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維羅妮卡的帶領下,陸西安走出辦公室,他們的目的地是負一層,自從入職以來摩索尼爾樓的大部分區域都去過了,唯獨負一層沒有,這個樓層平時不對專員開放。


    穿過辦公大廳,與幾個正在忙碌的專員擦肩而過,那條平時被紅條圍欄隔開、通往最底層的樓梯就這樣輕易被他走上了。純木的扶手摸上去很有質感,一節節黑色的樓梯不知道通向哪裏,最頂部的雕花玻璃撒下五顏六色的光。


    維羅妮卡走在他前麵雷厲風行,陸西安想多嘴問問也問不了,隻能加快步伐疾步追上那一頭飄逸的紅發。


    他內心有點小小的激動,在奧地利待了也有小半個月了,人是來了魂沒來,至於煉金也就是說說而已,自己甚至還不夠格學點真東西。這次配型也許是個好兆頭,這證明了自己不是來混日子的。


    “al-en-0004、陸西安專員對嗎?你來了。”樓梯下方一有一名女性專員在等候,簡單確認了陸西安的工牌和身份,攔住了維羅妮卡博士,“博士您的話請留步。”


    “我不給進?你是認真的嗎?”


    “這是金主管的命令。”


    “這老頭子真是瘋了!”維羅妮卡抱著胸,看上去十分不解外加一肚子氣,“不對……他本來就是瘋的。嘖。”


    “啊?那咋辦?”陸西安默認了自己作為維羅妮卡博士的助手他們已經是命運共同體了。


    “咋辦?你進!”維羅妮卡擺擺手煩惱地叫他滾蛋。


    “搞什麽東西啊……”


    陸西安聽到了她在身後小聲嘀咕。


    “配型室,請進。”女性專員為他打開了隔斷間的大門。


    陸西安順著她的意思進入了一個小型的氣密艙,隻能容納一人。一道紫光掃過,緊接著頭頂和四周都噴出了點氣體,艙門在對麵打開。陸西安沒見過世麵,好像就走了個過場,也許殺了個菌?


    他沒有注意到房間隨後就被封死了,沉重的大門重新合上,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這是一個光線較為明亮的樓層,純白的實驗室,像雪一樣,沒有窗戶,特製的白熾燈散發冷冽的光。


    陸西安一下子被這陣仗鎮住了,摩索尼爾樓的底層所有人看上去都非常專業,比聯合國會議還要誇張,各種膚色各種人種的學者都統一穿著白大褂,陸西安這個難登大雅之堂的家夥就好像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了這裏,暈頭轉向。


    他的目標是其中單獨的配型室。裏麵正忙碌,金主管罕見地穿著白大褂在指揮幾個專員,工作在安靜中進行,現場隻有他蒼老的聲音。他就是掌握全局的大將,在他的指揮下,專員分工明確,這也是他職業應有的素養。


    “少年郎你來了!”


    金主管看到他十二分的激動,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幾日不見甚是想念啊!原諒我這幾天太忙了沒去看你。”


    “可我們才一周多沒見啊……”陸西安被他抱得要窒息了,一個勁拍著對方後背。金主管可能以為這是什麽中國人特殊的禮儀,多和他擁抱了一會。


    “本來今天總裁要來旁觀的……奈何他太忙了。”金主管深表遺憾,“不必在意,我老頭子會陪你走完全程的!”


    陸西安搞得有點像那個古代宮裏的妃子,很得寵的那種。


    “維羅妮卡博士已經跟你做完思想工作了吧?配型馬上開始!不要緊張,少年郎!當做一次醫療體檢就好!”


    金主管拿出了一個框子,呈到陸西安麵前:“電子設備和隨身雜物我暫時替你保管,配型室不允許任何標準外的物品進來。外套也放進來,留一件襯衫就好,這是件很嚴肅的事情。雙手展開——”


    陸西安把自己的兩個手機以及工牌、錢包都放了進去,挪動肩膀,拉著袖子褪去了外套。金主管勾勾手指,立馬就有專員上前檢查。


    “你有做過什麽骨科手術嗎?身上攜帶金屬要提前聲明。”


    “沒有……”


    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兩個大漢架住了,那個架勢如同兩個劊子手拖著死刑犯。儀器在全身掃描了一遍,袖子被另一個專員工整地疊到臂彎。醫用的粗皮筋係上小臂,棉球沾著清涼的碘伏往皮膚上擦拭,陸西安心說一聲不妙,緊接著注射器就懟了上來,疼得他差點叫出聲。


    淡青色的液體從注射管內被自動推出,就像生化危機裏的t病毒一樣進入他的體內,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變喪屍了,結果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適感。


    “你們剛才給我打了什麽?”


    “配型液,人體在一般情況下承受不了煉金術陣所釋放的壓力,嚴重會顱內出血。我知道你一定不屑去使用這種東西,但安全進行刻印配型需要借外物輔助。”金主管人畜無害地笑。


    “不不不,你是不是誤會了我什麽?我當然需要這種東西!”陸西安生怕自己配型液打少了。


    專員將他注射配型液的地方戴上了臂環,光弧以固定的頻率閃爍,這是一台監測儀器,能夠將他身體的大多數數據傳遞至終端。


    陸西安第一次見這種東西,還挺帥的。


    隨後有人又帶著銀白色的箱子進來,邁著迅捷的步調將箱子放在了桌上。米德加特公司專用的手提箱,印有公司的標識,整體采用高強度鋁型材精製而成,把重量盡可能減到了最輕,結構緊湊穩定。陸西安已經在葉列娜手裏見過兩次了,隻有高級別的煉金裝備才有資格在其中盛放。


    “主管,東西準備好了。”專員對著金主管說。


    金主管肅然接過手提箱,他把儲物籃放在一邊,將箱子捧在手中,撥開數位密碼。偌大的箱子發出排氣聲,朝著陸西安赫然打開了。


    那是卷古老暗沉的羊皮,一把黑曜石小刀壓在上麵,漆黑如墨,目光直視的瞬間嗡嗡的耳鳴充斥著腦海,像是蚊蟲煽動膜翼。


    金主管大手一揮,驕傲地向他展示:“當當!羊皮書卷!這可是高級玩意,一般人可用不上。你那天跟我提過你也想要煉金刻印我就牢牢記在了心上,我們當然得有,而且必須得是最好的才行!”


    陸西安縮了縮脖子:“不是,我有點受寵若驚……咋對我這麽好?你這樣我真的很惶恐啊!”


    根據那天當麵脫褲子,陸西安一度懷疑對方是個年邁的sugar daddy,對他有所圖謀不軌。


    “開什麽玩笑,我多麽熱愛下屬的一個人啊!我看上的是你的天賦,天賦異稟懂嗎?”金主管說,“我們這些天才當然要用最好的!”


    陸西安認為說的對,好棒棒,鼓掌。


    羊皮書卷在數位專員的配合下被攤開在配型室中央的半截立柱上,泛黃且幹枯的羊皮上顯露著一個古怪的圓,無規則的線條仿佛一條條長蛇在其中爬行、生長、消逝。和陸西安在動漫裏見過的都不一樣。他覺得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也沒看清那裏究竟是什麽,每眨一次眼,圓陣顯現的都是全新的組合。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去試圖看清這組煉金術陣。”金主管還算友善的提醒,“不要用眼睛,用感受,信息過載人是會瘋的。”


    陸西安一悚,收迴了視線。


    “煉金學這種東西就是越深入就越讓人覺得可怕啊,就像尼采在《善惡的彼岸》中所說的,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金主管提醒,“你記住,配型的過程中千萬不要‘陷’進去。”


    陸西安用力地點點頭,十分有道理,光是這些天他翻閱《煉金材料入門》、《生物煉金百科》、《煉金學術編年史》這類文件儲藏室的開放資料都讓他足夠頭疼的了,一本本比天書還要離譜。


    金主管握著黑曜石小刀神情淡然地問道:“準備好開始了嗎?你自己割還是我幫你割?”


    “能不割嗎?”陸西安小心翼翼地問,可他已經被倆壯漢架住了。黑曜石小刀在他手上就是一劃,立刻一道血口從手心析出,暈血的陸西安一下子就腿軟了,疼的嗷嗷叫。


    專員將骨傳導耳機貼在他的耳朵後麵,這是一種將聲音轉化為不同頻率的機械振動,通過人的顱骨來傳遞聲波的聽覺設備,聲波直接通過骨頭傳至聽神經,因此可以開放雙耳。


    這種設備在軍事和醫療上使用較多,陸西安猜不到為什麽要戴這個。


    金主管臨走前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人退出房間。


    他摸了摸那耳機,有聲音直接傳入了腦子裏,嚇了一跳。


    “喂喂,聽到我說話嗎?”


    “金主管?”


    “我現在在你麵前的玻璃後麵,你看不到我。這是一麵單麵玻璃,我會通過它觀察你的狀態,”金主管說,“配型過程中你聽不到空氣傳遞的聲音,我隻能通過這個設備與你單向對話,聽從我的指引,不用擔心,我與你同在。”


    陸西安咽了口唾沫,這麽嚴謹反而給他整緊張了。


    “能放點音樂嗎?我想舒緩一下。”


    “我為你放了一曲《萊茵河的黃金》,我的最愛!仔細聽——哼哼哼哼哼哼……”


    陸西安認真聽了一會,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有人在腦子安了一台點播機,音質還蠻不錯,這是一曲管弦樂的歌劇配樂,很有哲學和藝術感,但他這樣的尋常人根本欣賞不來。


    “音樂對你有好處,但我們通常不用流行歌曲,理解一下。”金主管的聲音,“少年郎,你可以開始了——把手心放上去。”


    他聽從指揮,手按上了羊皮書卷的中心。


    “然後嘞?”


    “噓……已經開始了。”


    鮮紅的血液仿佛被吸取一般迅速擴散開,扭曲的線條在生長,猩紅的光在流動。好像什麽可怕的儀式被他的血啟動了,書卷貪婪吸嗜鮮血,綻放。他驟然感受到了恐懼,想要把手抽開。


    但是遲了,由書卷散發出的壓迫力如同狂風暴雨般襲來。


    啪地一聲,視線如同電視機熄滅了,周圍陷入黑暗,緊接著,濃霧升起。


    “媽耶!這——”


    失明,他什麽也看不見了,置身於完全驅逐了光芒的空間,像是一個被封死的棺木,漆黑漆黑,像是漫漫長夜,哪怕伸出雙手也觸碰不到任何東西。


    還沒來得及反應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劇痛便從胸口湧遍了全身,如同心肺撕裂一般。


    陸西安的第一反應認為自己被槍擊了,隨後大腦便無法繼續思考。他直接跪倒了下去,劇烈的疼痛像是從體內炸開似的,胸口的每一處神經都在刺痛著大腦,讓他幾乎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他不敢去看自己的身體到底成了什麽樣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幾乎快讓他叫了出來,想要去竭盡全力地嘶吼,可發出的僅僅是急促的唿吸聲。


    他忽然想起了劉慈欣在《流浪地球》中所寫過的話——如果你看見一麵牆,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到盡頭,永遠抵達不了邊界。那就是死亡。


    這一刻時間靜止了,墜入。


    他陷了進去,陷進黑暗,周圍的一切都在扭曲流轉,像是醉酒後的夢境,全部翻倒了過來。平息之時,他喘著粗氣艱難地睜開雙眼,他明明前一刻還身處坎特伯雷公館的實驗室,可現在一輪無色之月映射在了他的瞳孔。天空是一片森嚴的鐵青色,凝出可怕的死寂。遠處巨大的枯木聳立著,密網似的枯木樹冠向著四麵八方延伸,托舉起半壁夜空。那是一片他從未見過的景象,濃霧升起,鴉群飛舞,遠處火光灼目,宛如一尊日輪。


    簡直瘋了……


    難道自己真掛了?這裏是地獄?明明剛才還好好的,莫非被什麽人背刺襲擊了?


    “陸西安,你還好嗎?陸西安?”


    他很怕,混亂無序的一切要讓他發瘋了,可他根本無法迴答,潮濕的空氣就像是凝結的淤塊堵死了氣管,令他連唿吸也倍受煎熬。


    維羅妮卡?金主管?都去哪了?


    他跟著聲音,但尋不到方向。


    “別擔心,你現在還在配型室,你進入狀態了,一種大型的幻視。”金主管那邊對著話筒耐心解釋。


    在他的視角可以看到陸西安還站在原地,一副很詭異的景象,像一尊雕像,雙目染上漆黑,無神地揚起頭,流淚。這是一種在刻印配型中正常的反應,在配型液的影響下原本內斂的人性會溢出,與配型介質相接觸,這個過程中人性的作用被無限的放大了,這會引發一種類似於過敏的反應,導致淚腺錯誤地開始分泌淚水。


    身邊發生的一切徹底超出了他的認知。野獸在嚎叫、怪物在悲鳴,令人琢磨不透的濃霧中落著微微細雨。他能感受到濃霧中潛伏著的生物正蠢蠢欲動,渴望著撲上來將他撕碎,分食他的血肉,一場暴食的盛宴。他無法想象那究竟是些什麽樣的怪物,畸形的影子倒映在霧中,血液刺激著它們的感官,發出嬰兒般尖銳的嚎叫。


    他的唿吸愈發急促起來,巨大的痛楚快要把人撕裂似的,每時每刻都伴隨著可怕的聲音湧入他的腦海。他什麽都做不到。


    “聽著陸西安,你現在正與煉金術陣產生共鳴,一定不要去排斥,你是可以感受到人性的指引的,可以是任何東西,順應它。”


    已經開始共鳴了,無形的壓力在配型室的內部通脹。


    陸西安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真的像夢一樣,他麵前的霧微微化開了一點,有一個突兀的影子,他本以為那是怪物,結果隻是一個小孩裹著床單席地而坐,一抹素白,看到他滿眼驚訝。


    “這裏是夢鄉、卓姆沃德,每個人都不一樣。它一般是極度抽象的,你理解不了也沒關係,重要的是感受、感受,陸西安。”


    他聽不太清金主管的聲音,隻見小男孩在衝他緩緩招手,像是“你來啦”那種感覺,臉上還掛著輕盈的笑容。那是濃霧中陸西安唯一能去的方向,便喘著粗氣直直走了過去。


    抽象?抽象嗎?眼前的一切都那麽真實,每一縷發絲都能夠看清。這是誰家的孩子,自己認識他嗎?


    “大哥哥,”小男孩天真無邪地笑,“你好呀?”


    “你……好?”他很驚訝的發現自己能開口說話了。


    小男孩如若無人地哼著一首曲子,大概是十幾年前流行的英雄主義動畫片裏的調調。陸西安曾經很喜歡看那些東西,大晚上不睡覺披著床單擺poss,幻想著總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大英雄。


    他聽著小男孩哼完了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覺得真懷念啊。然後小男孩抬起了頭,一雙棕黑色的眼睛水靈靈的,果凍一樣。


    小男孩指著他的胸口:“很疼吧?”


    那不是胸口,鎖骨偏下麵一點,那是心髒,似乎一下子被捏住。他低頭,發現自己的心像巧克力一樣缺了一塊,拚不起來了。


    “嗯,好疼啊。”他把心裏的話說出了聲,“我這是咋了?”


    小男孩從地上爬了起來,床單就是他的披風,嘿咻嘿咻跳著格子蹦過來。


    “別擔心,我給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小男孩踮起腳尖,冰涼的小手貼上了他的心口,賣力地吹著氣,“痛痛就飛走啦!”


    陸西安頓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頭,“謝謝啦,你真好。”哄孩子的語氣。


    “老爸教我要有一顆善良的心啦,大英雄都要正義善良有勇氣!”


    陸西安想來想去,這句話他好像也在哪裏聽過。


    “你叫什麽名字啊小家夥?”於是他問。


    “我叫陸西安!”小男孩披著床單大聲地說。


    陸西安一下子哽咽住了,視線也跟著起了薄薄一層霧色,“哇……那可真不錯。”他捏捏小男孩紅撲撲的臉蛋。


    他怎麽一下子就難過了呢?他也不知道,就是難過進了嗓子眼裏。


    棕色的眼睛,高鼻梁,每天晚上都會披著床單扮演英雄的遊戲,那是他自己。可他怎麽會見到自己呢?除非他瘋了。


    “來來,跟我來。”


    小男孩牽著陸西安的手往前奔跑,在混沌的世界裏一前一後,陸西安隻得彎下腰遷就他的步調,在他的帶領下濃霧自動散開了道路,一步一個腳印,霧中躁動的怪物無一阻攔。


    “你看那裏!”


    陸西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遠眺,火光灼目。


    “那是什麽……”


    陸西安正要問,卻被他打斷了。


    “好啦,你是來尋求力量的嗎,大哥哥?”


    陸西安點點頭。


    “我也喜歡力量,我會變鎧甲勇士呢!”


    “真厲害。”他心不在焉地說。


    “可是大哥哥,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不會變鎧甲勇士了,你想要力量的話就要付出血的代價了。”小男孩開始翻自己的口袋,“不過沒關係——”把隨身的一個玩具腰帶舉高高,“喏,我的變身器送給你,你要變厲害呀。”


    “啊……你就是我的指引,對嗎?”他顫著音。


    他其實已經知道了,可什麽樣的幻境會拿自己小時候的樣子來做指引?看到那個笑容無邪的自己他難過得要死。他以前原來這麽可愛嗎?曾幾何時他已經不再那麽天真爛漫了,他不想當鎧甲勇士也不想當大英雄,他放棄了好多好多東西,什麽都不一樣了。


    他現在是個肮髒的大人,一事無成。


    “嗯,大哥哥。就是我。”小男孩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比陽光還要溫暖。他怎麽能用這樣的笑容說出這樣殘酷的話,“我就是你呀!”小男孩指了指他缺掉的那塊心髒,“你缺失的部分,我一直在,隻是你不要我了,像老爸那樣。”


    “對不起啊。”陸西安嘶啞地說。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別難過,大哥哥,別難過,我不怪你。”小男孩說,“可是你的心缺了一塊,你就不能獲得力量啦。動畫片裏的大英雄可都是正義勇敢的!”小男孩似乎在替他惋惜,“殘缺的人性不能綻放,如此羸弱,再強大的靈魂又有什麽意義呢……”


    “那我該怎麽辦才行?”


    小男孩露出了一個詭異萬分的笑:“投身火焰吧。”


    “什麽意思?”


    “唿——火焰就燒起來啦,熊熊烈火!”小男孩邊說邊表演,有模有樣的,“你知道嗎大哥哥,任何東西都是可以被點燃的,人也好神也罷,它們都會在正義的火刑架上燒死,露出焦黑的骨頭。”


    陸西安愣神著傾聽,好像這些都沒什麽不對。他不禁揚起了自己的手臂,這瘦不拉幾的胳膊就算燒起來又能是什麽樣子呢?他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嚇了一跳……很奇怪,他為什麽會這麽想?


    小男孩向後退,一點一點遠離,濃霧漸起,“大哥哥,去吧,去火的源頭化作柴薪吧,釋放光和熱。據說一頁紙張如果使用得當,也能燒起一場盛大的林火呢。這樣一來,原本虛無縹緲的靈魂,也能傾瀉出巨大的能量吧?”


    話語剛落,男孩不見了,煙消雲散。陸西安手中的變身器化作了砂土,從他的指縫流逝,還是濃霧,霧的盡頭他看到了火光。


    陸西安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正麵或負麵的反饋,眼神空洞的如同黑漆漆的槍口。他的手還放在羊皮書卷上,更多淚水奪出眼眶,無端由開始低聲地抽泣。


    “他是真的在哭?”一旁的專員問道,“不僅僅是過敏?”


    “該死的……”


    金主管臉色不太好看,他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從懷裏粗暴地掏出酒壺仰麵暢飲,眼神卻還死死盯在陸西安身上。


    人降臨到這個世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哭泣,煉金學認為眾生皆苦,人類的悲哀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殘疾。人性放大了情感,這不是好兆頭,強烈的情感會使配型失敗,嚴重會導致配型者死去。


    儀表盤上所有數據飆升,觸及了瀕危警報線,整個配型室閃爍著急促的紅光。在這裏史蒂芬.金是最高管理者,隻有他能夠叫停配型,所有目光都交集在這位手掌大權的老人身上。


    金主管一把抓住話筒:“陸西安?陸西安!聽著,你要冷靜,你聽得到嗎?仔細聽我的聲音!”


    “主管……我們該終止配型了……”專員望著閃爍的警報燈,喃喃地說。


    但這一切陸西安都感受不到,他腦子裏亂糟糟的,仿佛能感知到光源中有什麽正在等待著他。拖動起沉重而疼痛的身體,他開始向明亮的地方進發。


    真難受,他想起來自己初中的時候得過一次肺炎,渾身的疼痛要把人撕碎了,發熱發燒,頭簡直要炸開。他在家叼著溫度計測體溫,41度,隻能一個人拖著沉重的身體去醫院,因為他沒有老爸,老媽孤身一人養活他忙到根本抽不出空來。和那時一樣,每一步都像是陷在了淤泥裏。


    要是有人能幫幫他該多好,他那時是這麽想的,邊走在路上邊抹眼淚。


    幹柴在烈火中燃燒爆裂的迸濺聲在濃霧中響徹,如同銀針穿刺他的耳膜。


    煉金術陣釋放的壓力達到了幾十個大氣壓,用於觀測內部情況十厘米厚度的防彈玻璃瞬間布滿了裂痕,這嚇了所有人一跳。陸西安此刻正承受的就是此等壓力,他的心率飆到三百一,血從耳鼻中成瀑般流出,暴露在這種壓力下他不用十秒就會被壓爆。


    警報的紅光瘋狂閃爍,醫療組身穿合金的防護服,手提厚重的醫療箱湧入觀察室,已經隨時準備撞開大門衝進去搶救,卻被金主管厲聲禁止。


    “等等……再等等!”金主管可怕的眼神落在了醫療組負責人身上,就如同餓狼在夜色下散發綠光的獸眸,“羊皮書卷隻能夠使用一次!這種級別的煉金術陣世上不會有第二個……給他一個機會,也是給我們一個機會。在那麽巨大的壓力麵前他還在站立……配型能夠繼續!”


    濃霧的盡頭,落日餘暉般的熾熱中,立著一尊龐大的火爐,火焰在其中升騰凝聚,映射在他的瞳孔裏。濃霧中湧現的蛇群紛紛狂躁扭動,繞過他的身體,撲向熾熱的火源。生命在火焰中綻放,愈發熾烈的火光芒萬丈,快要讓他失明了。


    他用盡所有力氣,手顫巍巍地摸向了火爐……


    可揪心的痛在最後一刻讓他把爐子打翻了,頃刻間洶湧的地火咆哮著吞沒他渺小的身體。有生以來,陸西安第一次聽到了自己肢體在高溫下爆裂的聲音,一瞬間火焰的衝擊像是衝撞而來的戰車,臉龐與肋骨上的血肉被龐大的熱能撕碎,連帶著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思考停止了。


    無言的吼叫響徹他的腦海,他身上帶著火星又一次開始墜入,遠離這番景象,朝著更深處,更加深邃,跌入深淵。


    他看到了成千上萬的巨龍從天空墜落,就連夜色也被染成了赫耀。一根根枯枝燃燒了起來,本就瀕死的大樹折斷,轟然倒塌下來,掀起的狂風卷起沙礫飛舞肆掠,裹著火焰匯聚成滅世的龍卷。混沌飛沙中倉惶逃出的畸形野獸,甚至沒能度過一息,前腿還在半空中懸著,後腿已經化為燃燒的火星,隨後整個軀體加入到漫天遍野的灰燼中。


    仿佛地獄繪圖般的景象,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火焰令一切又迴歸了永恆的一——那就是死亡與灰燼。


    茫茫焦土,火焰搖曳。


    黑暗籠罩上了他的視線。


    四周都安靜下去了。


    他終於明白發生什麽了,配型失敗了,他大概是要死掉了。沒有人告訴他失敗了就會死啊,真不甘心啊,老媽該怎麽辦?自己還有隻小貓呢?任何故事的終點都不過是死去,可因為這樣死去也太窩囊了,窩囊到不那麽真實……像是假的。


    啪地一聲,仿佛電視機再一次被切斷了。


    他猛然驚醒,唿吸急促,冷汗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龐流下。一隻手顫巍巍地探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身體是完整的,這讓他明白了那隻不過是場幻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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