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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明君正想找個時間,同父親商量一下去齊府提親的事,就收到了老爹的傳喚。


    “好巧,爹,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了?”鍾明君一進門,就近找了個椅子坐下,自顧自的拿起茶喝了起來。


    站在書架前的鍾子涵轉過身來:“有什麽好突然的,還不是你一天天的不著家,還得讓老子親自請嗎。”


    “瞧爹說的,之前我來的太頻繁,招了您不待見,還讓我以後都別來請安。我也想當個孝順兒子,這不打攪您老了,您又不樂意了。”


    鍾子涵瞥了他一眼:“哼!平時可沒見你這麽聽話。我這麽說,你倒是聽。不知道,還以為你是故意跟老子置氣。”


    “怎麽會,這不是兒子理解錯了嗎?以後……爹讓我去東,我就去東。爹讓我去西,我就往西。”


    閑話扯的差不多了,二人也該進入主題了,他爹這套路,他清楚的很。


    “行了,你曾祖父都八十八了,眼巴巴的等著抱玄孫呢。我看你這邊半點動靜也沒,這老爺子還能等上嗎?”鍾子涵坐了下來,開始提筆寫字。


    鍾明君身子往後一靠:“哇,爹你這話可是大不敬哦。曾祖要是知道,你這麽咒他,得打斷你的腿。”


    鍾子涵生氣的將毛筆往桌上一扔,下人一擁而上,又是拾筆,又是擦墨。


    “我這條腿早就保不住了。明年初你還定不下來,年末家裏還沒有大肚婆。你曾祖就能打斷我這條腿。”


    連管家都在一旁使眼色,鍾明君當下腰板也沒那麽直了,趕忙陪著笑,扯著凳子湊到自家老爹身邊。


    “瞧爹說的,哪有那麽嚴重,我這不是在努力的找嗎,總不能找個人湊合是吧?”


    鍾子涵隨手扯了本書裝模作樣的看著:“得了,指著你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呢,你瞧那安平郡主怎麽樣?”


    鍾明君一聽,得!他這一次又開口晚了,瞧他這張嘴,就差了一句。


    “挺好的。”


    “那就她了。”


    要不要這麽草率。“不行!!!”


    鍾子涵抄起手裏的書,在他腦袋上一通砸:“挺好的!挺好的!不行?那你挺好什麽,你就說不好,不好不就結了。”


    “我要說不好,你又得問我哪不好?”


    眼見鍾子涵的書又要落了下來,鍾明君拉著板凳,趕忙躲遠。


    “爹,我錯了我態度不端正。不過,您老不是不管我這事兒了嗎,怎麽今天又想起提了?”


    “你以為你爹想?要怪隻能怪我太優秀,生了你這麽個出類拔萃的兒子。被淮慶王相中了,封地的王,半個黃,這我也不好迴絕。”


    鍾明君了然:“可爹……你不是不和皇家聯姻嗎?”


    “我是不想?可我說了算嗎?!這不還得看你嗎?”


    鍾明君感恩戴德:“有爹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有些事,我覺得沒必要再隱瞞了。”


    “怎麽?你把人家姑娘搞大肚子了?”鍾子涵激動的站了起來,連小廝都瞪大眼睛看著。


    ……“爹,我是那種人嗎?”


    眾人大為失落。


    “嘁——我還真希望你是那種人,這樣我鍾家人丁也能興旺一點。”


    鍾明君嘚瑟的湊了過來:“娃是沒有,但是娃的娘找著了。”


    “誰家的姑娘?年方幾何?家中子嗣可興旺?”


    “就是那齊縣令的長女。她爹正在調令上,爹你就隨手幫我老丈人個忙唄。”


    鍾子涵嫌棄道:“咦——這兒媳婦沒見個影,敗家兒子到搭出去了。”


    “咱不是,指著拐騙人家的肚裏孫子嗎?爹,我可沒求過您一件事,您就幫幫我吧。”


    鍾子涵看著大言不慚的兒子:“你小子是不求我。你沒求你祖父?還是沒求你曾祖?還是沒求你祖母,沒求你娘?你沒求誰?最後不都得我給你辦,那你一開始不如就求我呢,搞得我連一點拒絕的餘地都沒有。”


    鍾明君笑的伸出手。


    鍾子涵翻了翻書架上的一摞文件,抽出一張紙來:“齊螎的調令,本來不歸我管。他政績幹的不錯,原本是要升官,可好巧不巧。上麵又空降了一個,他還得去當他的縣令,想跑都跑不了。”


    “有爹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鍾明君隔著一張書案,點腳去拿那張調令,鍾子涵往後一收手。


    “你是好過了,那你爹怎麽辦?怎麽擺脫王府這門親呢?”


    鍾明君收迴手:“三十而立,爹也是可靠的大人了,這種事,你自己處理就好了,不用考慮我的意見。”


    鍾子涵抄起硯台就要作勢砸了過去。


    一旁的小廝一下撲倒鍾子涵的胳膊,奪過硯台:“老爺使不得,就這麽一個兒子。”


    鍾明君乘機抽走齊螎的調令,手指得意的彈了一下紙張:“這不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嗎?”


    “問題就出在這兒。這句話我不想說。”


    鍾明君不解的看去,這不像自家老頭做事的風格啊?


    “王爺開什麽條件了?”


    “其實,咱們澤州府,最近十年都沒出過狀元,連上榜的人也沒有。上麵有人壓著澤州府這邊的卷子一律不錄,這三晉門戶不能敗在你爹手裏。你爹也不能眼瞅著十年寒窗苦讀的學子,連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都沒有。”鍾子涵說的是感人肺腑聲淚俱下。


    “這誰呀?這麽缺德。”


    ……“臭小子,你是嫌你命長嗎?敢說這種話。那上頭是位大人物,別說你爹,就是你高祖也惹不起的。”鍾子涵捏著發痛的頭“這都是積怨,和你說了也是白說。”


    “那還和我說,我迴去了。”


    鍾子涵捶桌:“你給我站住,王爺今年要去京城拜壽,想找幾個才華橫溢的一並帶去,想著盤查一下根係,若無牽扯,再活動活動,放幾個有學識的出去。”


    “這是好事兒呀。怎麽你想?讓我去幫你找人?”


    鍾子涵抄起硯台:“我讓你找個錘子,你還給我找人?!現在就因為你不娶郡主,王爺卡著,不讓我往過去送人。”


    “這……這…這這確實是兩難的大事兒,但你也不能逼我。郡主你也見了,別說我吃不消,這樣的兒媳婦你吃得消嗎?”


    鍾子涵拍著胸口打保票:“能啊,為了江山社稷我能吃得消。”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真讓你下口,你比誰都退得遠。


    鍾明君勸道:“爹,感情這種事不講公平的。我和郡主認識多年了,我把她當親妹妹,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強求也沒感覺。”


    “那我……就迴了這事兒吧。”鍾子涵唉聲歎氣:“哎,可惜呀……可惜呀,我這澤州府?什麽時候才能出個榜上提名的才俊呢?!”


    “……”鍾明君一點一點,悄無聲息的往屋外撤退。


    鍾子涵斜眼一瞧,這龜兒子都開溜了,一見賣慘這招也不好使,他也不嚎了,雙手往桌上一放:“誰讓我澤州府不好過,我就讓誰也不好過。你手裏的那張紙,我讓它生效它就生效,我若不讓,它就是一張廢紙,討不了姑娘歡心的。”


    鍾明君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過去,把調令往桌上一拍。


    老奸巨猾!“說吧,折中的法子是什麽?”


    “給我拖到十月他們出發,必要時刻出賣色相也得上,拿下郡主。他們一走,你願娶誰娶誰,我一概不管。”


    鍾明君咬牙道:“成交。”


    *


    林世珺到了澤州稍作休息,就去了一趟八公鎮,拜訪了周寧周管事,仍舊無功而返。


    八公鎮這位老管事周寧的能耐那是有目共睹的,若能請他老人家出山,那一定事倍功半,隻可惜林世珺請不動。


    他又來了張家布坊,尋管事的賀方,一掃巴公鎮受的冷落,賀方這邊顯得格外熱情。


    “小東家,我在此等候多時,你怎麽現在才來?”


    林世珺局促的行禮:“家中還有些事情,現在才騰出空來。”


    賀方撫掌叫好:“這事兒我都聽說了,小東家這手段幹脆利落,大有老東家當年的風範。若是澤州這邊也能整頓一番,那我就是死,也能心安理得死的瞑目,九泉之下也算對得起老東家當年的提攜之恩了。”


    “不敢當,不敢當。小侄不過是誤打誤撞,澤州這邊情況複雜,還要多仰仗賀叔提點。”


    賀方憨笑道:“我聽說你去拜訪周寧周大管事,他那邊怎麽講?”


    林世珺並未直言,隻是說:“其實我不僅拜訪了周管事,還拜訪了其他一些管事,隻是大家各有各的難處。有上年紀無心於此,也有另謀高不願再管。到現在……也隻有賀叔肯念舊情,願出麵幫我一把,這份恩情,我林世珺終身難忘。”


    賀方大為遺憾:“賢侄,這話見外了,你……我無論如何都會幫。隻是有些可惜,周大管事的能耐之大……是我等望塵莫及的,若是能得他……”


    “賀叔真是太過自謙了,別人都說你二人不分高低。”林世珺讚道。


    “內行看門道,外行湊熱鬧,他們懂什麽。賢侄這周管事的,若是能爭取過來,那你一定不要怕花心思。”


    林世珺蹙眉有些為難:“賀叔說的在理,但周管事確實無意於此,我也不便強求。有賀叔這樣的前輩指引足矣。”


    “既然如此,我也不推辭了,哈哈哈。”


    相比周寧的態度,林世珺更得意於賀方。


    周寧雖然告誡了他三件事,但他哪一件都不想應。一不要再插手鋪子裏的事。二好好過你的苦日子去。三不要信賀方說的。


    林世珺反複的琢磨了這話,他想前世過著苦日子夠多了,結果不就親者痛,仇者快嘛。


    所以,去他娘的苦日子,日子隻會越過越苦,哪有好好的一說。


    他已經受夠了,那種無力迴天的絕望。


    至於鋪子,是他的,他就要拿迴來,就算拿不迴來,他也認,是他沒能耐。但拱手讓人他做不到。


    至於賀方確實不如他聲望高,但起碼他是真心實意要幫他的人啊。


    這澤州的鋪子不比陵川,盤子大,人也多,枝節複雜。在加上山高皇帝遠的,林明動的手腳比較多,幾年間管事們進行了血洗般的清換,許是地契一換,這就是別人的鋪子。


    林世珺急於找突破口,賀方說的法子,他就隻能先試上一試。


    畢竟做生意這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轎,兩輩子頭一遭。


    這天,林世珺走進一家寫著“素錦閣”的成衣鋪子,並在手中的小本上勾了一下,上麵寫著一排鋪子的名字。


    一抬頭小廝就迎了上來:“客官,裏邊請,想看點什麽?是自己用穿,還是家人穿?咱們家的成衣是這澤州的最好的一家,什麽樣式都有。”


    “不要,麻煩找一下掌櫃的,就說陵川來人了。”


    小廝了然的點了點頭:“哦,您就是陵川的少東家吧?久仰久仰,少東家,樓上坐,請喝茶。”


    樓上是接待能出得起錢的貴客,衣服也是上品,俱是不常見的華服和樣式。屋中擺設也別有一番格調,林世珺四下打量了,這精致的擺飾,大家的名畫。這鋪子要是擱在京城,一件衣服也就是上百兩的價錢吧。


    “你們掌櫃子呢?”


    小廝連忙賠罪:“少東家,稍安勿躁。小的已經差人去尋了,東家忙不在店裏。小東家您要有事忙等不及的話,就留個地址,等掌櫃的迴來,讓他第一時間去拜會你。”


    林世珺抬手:“沒事,我等得了,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春來。”


    都是這路子,這說辭,前幾家,他還信以為真的留了地址。


    現在,他得等,一天等不到他就等兩天,兩天等不到他就等一月。


    林世珺連喝了三杯茶,等了一個時辰。


    店裏一個小廝陪著,其他人都去下麵看店,雖說是成衣鋪子,但這一會兒的功夫,也賣出好幾件。


    無所事事的林世珺,開始四處看,想這衣裳穿在齊靜言身上,倒是挺好看的。


    “有沒有十五六歲姑娘穿的衣裳?身子有點瘦,還沒長開。但大概明年春的時候,就長個了,躥了一頭,差不多和我現在一般高。”


    ???小廝聽了一頭霧水,這少東家腦子不好使吧,哪有長個子的還能提前知道的。這主……絕對病的不輕,病的不輕啊。


    “少東家,看看這身怎麽樣?百花纏絲格子底,若是個子長了,下麵在彌兩塊,毫無破綻,我們鋪子有這樣的布料,買就搭的送的。這小姑娘、小夥子們身個像雨後春筍似的說長就長了,這樣的最方便。”


    林世珺一瞧,粉粉嫩嫩確實襯著她好看,這樣式也新鮮,就是這腰身窄了些。


    “不行,明年這時候,她懷孕六個月了,頂著個大肚子,在穿就不好看!”


    小廝皺著眉心,抓耳撓腮的,這也能看得出?瞧這人模人樣的,也不像得了癔症,難道少東家其實是個算命的?


    “那少東家,你看看我娘子,什麽時候懷孕,我們都成親三年多了?”


    正翻看衣服的林世珺一愣,瞧他這嘴,一沒留神說禿嚕了。


    仔細一瞧這小廝的麵相,感覺林歡就像站在他耳旁絮絮叨叨的說了什麽。


    “春來?你是住在葉家河村的梁春來?家裏有個瞎眼老娘?娘子是賣豆花的?”


    梁春來點頭如搗蒜:“對對對。”


    林世珺掐指算了算時間:“懷了,二個月了,你帶著去瞧瞧大夫,抓點安胎藥。你娘子坐胎不穩,千萬別讓她搬豆子提重物推磨盤了,不好好看顧,這三個月頭上容易出事。”


    梁春來一聽,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人一溜煙就跑到了街上去,衝進藥房,抓了個大夫就往家跑。


    林世珺站在窗外,看著他喜出望外的樣子,這得虧林歡八婆的一點了,不然這事他還真不知道。


    梁春來和豆花娘打小的青梅竹馬,三年無所出。獨眼瞎的婆婆自是看兒媳哪哪不順眼,天天罵她占著茅坑不拉屎,是個不下蛋的老母雞。


    梁春來不舍兒時情誼,不肯休棄豆花娘。豆花娘懷了三個月頭上,磨豆子的老驢跌傷了腿,瞎婆婆就讓兒媳磨,梁春來要替,瞎婆婆不讓,還要死要活的哭鬧,梁春來負氣出門借驢。迴來,豆花娘推磨動了胎氣,失血過多,沒救活死了。


    這梁春來便也投河殉了情,於是,這沁陽河畔便有了瞎眼婆,日日順著沁陽河找兒子:“春來…春來……”


    有天讓齊靜言聽見了,就問他春來是誰,他就隨口問了一嘴林歡。


    林世珺等的,在桌子上打了盹,掌櫃的沒等來,到是把梁春等來了,感謝之意溢於言表,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才小小的向他透露了一句:“別等了,掌櫃的你等不來的。”


    他還想來個正麵突破,可人家四兩撥千斤根本都不搭理。


    林世珺下樓準備走,突然想到什麽,又折返迴去:“對了,這件衣裳多少錢,給我包起來。”


    小廝趾高氣揚的接話道:“說什麽錢不錢的?這一般人也買不起呀?”


    林世珺了然:“哦?是嗎,我記得這衣服在抱上來的賬上寫著十兩銀,不貴啊?難道……賣的和入賬的不是一個價?”


    春來趕忙插話:“不是,他是新來的還不懂規矩。其實這鋪子裏的不都是東家的嗎,東家來了,還說什麽錢不錢的,掌櫃的說記在賬上就行。”


    “嗯?那怎麽行呢?這多不好意思呀。這件、這件、還有這一件,通通都給我包起來。”


    春來呲牙:“嘿嘿嘿~,包起來。你們還愣著做什麽,快去包起來,這都是掌櫃的一點心意,還請少東家笑納。”


    表麵認他,背地裏有陰他。既然沒人肯出麵,那他也不用可氣,將各家都搜刮個遍,還跟客人搶貨,行徑低劣簡直令人發指。


    等林世珺打了一次、二次、三四次秋風的時候,大家都吃不消,剛有一兩家露麵。就有幾家中流砥柱的布行,直接擺出換東家這招,說林明將鋪子買了,除非他能拿出地契和貨契來,不然沒資格指手畫腳。


    林世珺迴了一趟陵川,問林明。


    林明翻來覆去就一句“鋪子沒買,要不你就拿著地契去告官,反正你已經是個大人了,我管不了你,這些事我也不管。”


    林世珺眼下沒法子,帶著林歡和賬房先生陪同而去,去找賀方準備商量個主意出來。


    賀方思來想去,到是出了個好主意。


    “賢侄莫慌,地契有兩份,你隻要拿著真的那一份,還怕東西迴不來嗎?”


    林世珺覺得賀方說的賊有道理,這地契主副兩份,隻要他拿著主的那一份,就絕對沒問題。


    果然……什麽人的話都不能信!


    林世珺走在熱鬧的街上,看著那些匾額,但凡有“白”字或“錦”字,都是他家鋪子,用母親的名字是他爹起鋪名的習慣。其實不止十家,他記得相關的契書,明叔整整抬走一箱子。


    當務之急,他得學會怎麽做生意,怎麽守住這基業的。


    林世珺在街上走著,見白記布行貼出了招學徒的告示,這可不就是哪家說換了東家的鋪子嗎?


    “還缺打雜的嗎?我什麽活都能幹?”


    坐在板凳上,一穿著馬褂光膀子的男人,正翹著二郎腿抽著一鍋煙,在鞋底磕了磕煙鍋:“哎喲——這不是東家嗎?怎麽來打雜了?迴家當你的少爺唄。”


    林世珺抱拳:“求掌櫃的給個活計做做,年紀小沒吃過苦,想什麽都學學。”


    葉青迴身,煙鍋子往櫃台上一磕:“曲掌櫃,問你話呢?”


    “怎麽?少東家也需要養家糊口了?”


    “形勢所迫,這麽多鋪子隻虧錢沒賺錢。都是老熟人了,招誰不是招,就算換了東家,也不差我這一個人的活計吧。”


    掌櫃的不耐煩喊道:“滾滾滾——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來填什麽亂?”


    葉青抽完了煙,將煙鍋子往腰上的繩子上一別,站了起來。


    葉青身量極高,大概有九尺,他這麽一站起來,整個屋子都顯的仄憋了不少。


    “這還是個孩子,就留下吧。就是來條狗,老曲你不都得喂口吃嗎?”


    曲掌櫃逢迎的笑著:“對對對,以後就叫你林狗了。”


    葉青拍著林世珺的肩膀往前帶了幾步:“小子,跟我來。放機靈點,有活幹就幹,沒活就站著看,記住千萬別添亂。”


    二人走去後院,一臉笑的曲掌櫃啐了一口:“他娘的,礙事的白家人。”


    *


    “父王鍾家怎麽說?”郡主一聽說鍾知府來過府上,便迫不及待的問淮慶王打探。


    淮慶王看著自家女兒欲言又止:“你鍾伯伯很看好你這個兒媳婦的,但畢竟是一輩子的事,讓你多了解了解鍾明君,在做決定。”


    郡主嬌羞的捏著自己的頭發:“哪裏還用了解?鍾哥哥又是送我迴家,又是送還手帕,還教女兒做風箏,管下人,三番五次幫我,照顧我。這樣花心思待我的郎君,又有幾個呢。”


    “他一直待你如妹妹般照顧,雖然你是了解了他,但他可曾了解過你?你總得給他個機會,讓他了解你不是。所以,你們在互相了解一下。若真要合適,父王定當促成此事。”


    淮慶王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其實心裏已經有數。鍾子涵雖說要極力促成,十分看好,但名單裏並未有鍾明君的名字。


    那鍾子涵跟個人精似的,會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郡主卻沒聽出淮慶王的言外之意,隻是扯著手裏的一根柳條,一邊走一邊想:“我該怎麽讓他了解我呢?難道我要親口告訴他不成?哎呀,那多羞人啊。”


    謝芳華見郡主一個人念念叨叨的,心想有了盤算,我得不到你們休想得到,走上前,故意同郡主撞了個滿懷。


    “安平你這是發什麽呆呢,看著我就直衝衝的撞過來?嚇的我都忘記躲了,你可摔疼了。”


    郡主心情不錯,自然也沒和她計較:“沒事,沒事,對了芳華你平日裏鬼注意多,你給我說說,怎麽才可以快速的讓一個人了解你?”


    謝芳華和她寒暄了起來:“什麽快速了解?郡主你到底在說什麽呀?我都聽糊塗了?”


    “哎呀,其實事情是這樣的……”安平郡主扯著謝芳華往涼亭去,把這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謝芳華急道:“郡主,都這時候了,你還想什麽互相了解啊。”


    “那……那我想什麽?”我這八字不就差一撇了嗎?


    “你應該想著,怎麽除掉齊靜言?”


    安平郡主笑道:“這和齊靜言有什麽關係,芳華你不會是記恨夫子硯台那件事吧?夫子又沒罰你,你還想它幹嗎?”


    “郡主,難道你就沒聽出來,王爺這意思是變相的在拒絕你?”


    “變相拒絕!……什麽意思?”


    謝芳華按著手指給她逐字逐句的分析:“‘很看好你這個兒媳婦的,但畢竟……’這什麽意思,就是不看好。雖然我們很看好,但畢竟你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安平郡主極力的否認:“不是的,你這是斷章取義。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謝芳華繼續擺證:“你父王說‘他以前一直待你是妹妹……’妹妹,什麽意思,這就是鍾明君絕對不會娶你的推脫之詞。”


    “不可能,把我當妹妹不是顯得親近嗎?哪裏有推脫?”


    謝芳華歎氣,一副於心不忍拆穿的模樣:“他把你當妹妹,是血緣。你就鍾嬋玉一樣,他會娶自己的妹妹嗎?那是亂倫常的。他這麽說,就是打心底就沒把你當個女人看。”


    安平郡主眼淚唰的一下就落下來了,嘴裏喃喃道:“不可能……不是…不是的……”


    “你還不信嗎?不說是從小認識大,但起碼也認識六七年了,他有什麽‘從未了解過你啊’這不過是留情麵的說辭,畢竟你們可是皇親國戚。你父王那麽寵你,若是真的,還用得著這麽拐彎抹角的跟你說嗎?”


    “你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我到底哪裏不好?他不喜歡我?”


    謝芳華抱過安平郡主,耐心的安撫她:“不是你不好,這個不能怪你。”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安平郡主哭的昏天暗地,這無疑是對她最大的打擊,她原本以為……


    謝芳華見她哭的乏了,由嚎啕大哭變成了小聲啜泣?


    “郡主,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其實這件事還有周旋的餘地,畢竟你父王說了‘若要合適,父王自當促成此事。’。”


    安平郡主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般看著她:“那我該怎麽辦?怎樣才能讓我們變得合適?”


    “這件事的症結看似在鍾明君,實則在齊靜言。”


    安平郡主咬唇:“此話怎講?”


    “這一切都是我幾天前,偶然在東花園的樹下看見的。齊靜言對鍾明君說‘既然你要娶郡主了,就別來見我了。說什麽要娶我,都是騙我的,你真讓我惡心。’


    鍾明君扯住她的手:‘無憑無據,你是聽誰說的?’


    ‘還能有誰,你的娘子安平郡主啊。’然後齊靜言不顧鍾明君百般懇求,甚至甩了鍾明君一耳光,負氣離開。


    鍾明君攥拳大喊:‘你等著,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當時我就奇怪,郡主你定親這事兒,我都沒聽說過,她一個小縣令的女兒怎麽知道的。我原以為是他們吵架的借口,今日見了你,我就都明白了,原來是真的……”


    安平郡主悔不當初:“是我!是我!是我那天告訴了她。你知道嗎?她……那天還祝福我,我真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麽做。是我信錯了她,沒想到她是這種當麵一套,背地裏一套的人。”


    謝芳華繼續拱火道:“我想,這一定是鍾公子被她逼急了,心上有氣,才一口迴絕了你這邊的婚事。哪怕她肯安分守己做個姨娘,鍾家也不會退了這樁門當戶對的婚事,才對。”


    安平郡主擦著眼淚:“對啊?她為什麽要和我爭?那怕她做姨娘,我也會善待她的,她為什麽和我爭?”


    “其實,她沒有資格和你爭的,要家世家世不如你,要長相長相不如你,要學識學識不如你,就連善解人意都不如你。你以為她是真的愛鍾明君嗎?不是的,他不過是看中了鍾明君家的財產。不像你,一顆心都撲在鍾明君一個人身上。”


    安平郡主義憤填膺的說道:“鍾明君被她騙了,被她騙了,她怎麽能這樣對我的鍾哥哥?她怎麽敢?”


    謝芳華安撫這她:“有些話我以前不想說的,但看你這樣,我又不能袖手旁觀。其實我聽鍾嬋玉說過,以前鍾明君挺喜歡你的,好幾次都在打聽你的消息。她還笑自家哥哥傻氣,喜歡也不敢說出來。”


    “真的?”


    “當然,我們都多少年的情分了我怎麽會騙你。隻不過這齊靜言一來,鍾嬋玉也就不打聽了,連著和你都生分了很多,你沒發現嗎?”


    安平郡主細細一想,鍾嬋玉確實對她愛答不理的,以前還礙於情麵多有笑臉。現在最多就是請一聲安。


    “原來是因為她,我就知道她手段那麽多,又慣會賣委屈。所以鍾哥哥才會受了他的騙。”


    “可不是嗎?我們這些大家閨秀啊,是敵不過那些耍手段的狐狸精的。”


    安平郡主抹著眼淚,傷心極了。


    謝芳華好心安慰道:“郡主別哭了,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鍾明君都是被那個女人蒙蔽了,不然他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那我要怎麽辦?”


    “其實你想,要是沒有狐狸精蒙蔽著,鍾明君肯定會迷途知返的。我聽說王府後院有一條枯井,挺深的……”


    郡主有些猶豫:“這不好吧?”


    “我們隻是給她點顏色看看,又不是要她性命。難道你想讓鍾明君一直被蒙蔽下去嗎?”


    ……


    齊靜言坐在窗下,打著扇子正在讀先生留下的功課。


    籠子裏的鸚鵡在木杆上走了幾步,說道:“齊靜言、齊靜言我喜歡你。”


    齊靜言一下笑出聲,這小家夥,平日怎麽逗都不說話,隻要你不理它,它自己總能語出驚人的蹦出兩句來,真不知道鍾明君教了它什麽。


    “喜歡你、喜歡你。”


    “再胡說八道,我就燉了你吃肉。”那玄鳳伸展兩個翅膀將自己摟住,縮了縮脖子就調轉身子,不看她了。


    齊靜言失笑,這小家夥倒是挺惜命的。


    就見一青衣的丫環,站在門前探了半個身子進來:“齊小姐,我家公子讓我將這個給你。說他在那裏等你有話要同你交代,讓你務必前去。”


    齊靜言接過紙條來,這丫鬟雖然有些麵生,但她看落款處是鍾明君,便不疑有它。他想同她說什麽呢?她多多少少是有些預感的。


    自打上迴商量完提親的具體日期後,便再也沒見過他。而那段時間也隻發生了一件事,王妃的生辰宴,淮慶王八成是提了他與郡主的親事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家的親事很難得吧。


    平日裏總會冒出來攔她的人,現在也會這麽鄭重其事的約她出去,說不定是改變了心意吧。


    她就知道,把命運寄托在別人身上真是一件愚蠢的事,她以為信了他,就能躲開他,卻不曾想,這信也有代價。


    鍾明君是反悔了吧,也對啊。她和郡主沒得比,又什麽都給不了他。這男人除非是傻子,才想著和她度餘生。


    一般人都會想著反悔吧。


    其實沒關係的,她也不過是空歡喜了一場,或許也沒那麽歡喜。她是想著掙紮一下的,現在發現林世珺就是地獄的惡鬼,拽著她的腳踝,根本掙紮不脫。


    她沒有多遺憾,隻是有些想認命罷了。她略略的平複了一下心情,確定無論鍾明君說什麽,都笑著坦然接受。


    便按著信上說的,前往了相約的地方。


    齊靜言拐來拐去越走越荒涼,她心上咯噔一下,這莫不是走出王府了吧?鍾明君怎麽約她到這麽個偏僻的地方,難道……


    她想了想他前世的言行,端的是正人君子。想是誰會害她,他也一定不會。


    繼續往前走了一會,她來到了一處荒涼的院子,看著牆上的蛛網像是荒廢已久。她尋思著自己可能是走錯了,準備打道迴府。就見水井上的亭台下,站著一襲海棠紅衣的男子,手裏搖著扇子。


    鍾明君?


    “怎麽跑到這麽個偏僻難尋的地方啊?害我好找。”


    那人迴過頭來,竟是鍾明君平常帶著身邊的小廝‘侍書’,齊靜言警惕的退後了半步:“你家主子呢?鍾明君人在哪兒?”


    “齊小姐我家主子不會來的,我家主子說了他往後是要娶郡主的,有些話不當麵說,也是為得給彼此留點體麵。還請齊小姐自重,莫要糾纏。”


    齊靜言失笑,她多多少收是有預感的,隻是這個結果有些諷刺:“就這麽幾句話,也值得這般大費周章。你且迴去告訴你家主子,他就放下大膽的娶,我齊靜言隻有祝福,沒有旁的心思。至於之前應允的,全當作廢。”


    齊靜言轉身瀟灑走掉,突然被那男子,一下捂住了嘴,拖拉推搡的扯到了井邊,一腳踢開了井上的蓋子,就要將她推入井中。


    齊靜言奮起反抗,就見‘侍書’扯著嗓子喊:“還不來幫忙,我弄不住她。”


    她便見四五個身強力壯的丫鬟衝上前來,將她強行推入了井中,她想著這若是摔下去,就是不死也殘啊,她死死的把住井沿,怨毒的看向那小廝。


    “說!誰派你來的?鍾明君決定不會要我的命的。”


    ‘侍書’笑道:“我家主子說了,像你這樣死皮賴臉纏著他的人,他見多了。要不是和郡主的婚事定下來了,怕惹了王爺那邊不高興,他還想著跟你玩玩的。放心,不會要你的命,就是給你點教訓,這井不深,裏麵也沒水。”


    ‘侍書’笑著,一腳狠踩在她手背上,她痛的尖叫出聲,但求生欲還是讓她咬牙撐著。他見她仍舊不肯放手,又用力的左右碾了碾。


    她疼的鬆了手,慌亂之中拽住了一旁的繩子,就見轉繩的線軸,骨碌骨碌的轉著,身體快速的下墜著,然後繩子繃直,她的手擼著繩子繼續往下滑,手心摩擦的劇痛無比,離井底還有一丈的地方,她抓不住那繩子,徑直摔了下去。


    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從井底傳來。


    “不會摔死吧?”一直在旁觀的安平郡主走上前來,緊張的問道。


    “怎麽可能?也就是嚇唬嚇唬她了。”謝芳華在一旁雲淡風輕的粉飾太平,其實心裏巴不得齊靜言死了才好。


    這樣一來,一個行兇一個死了,她最大的競爭對手涼了,鍾明君不是她的,還能是誰的。


    安平郡主第一次做這種事,心突突的:“怎麽都沒動靜啊,要不扔下根火把,看看死了沒?”


    “你們把水桶轉上來,別讓她順著繩子爬上來。”


    齊靜言四仰八叉的摔在井底,四周黑漆漆的,沒有水但有些陰冷的地麵也濕濕軟軟的,她強撐的身子想要坐起來,卻疼的一動都不敢動,隻是半翻了個身子。


    她手指摸到細細的五根奇怪的樹枝,好像斷了又好像連著,正巧上麵扔下火把來,短暫的光亮將漆黑的井底照亮,她看見麵對麵的一具骷髏,那黑窟窿一樣的眼眶凝視著她。


    “啊——有鬼啊!有鬼啊!”


    驚嚇讓她顧不得疼痛,從地上一下蹦了起來,去扯那吊在半空的桶。


    她這一句話,那井口圍著看狀況的人,也瞧見了火把下的白骨,尖叫的轟散開來。方才拉繩子的丫鬟更不知道跑了哪去,水桶一下子失去牽引的力量,繩軸子骨碌骨碌的倒轉著。


    水桶“哐當”一聲砸迴了井底,將那白骨砸散了架,骨頭渣子,賤的到處都是,嚇得齊靜言上躥下跳一邊尖叫,一邊瘋狂的拔拉著身上濺起的骨頭渣。


    上麵受驚的丫鬟們躲在一旁,隻有謝芳華怨恨的看著井底的人,將地上的木蓋拾起蓋了上去。


    齊靜言你可快去死吧。


    齊靜言就看著那光線一點點的從視線中消散,任憑她怎麽喊叫都阻止不了,井裏漆黑一片,她貼著濕滑濕滑的井壁,趕忙踢開腳邊腳邊的白骨,大口的喘息著。


    安平郡主看到那一具白骨,也著實嚇了一跳:“芳華我們要不把她吊上來吧,井裏怪嚇人的。”


    “現在放她出來不是不可以,就是事半功倍還會暴露我們。你放心,就是嚇嚇她,呆會兒我就差她丫鬟過來救她,這下她就隻會怨恨著鍾明君了。”


    安平郡主想了想,一咬牙:“好。”


    ‘侍書’脫下身上大紅的衣衫,露出身上的短褐麻衣,搓著手問道:“二位貴人,小的這事都辦妥了賞銀什麽時候給?”


    安平郡主拿出荷包將裏麵的銀子倒給了他:“管住自己的嘴。”


    ‘侍書’弓腰哈背:“貴人們放心,小的知道什麽當講不當講。”然後將衣裳還給那丫鬟,便揣著那十幾兩銀子一溜煙的跑了。


    四下齊黑漆漆的一片,靜言什麽都看不見,明明是酷暑,她卻感到沁人心脾寒意,正一點點的消退著她身上的溫度。


    她雙手發抖的,突然一把拿起地上的那個有些破舊的水桶,抱在胸前。


    “林世珺……林世珺……”


    一遍遍的念著他的名字,給自己壯膽。或許她潛意識裏覺得,也隻有這個男人才能,讓她感受到一絲絲安全吧。


    她緊抱著水桶,眼淚無助的往下掉,她怕鬼,也怕黑。她感覺那個骷髏架就緊挨著她站在,她時不時要拿水桶,往身邊的牆上砸,才能防止那個鬼靠近她。


    她不知哭了多久,等了多久,頭上的那個蓋子才打開了……無數的光線,一撒而下,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以為上麵的人良心發現,要拉她上去了。


    就聽那人說:“我找了點好東西陪你玩玩。”


    兩條像繩子一樣,還會扭動的東西,從天而降,她定睛一看,其中一條還吐著信子。


    是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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