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腳步的邁進,塞壬反而發出來刺耳的悲鳴,快速的四散開來。他的愈發深入,早已經腹背受敵,進入了塞壬的捕獵場。躁動不安的水下,一個個魚鰭劃過水麵卻不敢靠近一般,包圍之勢隻會隨著他的腳步潰散,每一步都好似君臨。塞壬對他的恐懼已經戰勝了刻在基因裏的進食欲,這甕中請來的是仿佛是九五之尊,眾獸在威懾下隻敢俯首。


    那是求生的本能,靠近他,會死。


    周防的腳步停在了一個艙室門口。


    “是啊,”周防摘掉了耳機,隨手將耳機丟到了水中。他甩了甩一頭亂發,水珠飛散,“我既是餌,也是最利的劍。”


    他根本不會畏懼所謂的塞壬,區區7.62毫米子彈就能對其造成傷害的人魚,怎麽可能讓他將自己的感知開到最大。


    在他的感知力下,整個船艙無異於一張三維導圖呈現在了他的腦海中,幾乎可以詳細到每一處死屍,每一個物品。他為的,一直是這扇門後麵的東西。


    耳機沉入渾濁的深水,被無邊的黑暗吞沒不見,而周防已經推開了門。


    “抱歉了博士,我也有些不能讓人知曉的秘密。”


    十餘平的軍官辦公室當中,這種漆黑的環境下目力可及的隻有空曠的房間,幾乎所有東西都被水淹沒。周防側著頭繞過靠一根電線掛在半空當中的長燈管,稀稀拉拉的電光火星充當著唯一的光源,在他身後掉下。


    周防的目標很明確,盡管通過微弱的光源能夠依稀看見水下的部分,但光線對他來說是不必要的。他憑著感知,腳步停在辦公桌前,整張辦公桌都在水下十公分左右。


    “我來了,赭砂。”


    辦公桌上,一個陳舊的桃木匣子正半截泡在水中。匣子即使在冰冷汙濁的海水中浸泡,也依舊散發著一股被風吹日曬了數年的桃花幹花的氣味,陳舊的芳香。


    周防的手撫過匣子已經發棕的表麵,也抹去水痕。像是在愛撫嗬護,有對他而言無比珍貴的東西封存於其中。


    此刻又有電火花落入水麵,驚起一絲微光,照亮了匣子上密密麻麻的咒符。


    這種源自古老東方的產物隻會用在禁忌之物上。


    “對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歡一個人待在黑暗裏……讓你久等了。”周防溫聲說著,被水泡的發爛的咒符一經觸及便破碎,“別怕,我來了。”


    咒符成為碎片漂浮在水麵。他輕輕打開了匣子,裏麵是堅硬而冰冷的觸感,握住的一瞬間,仿佛另一隻纖細的手握住了他青筋分明的手掌。


    匣中之物感應到了主人的到來,隨後,周防揚起了手。


    半掛著的燈光忽然開始閃爍,無數火花劈裏啪啦地散落。與此同時,一聲巨大的電流“嗡”響響徹在整個死寂的船艙,長有力地迴蕩不止。電力完成了搶修,包括a區,整個船艦恢複了供電。


    走廊上一節節電燈恢複了供電,從遠及近,下一霎,房間中的長燈管亮了。


    久違的燈光對比先前的環境無比刺眼,恢複的燈光徹底照亮了匣中之物,纏滿古老咒符繃帶的唐刀揚在了半空,它沒有鞘,繃帶緩緩從刀身上滑落,如同一條死去的蛇。


    “你看,燈亮了。”周防輕輕的笑。


    隨著那聲恢複供電的嗡鳴,複明的下一刻,一場更大的躁動開始了,塞壬狂暴的尖哮蓋過了一切聲響,直逼腦髓的狂哮!


    周防提著刀,轉身麵向房間外的走廊。他沒有一點意外,一切都在他掌控的信息當中,塞壬是畏光性的野獸,光明使它們暴怒。


    他在等待這一刻,除了第一隻被他殺死的塞壬,其餘的種群都在刻意躲避他這尊死神。


    而他需要的,卻恰恰是大鬧一場。所以他一直等待著供電恢複,隻有在憤怒的狀態下,塞壬才會與他廝殺!


    “來了……”周防的聲音沉了下去,“‘赭砂’,要見血了。”


    周防走出房間,背靠著的是長廊的盡頭。整個船艙明亮得晃眼,水麵紅的像是血,犧牲的士兵們的血染紅了這裏。他望著長廊,視線向前延伸,整個密閉的空間開始不安地躁動,越來越多的尖哮仿佛傳遞般地此起彼伏。無數尾鰭撲打出浪花的那種沉悶聲響匯聚在了一起,半人高的積水簡直要沸騰!


    麵對這場暴亂,周防絲毫沒有畏懼。他上前一步,麵無表情,反而挺直了自己削竹般的腰板,“赭砂”虛納在身後。


    這在一刻,周防屏息。


    遊動的鰭密密麻麻,沸騰的水麵正在朝著他擴大……直到近在咫尺,直到隨著伴隨無數聲鳴叫,一團黑影突破了水麵!


    在明亮的燈光下仿佛一切都減速到了極致。那塞壬非人般的猙獰麵孔與周防之間的距離無限壓縮,直到那張生滿尖牙的嘴將要與他接觸。此刻周防動了,在極度的靜止之後,是淩冽的殺機!


    起手,背抽刀式。


    劈下的一瞬,如同猛虎破開了囚籠,刀勢兇猛,隻留下破空的殘影,待著致命的殺機落下。


    空氣被斬裂的空爆!


    這一斬血液飛濺,連帶著頭頂的燈管一齊斬斷,激起白沫般的水花。他揮下的如同處刑的鍘刀,肌肉撕裂,骨骼寸斷,僅僅一瞬,第一頭進攻的塞壬迎來了死。還不待被硬生生劈成兩半的屍體倒下,更多的塞壬在此刻衝出了水麵,麵目猙獰著朝他伸出利爪,張開三排尖牙的嘴。那是黑壓壓的一片,無法計數的塞壬同時前赴後繼,湧動的魚潮擠滿了前方。


    周防的刀一橫,帶著淩冽的刀風掃過,風卷殘雲,幾具塞壬的身體在這致命的一刀下斷裂,而周防並沒有停下,此起彼伏的尖哮中,還未氣絕的塞壬連帶著屍體和聲音都被蓋了過去,更多的塞壬湧了上來。


    麵對愈發兇猛的攻勢,他不退反進,猛然向前突進,動作快到發梢的水珠都遺留在了半空。緊接著,斜揮的刀刃斬破了晶瑩的水珠直取動脈。


    一隻塞壬的飛撲被周防躲開,但是下一秒刀鋒接踵而至。在他手中這柄唐刀已然不像是武器,而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隨著步伐疾似閃電般揮舞!


    他仿佛就像是一輛不知疲倦的戰車,唐刀十三式,砍、剁、剗、截、刮、撩、紮、捛、劈、纏、搧、攔、滑,每一刀的揮砍都留下血與殘光,無情地收割著一切敢於直麵他的生命。


    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周防眉頭一皺。他的重心壓低,雙手架平將力量傳達到刀尖,利用帶步衝刺向前,唐刀從腰間刺出,貫徹一排塞壬的心髒,用肩頂著屍體推進。但是塞壬的體型並不夠大,周防頂著前赴後繼的壓力推進了不到幾米,緊接著就有塞壬從側麵的縫隙鑽過。


    被貫穿的塞壬肋骨間的縫隙卡住了刀鋒,刀已經來不及抽出了。


    側麵找到獵殺機會的塞壬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這種野獸的思維很簡單,他用手臂能殺死這麽多的同類,要首先破壞他最危險的器官。


    但是它小看了周防的力量,與它們比起來,周防才是真正的野獸。還不待塞壬撕扯下他手臂上的肌肉,巨大的力量立刻掀飛了它。周防直接甩動了手臂,帶著重量至少達到一百公斤的塞壬砸向走廊的鐵壁。


    “砰”


    那是無比暴力的景象。咬住他手臂的口器,連帶頭顱被硬生生砸碎了,鐵壁可怕的凹陷下去,血泥混著腦漿濺滿整個牆壁,隨後那具可憐的屍體才慢悠悠的滑入水中。


    “明白了嗎……誰才是真正的獵人……”周防臉上會心一笑。


    他一腳踹開被貫穿的幾具塞壬屍體,借力拔出了刀,隻是輕輕一揮,沾染的所有鮮血都灑在了水中。


    周防的舉動徹底打破了塞壬種群的狂暴,讓並不具備太多智力的它們意識到了眼前的男人與它們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周防與之前它們捕食的任何一個生物都不一樣,他的體積甚至不及作為塞壬的它們,但周防給它們所帶來的感覺……


    無異於它們的“王”。


    周防的身後已經被屍體占領了,他硬生生將戰線推進到了長廊的一半,用塞壬的血鋪路。他站在那裏,就好像是一尊死神,殺意凝成了血。


    魚潮都僵在了原地,發出像嬰兒哭泣般的哭嚎,沒有塞壬再敢上前,對死本能的恐懼又一次讓暴怒的塞壬種群清醒了。塞壬已經有了潰散的趨勢,這裏還有更多的獵物可供捕食,它們無須要在這裏屍骨無存。


    眼見著塞壬逐漸重新潛入水下,周防隻是輕輕皺了皺眉頭:“做太過了嗎?”


    一個奇異頻率的尖嘯響徹自長廊的另一端,那是周防所在方向的正對麵,一隻長著一張女人哭泣麵容的塞壬浮現了出來,它的樣貌和任何一隻塞壬都不相同,口中的牙齒僅有一排……生理結構像是人類。那隻塞壬先是頓了一下,扶住船艙走廊的牆壁,接著鼓動魚鰓和喉嚨,一同發出了聲音。


    “滋——呀——”


    如同人類臨死前的哀嚎爆發開來。周防不由得捂了一下耳朵,這種距離下,塞壬造成的聲音頻率除了他以外任何一個船艦上的人都足以令他發瘋。


    這種古怪的聲音仿佛激發塞壬血液當中的一股躁動,它們齊齊從水麵浮出,此起彼伏的發出同樣的聲音,如同地獄的齊唱。


    “頭領麽。”周防迅速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它們的嚎叫和人類很像……不難推測出這是對它們所獵殺過的人類的一種模仿。周防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但他是第一次直觀的看到了引發這種聲音的現象。


    這似乎是一種號召,越來越多潰散的塞壬重新迴到了這裏,魚潮再度匯聚。這種訊號甚至能讓它們克服對死亡的恐懼,變得更加狂暴。


    塞壬的種群結構似乎比公司所掌握的信息要複雜,除了最高的領主以外,甚至還有著層級的頭領。這種社會化程度在野獸中算得上讓人瞠目結舌。


    除掉利維坦就顯得更有必要了。


    “差不多了……”周防在心裏默念著。


    塞壬蠢蠢欲動。


    “‘赭砂’,你累了嗎?”


    可是刀劍不會作答,隻會在燈光下寒光爍爍。


    “抱歉今天讓你見了那麽多血,”周防像是聽懂了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對話,點點頭說,“好,那我們就準備最後的狩獵吧。”


    周防麵對著重新匯聚的塞壬種群,提著刀,邁步向前張開了雙臂,將自己最脆弱的心髒和頭顱暴露在獵食者的麵前,仿佛要擁抱死亡的氣勢。


    他早就發現了疑點,在他幾乎能夠籠罩整艘希金斯號的感知力下,他從踏入a區船艙的那一刻就發覺了屍體的殘留數量和a區的滯留人數完全對不上。


    以塞壬的器官特征和體積來說,它們無法在那麽短的時間吃掉所有獵物,獵物卻全都不見了。原因隻可能有一個——被獻給了它們的“王”。


    它們的“王”作為體型巨大的肉食性生物,捕食的效率遠遠跟不上自身的消耗,這也是需要塞壬種群存在的原因。每一次“王”的狩獵,都需要由塞壬帶迴大量的食物去供養“王”。在生物學上它們是互生關係,兩種生物共居在一起,對雙方都有一定程度的利益,但彼此分開後,各自又都能夠獨立生活。就好比寄居蟹和海葵。共居時,腔腸動物借助蟹類提供棲所、攜帶殘餘食物;而蟹類則依靠腔腸動物獲得安全庇護,雙方互利,但又並非絕對需要相互依賴,分離後各自仍能獨自生活,這便是原始的互生合作關係。“王”的捕獵喂養了一整個族群,而由這個族群帶迴食物同樣來喂養“王”。


    而周防作為最好的食糧,必將被獻給它們的“王”。


    周防輕輕一笑,任憑撲湧而來的魚潮將他吞沒。


    “來吧,帶我去見你們的‘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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