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萊比錫地鐵十二號線行人匆匆,無數雙鞋子踩在磨得發亮的石板上,一節節車廂隨著行駛發出與鐵軌轟隆的碰撞聲。


    看似熙攘的交通樞紐卻恰恰又是最冷清的,沒有人會多做停留,腳步中的冷漠就正如這寒秋一般。沒有人會注意到站口一麵燈光閃爍的舊廣告牌,更沒有人會留意廣告牌下的長椅上抱緊自己瑟瑟發抖的男人。


    “真想喝杯熱可可啊。”蘭斯洛特小聲咕噥著,肚子咕咕叫,饑餓感侵襲著胃部。他今天中午吃完了最後一塊壓縮餅幹,但身體對這微不足道的營養並不滿足,還需要更多的卡路裏來維持體溫。


    抱著最後一絲僥幸蘭斯洛特重新翻了翻手邊的旅行背包,裏麵空空如也找不到一點食物,徹底打破了這絲僥幸。他現在身上冰涼,單薄的衣物並不能起到禦寒的作用,隻有這人流如織的地鐵站成為他臨時的避風港,稍微提供一些溫暖。


    他的手機欠費很久了,沒有吃的,完全無事可做,抱著胸在發呆中假寐,也許睡著了會沒那麽冷那麽餓。再次睜開眼,發現人流當中多了個頭戴破舊帽子,手拿陳舊紙杯的老流浪漢與他對視。


    老流浪漢瘦弱的身影在人流中顯得搖搖欲墜,一身褪色的牛仔皮衣,發白的胡須沾滿風塵。他站在擁擠的人流當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從他們間經過,但目光始終停留在蘭斯洛特身上。


    這樣的視線讓蘭斯洛特不禁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侵犯了這個老流浪漢的地盤。他聽說過流浪漢都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每個流浪漢都有自己討飯的地皮,就跟丐幫似的——“丐幫”這個詞還是他在中國學到的。


    可能對方誤認為自己也是流浪漢,所以來宣示主權了?


    蘭斯洛特心想最好不要和對方糾纏,於是拿上了背包,準備離開。


    “嘿,哥們,你也流浪嗎?”老流浪漢湊了過來,操著一口親切的德腔。


    蘭斯洛特包還抓在手裏,有些懵圈,他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搭話。


    “什麽?我不是流浪漢啊,我是……”


    “別說了哥們,前麵拐彎有個廁所你去照照鏡子,你這樣子就是流浪漢!”老流浪漢拍著胸脯大聲說,“我總能遇到你這種拉不下麵子承認自己流浪的。”


    蘭斯洛特感到一陣苦澀,自己現在這種口袋裏一個子兒都沒有的狀態跟流浪漢沒多大差別,也難怪別人這樣認為。


    “我知道我的形象確實有點……但我真不是流浪漢。”蘭斯洛特的德語明明很地道,卻講得支支吾吾的。


    “好吧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重要的是心呐!話說有吃的嗎哥們?可憐可憐我這個老家夥,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老流浪漢說話中氣十足的樣子一點不像三天沒吃東西。


    蘭斯洛特剛準備迴答,但是他的肚子先行一步迴答了這個問題。


    “咕——”


    蘭斯洛特抬起頭,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自己發出哀嚎的肚子。


    “老天什麽時候才能掉餡餅給我嚐嚐……對,我在中國吃過的下塘集燒餅就挺不錯,掉點這個行嗎?”他自言自語地歎息。


    “唉,這年頭流浪漢都不好當了。”


    老流浪漢也接受了事實,“哥們,往旁邊挪一挪給我坐會。”


    兩個衣衫陳舊的男人並排坐著,看上去就像一老一少父子乞討,引起不少人的側目。


    “大叔,你在流浪?”通過對方的相貌,蘭斯洛特判斷對方最多也就五十來歲,以他的年紀喊叔是最合適的。


    “是啊,世風日下——想找工作必須有個房子。怎麽有錢買房子?必須先找個工作。死循環了這可不就流浪嘛。”老流浪漢說的很輕鬆。


    “這一點也不合理。”蘭斯洛特知道這麽迴事,這種社會現象在資本國家並不少見。


    “你呢,為什麽流浪?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柏林來的?”


    “都說了我不是在流浪……我從俄羅斯來的,在尋找一個我要去的方向,但這條路比我想象中的要難。”蘭斯洛特低著頭,無聊地掰著手指。


    “哲學的話我聽不懂。哥們,要不要討點吃的?”


    “啥?”蘭斯洛特咽了口唾沫,“我不乞討的大叔,我不是流浪漢。”


    他有多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好好睡上一覺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望著人頭攢動滿麵愁容,甚至也產生了乞討的念頭。


    作為手腳健全的男人,尊嚴是底線,乞討是不可能的。冒出這種想法他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一巴掌,但是怕疼,算了。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你操心——”


    老流浪漢搓著手,好像已經醞釀出了一個壞主意,沒等他同意便清了清嗓子。


    蘭斯洛特心感不妙。


    “誰能給我點吃的!我唐氏綜合症的兒子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給點吃的吧大爺們!可憐可憐我殘疾的兒子吧!賞我們父子點錢也行啊大爺們!”老流浪漢卯足了嗓子吆喝,手裏顛著他空蕩蕩的舊紙杯。


    蘭斯洛特趕忙把臉埋進衣領,生怕有人記住了他這張臉,他是真丟不起這個人,壓低了聲音質問老流浪漢,“你搞什麽啊大叔?”


    “就問你等會吃不吃吧!”


    老流浪漢理直氣壯的一句話讓蘭斯洛特徹底沒了氣兒。


    這樣看似沒有技術含量的乞討確實奏了效,人流中有人為他的吆喝駐足,一歐的硬幣投進紙杯。老流浪漢炫耀的神情好像是打了勝仗的威武大將軍。又等了一會,路過的女生給了他們一個火腿番茄三明治,這次乞討短短幾分鍾可謂是收獲頗豐。


    “這才叫有效乞討,懂嗎?你擱這幹坐著一天都不會有人給你吃的。”老流浪漢驕傲地說。


    “所以我說啊……我真的不是流浪漢……”蘭斯洛特已經快沒有力氣強調這一點了。


    “對對對,你不是,你是有遠大抱負且餓肚子的自由人——”老流浪漢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把三明治掰成兩半,“來,分你一半。”


    蘭斯洛特沒有想到他那麽幹脆的就把自己辛辛苦苦拋棄臉麵乞討來的食物分給了自己一半,有些不敢伸手。


    “快點,拿著!”老流浪漢催促,“這份食物也有你的功勞,大概百分之一那麽多吧。”


    蘭斯洛特沉默了一會,說:“謝謝啊,我能問問你叫什麽嗎?”


    “怎麽?一半三明治就讓你感恩戴德了?”老流浪漢一大口咬掉自己那份的一半,嚼著三明治說話含糊不清,“先吃,吃完告訴你。”


    “那我先去上個廁所,順便弄點水喝。”


    “去吧哥們,包我幫你看著!”


    蘭斯洛特拍拍屁股從椅子上起來,他去廁所上了廁所洗了把臉,背包就留在長椅上,裏頭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也不擔心被偷。


    廁所裏沒有人,洗手台光潔的鏡子反射著他的臉,水珠順著臉頰滑落。那是一張極其滄桑的麵容,皮膚在日夜的風吹雨打中早已黝黑幹裂,眼神黯淡無光,胡子拉碴地像個流浪漢。


    他撫摸著自己的臉,以前還算得上頗具瀟灑,如今粗糙的觸感甚至喇手。


    沒有多做感歎,他打開了水龍頭,借著流水用力搓著臉上的汙垢。一陣洗漱後重新抬頭,鏡子裏蓬頭垢麵的大叔外形沒好到哪去,但至少多了幾分人樣。


    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即使再不堪,也不能像蛆蟲一樣活著。


    這是他曾經對某個人說過的一句話,他還記得,但是卻忘記了那個人。


    蘭斯洛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稍許滿意了一些,轉而對著流水一頓猛灌,冰涼的自來水全部灌進胃裏。帶來幾分虛假飽腹感的同時,喝下大量生水讓他很想吐,一個勁地向喉嚨翻湧。


    蘭斯洛特捂著嘴巴走出了衛生間,周圍的環境異樣的安靜,椅子上空空如也,那個流浪漢也不見了,隻留下地上三明治的包裝。


    他呆愣在了原地,幹眨眼。


    包呢?這都偷?


    蘭斯洛特迴頭四下環顧著,事情似乎沒那麽簡單。


    偌大的地鐵站彌漫著寂靜,石板鋪設的地麵上還有腳印的痕跡,處處可見煙頭紙屑一類的垃圾殘骸證明著不久之前這裏是有人的。隻是現在空曠的入檢口沒有一絲人影,長椅背後的廣告牌還在繼續閃爍,冷清中明亮的燈光一陣陣照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陰影。


    這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空蕩的站台沒有了列車駛入的噪聲,仿佛成了一個龐大的廢棄場所。原本熙攘的地鐵站,此刻皆被空空蕩蕩的景象和詭異的寂靜所充斥。蘭斯洛特莫名的心生寒涼,感覺自己像是進到了什麽異空間。


    “這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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