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鴻死後,葉桑對葉家所有的感情消失殆盡,她留下那張照片,就不留戀地離開了。


    葉辭聲想挽留,想道歉,可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資格挽留,又以什麽身份去道歉。


    他沒有行商的天賦,可葉家的公司是葉家的基業,最後交給厲綏洲,也算是個托付。


    以前,葉辭聲總覺得厲綏洲不是一個好人,畢竟無論是網絡上,還是京州那些人對他的評價,都是變態陰狠,極不人道。


    他怕葉桑會被他傷害,會被他利用。


    可後來,他覺得,厲綏洲是不是一個好人並不重要,他隻要對葉桑好,不會傷害葉桑,並且葉桑喜歡他,那就足夠了。


    而他自己……


    父債子償。


    他想,他該替父親贖罪。


    處理完葉家的後事後,葉辭聲就開始四處走著當遊醫,他去邊境做了戰地醫生,在f州的時候,還遇到了紅煙和權司鳴他們。


    在離開那個地方後,他又去中東支援瘟疫。


    他免費行醫,隻要能吃飽飯,錢夠買藥就行。


    醫藥協會事和葉桑訂過契約,可如果那幾個人不是權司鳴他們,葉辭聲也不會去借著葉桑的名號,去醫藥協會拿藥的。


    這些人都是葉桑在乎的,他們也都很在乎葉桑,那他就會竭盡全力地醫治他們。


    離開f州後,葉辭聲又去了中東那邊支援瘟疫。


    他在南北州的一個貧民區裏義診時,遇見了一個病得格外嚴重的女孩。


    她叫金玲,也就二十歲出頭,在他來之前幾乎快要死了。


    葉辭聲中西醫和特效藥並用,挽迴了她一條命。


    她笑眯眯地看著葉辭聲:“葉醫生真厲害,葉醫生救了我的命,我也沒有錢,葉醫生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我就以身相許吧。”


    葉辭聲當她是開玩笑,可金玲的病卻似乎沒那麽簡單,脫離瀕死後,還總是動不動地流鼻血,頭暈,還會經常性直接暈倒。


    葉辭聲給她檢查了好多遍,都沒查出來是什麽病,還猜測過她是裝的,可她那鼻血說流就流,完全不可能是能假裝出來的。


    金玲很活潑開朗,總是說自己沒有事。


    “可能就是一些絕症吧,不過我沒有家人,死了也沒人會為我難過,治不好就不治了吧。”她說這話的時候,笑眯眯地看著葉辭聲:“葉醫生會為我難過嗎?”


    葉辭聲看著她那不見絲毫難過,卻也感受不到開心的笑容,沉默良久,沉聲道:“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金玲眼睛亮晶晶的:“葉醫生人這麽好,我也無以迴報,既然葉醫生嫌棄我不讓我以身相許,那不如……我就給你當助理吧。”


    葉辭聲搖頭:“我不需要助理。”


    金玲依舊笑著:“那葉醫生走在戰區裏做戰地醫生,肯定很危險,那我就給你當保鏢保護你吧。”


    她說她練過武功,又在戰區裏待習慣了,對這裏很習慣,可以保護他,給他當助理。


    葉辭聲不同意,她就一直纏著葉辭聲,委屈地要哭:“難道葉醫生說一定會治好我,也是騙我的嗎?”


    葉辭聲皺眉,“我沒有……”


    “那我就給你當助理吧!”金玲立馬展笑顏開,“葉醫生也可以隨時給我看病,我就當給葉醫生打工幫忙,當醫藥費了。”


    葉辭聲再拒絕,也阻擋不了金玲每天都會來找他,給他幫忙為來看病的人們抓藥,紮針。


    多一個人幫忙,也的確輕鬆了一些。


    逐漸地,葉辭聲也習慣了有她的幫忙,隻不過她很愛說話,總是嘰嘰喳喳的,像她的名字一樣響。


    要離開南北州的前一天,在金玲幫忙拿藥的時候,葉辭聲看到她因為伸直胳膊,而上提的衣袖下腕間,有幾道很明顯的血痕。


    他頓了一下,“你的胳膊上是怎麽迴事?”


    金玲急忙收迴手,笑眯眯的:“什麽手,沒事啊。”


    葉辭聲抓住她手腕,在她慌亂地掙紮裏,把她衣袖捋上去,才發現她胳膊上滿是血痕。


    看那傷口模樣,像是用帶著尖刺的藤條抽的。


    密密麻麻。


    葉辭聲目光沉下:“誰打的!”


    “沒有誰,誰能打我啊。”金玲用力抽迴手,笑著道:“我昨晚去山上采藥去了,不小心滑進了荊棘叢,被荊棘刮的。”


    但葉辭聲是醫生,她胳膊上的血痕極深,能看出上過藥膏,而且那新傷下邊似乎還有烏青的舊傷,那絕對不是荊棘刮的。


    可她沒有家人,誰能打她?


    但金玲怎麽都不肯說,臉上始終笑眯眯的,渾然不在意身上的傷,咬定是自己被荊棘刮的。


    “哎,金玲那小丫頭其實是有個爸爸的。”在金玲離開後,有個來義診的貧民區阿婆歎氣。


    葉辭聲一頓,看過去:“她不是個孤兒嗎?”


    那個老阿婆搖頭,往前湊了湊,臉上表情變得神秘兮兮的,“她啊,還有個爹的。”


    葉辭聲看著她。


    老阿婆半掩著嘴:“她爸爸是個酒鬼,喝多了酒就打人,不給他喝酒就也打人,她媽媽實在受不了,就跟別的男人跑了,那會兒她才四歲,就被扔給了酒鬼爹。


    酒鬼爹說她是個賠錢貨,就經常打罵她,喝酒了打,不喝酒打,不開心了打,開心了也打,反正就是愛打她,整天喊著等她長大了,就把她賣給那些男人……”


    阿婆表情傳神,唏噓著:“要不是有那些鄰居可憐她啊,她早就已經被打死,被他爸賣了。”


    “前幾年啊,她爸在外麵欠了很多的賭債,要把她賣去那種地方伺候男人賺錢還債,金玲就跑了躲了起來,她爹不知道又得罪了什麽人,手都被砍掉了一個,坐牢去了……”


    阿婆直砸舌,“可憐哦,她爹昨天出獄咯……”


    “所以……”葉辭聲沉聲道:“她的傷是她爸打的?”


    阿婆點頭:“也沒別人咯,這小丫頭日子沒過幾天,一身病,現在又慘咯……”


    葉辭聲默了良久,問阿婆:“你知道她家在哪嗎?”


    這邊天黑得很早,才晚上六點多就一片漆黑了。


    葉辭聲背著藥箱,拿著手電筒,朝金玲住的地方去。


    阿婆說,金玲是在這裏長大的,除了這裏她也無處可去,所以才在爸爸坐牢後也沒有離開這裏,又迴了家,也沒想到她爸爸會突然出獄迴家,看到她後就是一頓毒打。


    “啪!”


    “你這個賤人!跟你媽一樣……”


    “我不是!”


    砰!


    金玲家住在貧民區的最裏邊,最窮的地方,這個區域裏的人住的房子都不是房子,就是一些用破木板搭起來的屋子。


    這是葉辭聲在這裏行醫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來。


    根本不用問路和去認,因為,還沒到近前,葉辭聲就聽見一陣響聲,怒罵和慘叫。


    那尖銳的反駁聲,是金玲的。


    周圍的居民們都在自家門口看著熱鬧,不敢靠近,不過去,也沒有人去救她。


    葉辭聲加快了腳步。


    “去死吧!!!”


    聽著屋子裏巨響,葉辭聲推開搖搖欲墜的門那一刻,伴隨著室內金玲尖銳的怒吼,入目的,就是金玲握著一把菜刀砍向一個男人,瘋狂的,用力的,滿身是血。


    地上的男人血肉模糊。


    神情猙獰瘋狂的金玲,抬頭看到門口的葉辭聲那一刻,嚇一哆嗦,才反應自己做了什麽似的,把手裏被染紅的菜刀扔出去,滿臉驚恐地往後縮。


    “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都怪他!他不該迴來!他為什麽要迴來!”


    “他該死!!他死了……就沒人會打我了……”


    金玲抱著自己縮在角落裏,整個人失魂落魄,嘴裏不斷喊叫著,滿臉的驚恐。


    葉辭聲看著室內血腥一幕,抿了下唇,進入室內,反關上門,隔絕外麵所有探究視線。


    他走向金玲,小心翼翼地喊,“金玲,我是葉辭聲。”


    “葉醫生……別過來!啊!你不要過來!”金玲抱著自己腦袋,思想意識都不正常了一樣,尖叫著:“要怪就怪他要迴來!他不該迴來!我不是故意殺她的!我不是……”


    金玲拚命地往後縮,仿佛想要縮進牆縫裏。


    完全不清醒了。


    葉辭聲抿了抿唇,從藥箱裏取出一小瓶昏睡噴劑,捂住自己口鼻,在她臉上噴了幾下。


    這個東西本來是用來給病人傷口麻醉,做鎮定劑用的。


    等金玲昏倒過去後,葉辭聲把自己身上的外套風衣脫下來,把滿身是血的金玲裹住,把藥箱帶子換成斜挎模式背在身上,藥箱轉到身後,彎腰把金玲給抱起來,盯著外麵無數道探究的視線飛快離開這裏。


    “啊!殺人了!”


    很快,有按捺不住的人去那屋子裏看的時候,發現了被砍得血肉模糊的中年男人,發出慘叫。


    葉辭聲頭也不迴,加快腳步,迴到這裏自己的暫住處。


    等金玲再醒來,是第二天上午,她像是做了噩夢一樣,從噩夢中大叫著驚醒,看到周圍幹淨陌生的環境,金玲愣了愣。


    葉辭聲推門進來。


    “葉醫生……”金玲想起了昨晚的事情,顫抖著又把自己縮到牆角,低著頭不敢看她:“我……我殺了……我爸爸……我……”


    “他打了你,是嗎?”葉辭聲聲音平靜。


    金玲點頭。


    葉辭聲垂眸,“那你這就是自衛反擊。”


    金玲沉默。


    這裏的貧民區淩亂不堪,死了人也沒人會管的。


    何況還是金玲父親這種人。


    葉辭聲把藥遞給金玲:“我明天就要迴老家了。”


    金玲一怔,顫巍地抬頭,眼睛泛著紅。


    “你如果想跟我一起走的話,我幫你買票。”葉辭聲又道。


    金玲又一愣,唇角蠕動:“葉醫生……”


    “我答應過會幫你看病,一定會治好你的。”葉辭聲麵上什麽多餘的情緒都看不出來,“你可以繼續做我的助理,不過沒有工資,就當頂了你的醫藥費。”


    金玲強忍哽咽:“謝謝你,葉醫生……”


    葉辭聲沒再說什麽。


    次日上午,兩個人一起離開。


    “葉醫生。”一天時間,金玲仿佛又迴到了之前那樣,笑眯眯的,不見絲毫痛苦悲傷,就像前天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接過葉辭聲身上藥箱,“我來幫你背藥箱吧。”


    “不用。”葉辭聲搖頭,把小行李箱給她,“你拿這個吧。”


    “好。”金玲接過小行李箱,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貧民區,重重吐了一口濁氣,步伐輕盈地跟上葉辭聲,離開這片漩渦地獄。


    *


    葉辭聲迴了南亭縣,用自己的一部分積蓄,在街上買了一間帶院子和住房的門店,開了一家鄉鎮診所,診所樓上有個小手術室。


    他本來就是個醫生,是雲城有名的青年醫生,行醫資格證也有,這樣一個醫學天才,如今在南亭縣這個小鎮裏開診所,縣長自然求之不得,診所證件什麽辦得都很快。


    甚至,縣醫院也有很多醫生常來跟他交流,請他去醫院幫忙給人看病,做手術什麽的。


    可來找葉辭聲看病的病人,他幾乎都不怎麽收錢,收也就收個本錢,而本地那些年紀大的老人們幾乎都不收,遠道而來的也不會收太多。


    他幾乎在倒貼錢,賠錢,給所有來的病人看病,自己省吃儉用,一分錢也不肯多花。


    卻給來到這裏後,什麽東西都沒帶的金玲買了很多衣服和吃穿住用,讓她住在診所裏。


    金玲吐槽過他:“這樣不收錢,是做慈善嗎?”


    葉辭聲隻說了一句:“就是在做慈善。”


    他在贖罪。


    可他也太慈善了,自己飯都吃不起了,還要倒貼買藥和醫療設備的錢,隻收一些錦旗。


    不要錢也就算了,連被他救過命的阿婆給的雞,鄰居給的,地裏自己種的菜都不要。


    不要吃飯啊?


    要餓死啊?


    錦旗能當飯啊?


    做慈善也不是這樣做的。


    金玲總是嘰嘰喳喳數落他,在他拒絕之前,先一步接過那些人給診所送來的菜蛋。


    葉桑路過這裏的那日,葉辭聲剛被金玲數落完,接過一位阿婆給的雞,去後院殺。


    葉辭聲站在外麵,看著從診所門外路上駛過去的車,心裏就是有一種感覺確定那是葉桑。


    她迴來了。


    葉辭聲想見她一麵,騎著自行車就追了上去。


    金玲順著他的視線背影,看著他追的那輛,已經快消失在街頭的車,看了好一會兒,帶著大黃,拎著那隻公雞去了後院。


    大黃是她剛跟著葉辭聲來這裏的時候,撿來的一條小狗,毛發是黃的,就叫了大黃。


    葉辭聲倒貼給人看病,自己省吃儉用,卻對她很好,沒讓她這個助理吃過一點苦,最苦的也就是給她的藥,那也都是最好的藥,不收醫藥費,還會給她工資,讓她自己去買吃穿,甚至大黃這個什麽都吃的,狗的狗糧也沒給它斷過。


    他人很好。


    善良地過頭了。


    可他總說自己在贖罪。


    金玲坐在後院院子裏的台階上,看著手裏的公雞,手中菜刀猛地對著它脖子裏砍下去,直接把它的整個腦袋給砍斷,任由鮮血噴濺。


    “汪!汪汪汪……”


    就在這時,本來乖乖在她身邊待著的大黃,突然起來,衝著後院的院牆大叫起來。


    金玲抬頭,看著那邊的遠牆,神色微動了下,握緊手中菜刀刀柄,防備地看著那邊。


    下一刻,猛地把菜刀扔出去,隔空砍向一處牆頭。


    “哎呀!”牆頭外剛露出來的一個腦袋,被菜刀嚇到,飛快躲了一下,翻身坐在牆頭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院子裏的金玲,“小鈴鐺,你的葉醫生知道你這麽暴力嗎?”


    看到青年容貌那一刻,金玲臉色瞬間白了下,拉住還在對他瘋狂大叫的大黃,往後退,“我已經跟你們扯清關係了!”


    “扯清關係?嗬嗬……”青年嘖了一聲,笑得玩味:“小鈴鐺,你那一出醉酒家暴父親的苦肉計的確博取了那位葉醫生的心疼憐憫,但你不會真以為這樣你就能逃掉了吧?”


    金玲抓住大黃脖子裏項圈的手指骨節發白,無意識地往後退,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葉辭聲的確保不住我,可若是葉辭聲背後的桑青柳呢!”


    “桑青柳?嗬……”青年又一聲嗤笑,“桑青柳殺了你那位葉醫生的親生父親,他們早就掰了,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還挺聰明,知道找桑青柳這樣的大佬當威懾,也的確,畢竟沒人敢去惹桑青柳,可惜了,你找的時機不太對啊。”


    青年歎氣,看著臉色蒼白的金玲,挑了下眉,“不過你也不用怕,我不是來殺你的,是老大有件事情想要讓你去做,若做好了,老大不再追究你的任何事情。”


    金玲拳頭緊握,沉聲道:“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再為他做一點事!”


    “那你說,你這位醫術精湛,喜歡醫術,濟世救人的葉醫生,雙手和眼睛都被廢掉,再也不能行醫,會不會比讓他死更痛苦?”青年語氣輕飄飄的。


    金玲麵色又變了變,沉聲道:“桑青柳此時就在南亭縣,你們如果敢動葉辭聲一根頭發,桑青柳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小鈴鐺,你怎麽還是那麽天真,即使桑青柳真的還在乎葉辭聲,你又覺得,她知道你如此欺騙利用葉辭聲,她又會放過你嗎?何況,桑青柳現在忙著解決黃泉呢,我們這種小角色可入不了她的眼,不過……”


    青年低笑:“你還有一個選擇,跟我迴去。”


    “不可能!”金玲想也沒想的就厲生拒絕。


    青年不在意:“你有三天的時間可以考慮,三天後我會再來的。”


    說完,就轉身翻下牆頭離開了。


    金玲麵色蒼白地跌坐在台階上,滿目痛苦。


    *


    這個番外本來沒想寫,但因為正文裏出現過一些,又沒在正文裏寫出來這個故事,就變成了一個坑,所以想了想,還是在番外把葉辭聲這個故事填一下坑,也不會很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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