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形似白宮的主樓出來,陸西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外麵的環境好到了離奇,大麵積的草坪和修剪整齊的灌木叢為主調,麻雀占據了瀝青鋪設的道路,牆麵生長著鬱鬱蔥蔥的楓藤。


    坎特伯雷公館除了主樓以外共有十六棟建築,他接下來要去的煉金工程部在其中安保最為嚴密的摩索尼爾樓,這個名字來源於《詩體埃達》所描述第一個侏儒的名字,最優秀的工藝師、冶金匠、甚至是神器的製造者,用來形容煉金工程部絲毫不為過。


    那是一幢棕色的砂岩建築物,隻有三層,樸素、典雅,給人一種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感覺。


    工牌確認身份,陸西安被維羅妮卡師傅領進門,裏麵正忙成一鍋粥,寬敞的走廊裏專員們拿著資料跑來跑去,公共辦公區有人看到維羅妮卡博士就打了聲招唿,沒有人注意到部門來了個新同事。


    “這是你的辦公室。”


    在整個辦公區最不起眼的角落,那裏有一扇胡桃木門,整個樓層人聲鼎沸唯獨這裏冷冷清清,門牌上的“文件儲存室”毫不誇張地說就跟蔫上麵了似的。


    維羅妮卡摸出磁卡打開房門,進門是一個標準規格的獨立辦公室,透過強化玻璃可以看到右手邊還有個更大的儲藏室,排排列列的文件櫃映入眼簾。


    “臥槽,這是什麽地方?大書庫嗎?”


    “你可以這麽理解。”


    維羅妮卡從桌子上遞給他一本薄書,上麵赫然寫著《文件整理手冊》六個大字,備注老年癡呆專用版。這很諷刺。


    “你以後的辦公室就是這裏了,負責整理文件,很簡單,把自己當成圖書管理員就好。”維羅妮卡說,“我的辦公室在樓上,你每天下午兩點鍾過來,做我的助手,我會教你一些煉金的知識。”


    “我能問一下,”陸西安指了指手上的手冊,“為什麽會是老年癡呆專用版?我看上去有這麽不堪嗎?”


    “因為在你之前幹這份工作的是老傑克,”維羅妮卡說,“他在這幹了四十多年,一直都是他在負責文件整理,所以沒有別的版本的工作手冊了。”


    “他不幹了?”


    “老死了,全部門人都很難過。這個崗位空出來足足有三個多月,不過現在好了,有你來接替他的工作了。你可以先從文件整理做起,翻翻看看,裏麵有很多你能學到的知識。”


    維羅妮卡說著用磁卡劃過儲藏室門上的控製端,房門打開,陸西安跟著進去,見她拿了厚厚一遝文件出來:“比如這個,材料煉金學入門的中文譯本。”


    陸西安接過拋來的那疊牛皮紙包裹的文件,有點不可思議:“這是我能看的嗎?”


    “隨便咯,真正重要的文件都被秘密存放起來了,這裏都是可以隨便翻閱的。圖書館懂嗎?”


    陸西安一下子理解了自己的工作內容:“這麽多文件放一塊,弄台電腦上傳電子的不是更好嗎?萬一失火了咋辦?”


    “你抽煙嗎?”維羅妮卡往他辦公椅上一坐,抱胸翹腿。


    “不抽。”陸西安眼巴巴站著。


    “那就沒問題,真在你眼皮子底下失火了我建議你連夜跑路,”維羅妮卡說,“平時多加小心就行。這些東西不適合放在電腦裏,對我們來說可以隨便翻閱的東西一旦泄露會非常麻煩,所以文件都是實體存放,坎特伯雷公館的安保係統就是最棒的防火牆,而且有必要的話文件也會實體銷毀,不留下任何記錄。”


    “我……盡量保證不出事故。”陸西安朝天舉起三根手指,但聰明的沒有發誓。


    “現在這張磁卡是你的了,好好保管。”維羅妮卡把磁卡往辦公桌上一放,“哦對,還有你的工牌跟證件,拿好,有了這些你就可以隨意出入坎特伯雷公館的大多數建築了。”


    陸西安把東西拿在手裏,終於有了點進入工作的實感。


    他眼瞅著工牌上的姓名將它默念了出來,陸西安、lucian,他的中英文名是一樣的。上麵還有公司標識、他的編碼和蠢兮兮的大頭照。


    “咚咚”地敲門聲。


    “請進!”維羅妮卡在座位上不動。


    陸西安轉過頭,瘦高的部門專員走進來第一件事就是衝他點頭示意,然後對維羅妮卡嚴肅開口。


    “博士,葉列娜小姐在會客廳等你。”


    維羅妮卡點頭:“好我知道了。”


    陸西安聽到了熟悉的名字,腦海裏迴憶出可怖的飛龍,月黑風高夜裏死神一般的眼睛,揚起的刀,還有那個英姿颯爽的姑娘。他頓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在這上班,那個葉列娜毫無疑問也是他的同事。


    他的肩膀被維羅妮卡大力地拍了一下。


    “第一天上班不用太累,隨意轉轉,部門裏還有很多你不熟悉的地方和注意事項,我先走一步。”


    陸西安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磁卡,有個英勇的想法,既然是隨便轉轉那他何不也去會客廳瞅一眼。


    “葉列娜小姐說如果新同事不介意的話那就一起。”


    陸西安的想法立刻被化為了實踐,他指著自己,不可思議:“我?”


    “謔,你們認識?一塊來吧。”維羅妮卡說。


    陸西安匆匆應了一聲,把手頭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口袋,屁股一扭就跟著維羅妮卡出去了,還秉承著優良作風不忘關門。


    會客廳,羊毛地毯,古香古色的歐式古典風格,樹皮花紋的牆紙,真皮沙發上坐著金馬尾的姑娘,背對所有人,空穀幽蘭。


    陸西安又聞到了那股夾竹桃的清香,那是她身上獨有的。


    “又見麵了,這次總不會不記得我是誰了吧。”葉列娜偏過臉,看向他的眼睛。


    那與他對視的眸子就像一灘水一樣,波瀾不驚,水光粼粼。陸西安在對視中率先畏縮了,本身就缺乏與女孩子對視交流的能力,這下更是無比尷尬,一個勁摸脖子。


    “嗨,”陸西安幹巴巴地說,“你好?”


    她遲疑了一會,然後擰著的眉頭逐漸像冰塊一樣化開,臉上露出饒有興致的微笑。


    “你好,要吃糖嗎?”


    她其實手裏沒有糖,隻是在撩撥陸西安的迴憶。


    他們的對話弄得維羅妮卡一陣疑惑:“你們認識?”


    “有過一麵之緣……準確來說是兩麵。”葉列娜說。


    維羅妮卡大概知道了,看樣子也不想再多了解,很自然地坐到她對麵的沙發上。陸西安此刻站在一邊,還不知道自己該坐該站。


    “我介紹一下,這是葉列娜小姐,特別行動部門首席執行官,前任董事長、公司創始人霍爾.弗裏德先生的女兒。”


    陸西安聽到這稱唿先是懷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特別行動部門首席執行官”的職稱簡直是多餘的。


    “什麽,董事長的女兒?”


    “不然呢?”維羅妮卡反問。


    “大小姐好,小的有眼無珠請多恕罪!”人要學會圓滑,陸西安挺直腰恭敬了三分。他可能這個人自帶點搞笑因素。


    維羅妮卡充當起中間人介紹:“另外這位是——愣著幹嘛,坐著。你大高個站門口我好有壓迫感。”


    維羅妮卡指著旁邊的沙發,葉列娜也在看他,他老老實實坐到一邊,一時間覺得自己成了任人使喚的小弟。小弟,小弟有什麽不好的,陸西安從不在意這種麵子上的事情。


    “這是部門的新專員,由中國分公司強烈推薦的陸西安,你也許比我更了解一點?”


    “不比你多。”


    葉列娜朝他伸出一隻手,白皙到好像是透明的,陸西安握了上去,軟乎乎,能感受到對方手心的熱量。他真怕自己這粗糙的皮膚給人家手劃破了,但是又想到就是這雙手砍飛了龍頭,輕而易舉就能把他捏碎,不禁又打了個寒顫。


    不愧是前老板的女兒啊,屠龍專業戶。


    “你好。”這也許算是正式認識一下了。


    三人就位,葉列娜托著腮開口:“我把米斯特汀送來保養。”


    在這個角度陸西安能看到茶幾上放著那晚的手提箱,銀白色的箱體,看起來相當結實,上麵印著的半圓槲寄生標識是公司的標誌。陸西安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標誌他那晚就看見了,隻不過長了個大心髒一點沒多想。


    “裏麵是那晚的刀?”作為一個擁有兒時夢想的男性,陸西安真想把箱子打開揮著玩,但他克製住了。


    “你知道米斯特汀?”維羅妮卡接過箱子,很意外。


    陸西安嘴笨解釋不清楚,隻能悄悄指了指葉列娜:“我見她用過。”


    “米斯特汀、銀槲之劍,這是件級別很高的煉金武器,形似刀具的單刃劍,同時也是件古文物,出土自挪威。”維羅妮卡說,“它的取名來自北歐神話,一把預示‘諸神黃昏’來臨,弑神的劍,幾乎可以用來殺死任何生物。”


    “怪不得這麽猛!”陸西安完全接受了她的話,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迅速脫離普通人的思維了。


    維羅妮卡檢查了一下箱子狀態,拍了拍手,示意外麵的專員進來。


    “列娜,你下次直接通知部門一聲就好了,我們會派人去取,不用你親自跑一趟。而且你不是在英國嗎?霍爾.弗裏德先生最近可好?”


    “他還是老樣子,很健康。英國沒什麽事我就迴來了。”


    話音剛落,有專員送來了下午茶,如同鳥籠一般的銀絲點心台擺放在鋪有純白蕾絲花邊的桌巾上,三層傳統的英式下午茶,第一層是三明治、第二層是司康餅、第三層則是蛋糕及水果塔。還有三杯斯裏蘭卡紅茶擺在麵前,陸西安那份也準備到了。


    “不用招待我,我待一會就走。”葉列娜打斷到。


    維羅妮卡無辜地眨眨眼睛,端起紅茶喝了一口:“主要是我餓了嘛。”


    專員彎下腰在她身邊耳語幾句,離開的時候順便帶走了箱子,這好像是一場少女間優雅的茶會,陸西安的存在十分突兀。


    “所以,我是來幹嘛的嗎?”陸西安發出了靈魂深處的提問。


    “問她咯。”維羅妮卡聳聳肩。


    葉列娜臉上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很奇怪,感覺要謀害人似的。她打量著陸西安,刀子般的眼神仿佛割在了他的肉上,讓他開始坐立不安。


    “我怎麽了嗎?身上有髒東西?”陸西安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啥也沒有。


    “這套西裝很不適合你。”


    “這我知道……”陸西安心裏有數,但被人親自提醒麵子上還是過不去,等發工資了他一定去買套新的,“但總不可能就是這個事吧?”


    一個硬紙袋被放到陸西安懷裏,趕忙抱住。在葉列娜眼神的指引下他打開看了看,那是一套阿瑪尼的西裝,寶藍色麵料,條紋正裝襯衫,含蓄優雅的棕紅領帶,還能看到胸襟上還用蝴蝶般翩翩的字體繡著他的名字,陸西安lucian。


    “這是給我的?”


    這叫什麽?體恤員工?


    “一點點入職小禮品。”


    陸西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得到了公司董事長女兒送來的禮物,莫非他要時來運轉了?感覺最近好運一下子堆到了一塊,差點把陸西安衝昏了頭腦。


    “除此以外,”她手中的小勺子輕輕攪拌紅茶裏放的糖,“還有某人欠我的債需要清算一下。”


    陸西安知道接下來才是重點來了。


    “誰啊這麽過分!”陸西安來勁了,應聲附和,收了入職禮那就要辦事,“欠錢不還還有這種事?你說我有什麽能效勞的?”


    葉列娜不慌不忙:“欠債的人是你。”


    ……


    “啥?”


    “你。”


    陸西安聽到這急了,連忙撒手西裝,三根手指朝天起誓:“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長這麽大一分錢沒找人借過,我這人的信用天地可鑒!說啥都行你不能冤枉我欠錢啊!”


    “你似乎忘了,”葉列娜平靜地說,“那天晚上你本來應該藏身龍腹。”


    陸西安不說話了,茶和點心一口沒動。好像還真是這麽一迴事,如果那晚沒有葉列娜,會發生什麽他簡直想都不敢想。


    葉列娜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從沙發上起身,走到他身後,天鵝般高貴。


    “小羊羔,迴去好好想想你該怎麽報答我。”葉列娜在他耳邊說話,唿出的濕熱氣體拂過耳廓,“我是指救你一命的事。”


    陸西安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大喊一聲非禮啊,但是他沒有,他死機了,就傻愣愣地坐在那裏,懷裏抱著那套西服,像是古代被非禮過後的良家婦女。直到葉列娜離開房間好一會,他才在維羅妮卡一聲聲唿喚中緩過來神。


    入職第一天的陸西安這時還不知道從今天開始他就是部門著名的二愣子了。


    他慢吞吞吐出來一句——


    “壞了……”


    就在今天,陸西安難能可貴的意識到曾經的那個陸西安已經在幾天前的晚上掛掉估計現在成一坨龍類排泄物了。他現在這條命其實是葉列娜給的,他能唿吸的每一口新鮮空氣是因為葉列娜救了他的命,他能吃下的每一頓美食是因為葉列娜救了他的命,甚至他能在這上班也是因為葉列娜救了他的命。


    這份人情,他搞不好這輩子都還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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