急促。


    “我……我對帝國太失望了……對你也太失望了……”


    羅蔓還想再問,忽然發現手上沾滿鮮血,再看張遙,胸口已濕漉漉一片,馬上惶急道:“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別……我活不長了,別離開我……我想和你多說會話……”


    羅蔓帶著哭腔喊道:“你快別這麽說,我不會放棄你的!”說著用力抱起他的身子,張遙掙紮著抽出雙手,拽著羅蔓的衣袖說道:“求求你別折騰了……我就想問你一些問題……”


    “二郎,你快說!”羅蔓眼眶中的淚水噴湧而出。


    “你說過,你愛我是真的嗎?”


    “你怎麽這麽傻,我這世上獨愛你一人!我十幾歲就和你生活在一起,你的生父是我的養父,我已把你當成世上最親的人,你處處保護我、愛護我,我……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可是……你為什麽要離開我……還征召成了一名慰安婦……”


    “傻瓜……那都是假的……我的另一位養父岩井先生早就給我設計好了下輩子的人生……我被他選中,有幸成為帝國的一名戰士……我很榮幸!”


    “是我父親……你的第一個養父叫我不要再惦記你……說你成了權貴的……”說到這兒,張遙的聲音已愈見微弱,他試圖坐正身子,羅蔓心照不宣把他倚在自己的懷裏,張遙的氣稍稍順暢,一往情深地注視著羅蔓,補充道,“說你成了他們的玩物……”


    羅蔓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來,半天沒有說話。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張遙眼睛中的光澤越來越暗。


    羅蔓長歎一口氣,囁嚅道:“二郎,你別胡思亂想了……跟我趕緊去醫院!”說著吃力地把他抱起,對渡邊大聲叫道:“給我一輛車,安排一個人,我要帶他去醫院!”


    話沒說完,羅蔓忽然覺得對方緊拽自己的手一鬆,身體跟著一沉,不由低頭看他,竟見張遙已慢慢合上了眼睛。


    “二郎……是我害死了你……”羅蔓頓時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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