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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黑這問題,厲鳳竹雖是一下沒想到,但也在情理之中。她趕緊地又把電燈開關推了上去,躊躇地四下裏一望,撿了一把蒲扇在手裏,舉在他臉跟前避免光線直射。歎口氣,然後才說道:“媽媽給你遮著眼睛,你得趕緊睡一覺。安心些,有媽媽在,一點事情不會有。”


    簡簡單單兩句話,說得小如甫嘴角微微有了一點笑意。他誇張地點了頭,以這種活潑健忘的姿態來看,十足還是個孩子呢。心裏有了被關愛的喜悅,倒是把困意稍稍衝淡了些。翻了兩次身之後,他先偷偷地隙了隙眼皮子,由睫毛縫裏看見媽媽正帶了微笑,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心頭又是熱乎乎的一陣。隨即側過身子,朝著媽媽那頭躺著,打開眼簾,轉著那對烏溜烏溜的黑眼珠子,嘴上掛著一抹甜笑。


    厲鳳竹見了兒子是這樣的憨態,也是很窩心的,跟著也就笑出了一雙眯縫眼。如此好的氣氛實在不忍心破壞,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頭頂懸了不止一把刀,哪敢輕易鬆懈下來呢。盡管知道不討喜,卻也忍不住要開口問他幾句要緊的話。按說,由上船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了解一遍才好,但問多了一怕勾動孩子的恐懼,二怕影響他休息。因之,隻挑了眼跟前一樁事,問他究竟是如何找到這門口來的。


    小如甫撅了撅嘴,儼然是一副不愛聊這話的樣子。不過扭捏了兩下,卻也還是肯說的。他說黃昏的時候吃過晚飯,他照舊坐在床上望了天花板發呆。忽然聽見外頭打了一陣槍,看管他的壞人就出去了。後來親眼見到有一陣煙破門而入,跟著耳邊又打了一陣槍。像這樣地重複了三次之後,門就掉了下來。緊跟著,衝進來好多穿著黑衣服的人,這時候他已經嚇得不大記得事了。再然後,暈暈乎乎像是睡了一覺,眼前放電影似地出現了一個蒙麵的大叔。雖隻露著一雙眼,卻比從前見的那些露臉的人看著更慈祥。接著,笑嗬嗬掏了一把糖出來,對小如甫介紹自己是他媽媽一個頂好的朋友,立刻就能送他去見媽媽。起初,小如甫聽了怎麽也不肯信,再單純的孩子受騙多了,那份天真也會失落的。然而那人不像別個,不會把他的手腳捆住、眼睛蒙住,因之小如甫慢慢地,也就哭鬧得不那麽厲害了。


    當然的,聽到這裏時,厲鳳竹不問也猜得到,不哭不鬧還有一層原因,他在這段子裏一定沒少被人要挾了不許出聲,恐懼成了一種習慣,久而久之連性子也沉默起來了。


    其實,厲鳳竹還想把話題倒迴去,問清楚鐵拳團一共有幾人,長得什麽模樣,平日是怎樣的行為舉止。可要這樣問開去,一兩個鍾頭內決計結束不了。隻能揀了最離奇的人和事來問。


    “所以,那個叔叔把你送到門口之後,就走了嗎?”


    小如甫點點頭,然後把剛才換衣服時轉移到枕頭下的糖果拿出來晃了晃,自剝開一張糖衣,把糖放在嘴裏嘎嘣嘎嘣嚼了起來。


    “你聽他說話像南邊人,還是北邊人?”


    “像……像學堂裏的國文老師。”


    “講標準國語?”


    當得到了小如甫十分肯定的迴答之後,厲鳳竹的心被揪得更緊了。就是麵對一個孩子,都能有清晰的意識去隱藏身份信息,這很像是職業特工的作風。緊跟著又想起一事來問道:“在上海的時候呢?你不是也有一迴碰上了壞人,後來又被陌生人給救了,那個人又操什麽口音呢?”


    “那個人我認得的。”小如甫咂巴著嘴,笑眯眯地說了聲“真甜”。


    “你認得?”厲鳳竹愈發覺得迷惑了,兩根眉毛幾乎是要粘到一塊兒去了。


    “認得呀。”小如甫又伸手去枕頭底下摸了一顆糖出來。他心裏是記得的,媽媽不許他睡前吃糖,今天已經犯過一次戒了,不知能不能再犯一次,因之隻是拿在手裏玩著,先觀望著媽媽的臉色如何,“是我們學校裏一個做長工的哥哥,校長和老師都叫他阿祥,但阿拉小囡不可以直接稱唿他的名字,要叫哥哥的。”


    厲鳳竹正在分析這些線索,覺得兒子玩糖紙的聲音有些吵鬧,因就拿手掌包住他拳頭阻止他繼續玩,接著正色問下去:“他怎麽知道你需要人去解救呢?”


    “阿祥哥哥很厲害的呀!我們隻要這樣子看他一眼——”說時,小如甫上半身忽地一下躥起來,把額頭緊貼在了厲鳳竹的眉間,眼睛瞪得跟對雞似的,嘴裏嘻嘻地笑著,“他就什麽都知道啦!”


    顯然,這是那個叫阿祥的人哄孩子玩的一種手段。


    厲鳳竹便也學了這套玩法,微笑著拿額頭去貼了小如甫的眉心,道:“他得這樣——看你一眼才能知道你有難,可你有難的時候,他是不能夠這樣看你的,又該從哪裏知道,你有難呢?”


    小如甫咯咯地笑了兩下,然後把手指舉在嘴邊,噓了一聲才低低地答道:“天機不可泄露哦。”


    如此看下來,那個阿祥所用的是一套很完整的手段,既接近了孩子,也教會了他要嚴守秘密。


    厲鳳竹換了個話題來問:“那……你跟阿祥哥哥認識幾年了?”


    小如甫搖晃了兩下腦袋,拿捏著一種深沉的嗓音答道:“有緣不在乎日子長短。”


    這話也像是別人教的,加了上一句“天機不可泄露”,這個神秘的阿祥應該是讀過書的人。還有體力去救人,身手應當是很好的。這樣的人才,會甘心埋沒在學校裏做長工嗎?


    厲鳳竹嘴裏發出“嘶”的一聲響,倒抽了一口涼氣,又長歎出一口濁氣,接下去問道:“你上船之前,跟阿祥哥哥道過別沒有?”


    小如甫也學了大人的樣子來歎氣,兩手一攤表示著無奈:“我很想去,但是醫生叔叔不讓我出門。”


    “阿祥哥哥也沒有去醫院送你?”得到了一個搖頭之後,厲鳳竹再問,“這事兒,除了媽媽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醫生叔叔問過,但我沒說。”


    “也沒對姥姥說?”


    “姥姥……姥姥她又不信我的。”小如甫嘀嘀咕咕了兩聲,方才想起來問,“姥姥呢?我要姥姥。”


    厲鳳竹笑哼了一聲,刮著他的小鼻子假意嗔道:“小沒良心的,你總算想起來問了。隻要你飽飽地睡了一覺,媽媽就帶你去找姥姥。”


    “為什麽不能現在去?我不在,姥姥一定會把眼睛哭壞的。”


    厲鳳竹見兒子嘴裏問著,手上又剝開一粒糖,先放半截在口裏吮了幾下,然後才整個咬了下去。心裏很覺著感慨,這樣小的孩子,才從虎穴逃脫不久,便能將槍口下的事情做著平淡的表述。兩顆糖一下肚,極快速地就能把這些噩夢,暫時地忘卻,頗有一種臨危不懼的氣魄。在這亂世中,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磨出如此鎮定的心性來,絕非厲鳳竹所願。但以現實的悲哀來講,倒也不是完全的壞事。戰火是無情的,絕不會對任何人心軟,能在亂世中保全下性命的,哪個不是心誌堅強如鋼鐵的呢?


    “怎麽躺著還吃糖呢,從前我交代你的話,都當了耳旁風不是。”厲鳳竹嘴裏盡管批評著不是,一雙手還是拎了毛毯邊,輕柔地蓋住了兒子的身軀。


    小如甫越想越急迫著要與姥姥見麵,口裏連嚷著:“不嘛不嘛,我要姥姥!”


    厲鳳竹被他喊得頭疼起來,挺了挺眉心,講了一長串的道理出來:“不是不讓你見,可姥姥也需要休息的。現在冒冒失失趕過去,她老人家必定要起來給你拾掇拾掇,洗澡啦剪發呀,還得出門買菜,給你燒香噴噴的肘子肉不說,還要趕早去廟裏還願。你想想,姥姥醒來以後要忙的事情這麽多,就不該多睡一會兒嗎?”


    小如甫點了點頭,也不知是真懂,還是聽累了,很快便睡了過去。


    厲鳳竹恐怕他覺淺,把蒲扇舉起來,一直聽見他又長又重的唿吸聲維持了兩個鍾頭之久才敢放下來。這時,她赤了一對腳,走到牆邊輕輕地把電燈開關按滅。


    屋裏才黑了不到半秒鍾,沉睡中的小如甫“哇呀”一聲大哭著坐起來,口中連連喊怕,嚇得厲鳳竹趕緊又把電燈打開了。


    十來歲的孩子就是這樣,說他還小吧他倒也挺懂事,說他長大了吧有些小事情上還是稚氣未脫的。


    看看時候也不早了,厲鳳竹心裏打算著厲老太太那邊得有個交代,孩子呢也得帶去醫院做個詳細的全身檢查。他若不肯再睡,正好趁了上午的時間把這兩件事給辦下來。緊跟著,下午迴到報社又是一場硬仗。同時,她也知道什麽權益呀,青幫呀,尤其是唐書白和約翰遜這兩個老狐狸,她所遺留的問題實在也太多了。不過,目前還顧不上這些,總要先把家裏安頓好,再把工作穩定下來,才好再談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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