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我還要替某人接儲君迴去,今日就得動身。」


    陸沉舟點點頭。


    陸沉舟和淩雲又深談了一番,然後來到廚房,沈雲稚正坐著矮凳在飯桌前喝粥。窗欞外的晨光照進來,照出了他臉上的細小絨毛,仿佛覆了一層光圈。


    陸沉舟最後的一點善心就是等沈雲稚吃完早飯,然後才對他說了這件事。


    沈雲稚並沒有怔愣很長時間,仿佛為這一刻準備了許久。他站起身,說:「那你也快去收拾東西,隨我一起迴去。」


    陸沉舟手裏握著那封京城來信,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同殿下迴去。」


    兩年過去,陸沉舟又開始叫他殿下了。


    沈雲稚這才僵住,看了他許久,確認他不是在說笑,然後聲音發顫道:「你是帝王師,怎能不隨我迴去?」


    陸沉舟說:「我本是當今聖上給你留的一條後路,如今我職責已盡。」


    沈雲稚帶著一種能將人看穿的眼神,看著他說:「我以東宮之令,命你隨我迴京。」


    陸沉舟告罪,說:「恕下官難以從命。」


    沈雲稚知道陸沉舟的性子,強得像那頭青牛。他再也無計可施,哭著跑了出去。


    一路穿過熱鬧的街市,聽著集市上的交談聲。


    「今天的梨好啊,娘子稱點迴去吧。」


    「掌櫃的,我要這匹布,你幫我裁一下。」


    「老闆,這個點心我要兩斤,給我分開包。」


    「瓦匠啊,這裏給我砌一堵牆,把兩個院子隔開。」


    「離」、「裁」、「分」、「隔」…


    沈雲稚跑到街尾僻靜處,終於停下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就是耳卜,這就是鏡聽,這就是結果嗎?


    陸沉舟找到沈雲稚的時候,他蹲在一個牆角埋頭抱膝,小孩子一般的抵抗姿勢。


    陸沉舟強忍心中酸澀,說:「車馬行李都備好了,你午後就走。」


    沈雲稚低著頭,還是那一句:「我要你你陪我一起走。」


    陸沉舟:「我不能跟你走,有人護送你。」


    沈雲稚抬頭質問:「為什麽?為什麽不能跟我一起走?」


    陸沉舟執扇,指著身後看似繁榮的街道,說:「你看看!這個街上擺攤的全是老弱病殘。我走了,他們怎麽辦?」


    沈雲稚不語。


    陸沉舟問:「再隨便指派一個官員?帶著催收長隨上任?為了搜刮民脂民膏而來?」


    幾句話把沈雲稚問得鼻頭髮酸。


    「那我怎麽辦啊?」沈雲稚哭著問。


    陸沉舟垂眸,看著麵前這個即將擔負千斤重擔子的人,心裏是心疼的,可隻能狠著心說:「我該教你的,都已經教了你。你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皇帝。」


    沈雲稚抹掉臉上的淚,大叫道:「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陸沉舟耳邊如有驚鼓在疾捶,登時愣在那裏。


    沈雲稚掏出懷裏的銅鏡,問:「你連這個都送我了!你讓我怎麽辦啊?」


    陸沉舟過了許久才找迴自己的聲音,說:「你還年輕,你以後要做帝王。你要娶皇後,納妃子。」


    沈雲稚猛地抬頭看他,那目光可以說得上是在質問。


    一向磊落的陸沉舟,在他明利如刃的目光中敗下陣來。許久之後才說:「迴去吧,吃完午飯,有人送你迴京。」


    沈雲稚不語,看他的眼神近乎含恨。


    陸沉舟隻好蹲下來,哄他說:「什麽時候,沒有霧城這種地方了,我什麽時候就迴京了。」


    沈雲稚離開的當天,陸沉舟坐在屋頂,看了整整一夜的月亮。


    直到月亮越來越薄,薄得像一片冰刀,割得他心裏生疼。


    沈雲稚在淩雲的護送下迴了宮,迴頭望去,隻覺山高水遠,再見也漫漫無期。


    他迴宮的當天,皇帝駕崩,看起來是吊著一口氣在等他。沈雲稚第二天即位,一個月後舉行登基大典,成了新帝。


    沈雲稚在十八歲這年登基,從此和陸沉舟山海兩隔。


    第26章 山海不可平


    陸沉舟把沈雲稚教得很好,他已經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帝王了。


    王座龍輦,明鏡高堂。忠臣相逼,奸佞作娼。文臣虛言,武官欺傍。


    朝堂是不見血的戰場,沈雲稚堪堪十八歲,脖頸尚且稚嫩,但也承起了冠冕之重。


    權衡薄情相,算計機峰藏。


    裝愚,暗降,拔除權貴近忠良。


    除惡,安邦,文韜武略無人擋。


    沈雲稚用了五年時間,終於成了一個心思深沉不可撼動的帝王。


    可沈雲稚仍然時常想起那座山城終日瀰漫的大霧和夜雨。


    他終於立於最高處,卻無法摘星拭月。一日復一日的孤寂和苦寒,殿中明燈不熄,更漏的聲音如同相思,一點一滴將他侵蝕。


    月光灑在帷幕上,沈雲稚閉上眼,夢長君不知啊。。。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帝王也不過浮名一場。縱然權勢滔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也不能讓那個人留在他身邊。


    同年,陸沉舟迴京述職,兩人隔了五年的光陰終於再見到了彼此。


    沈雲稚早已褪去稚氣,宛如脫胎換骨一般。他坐在龍椅上,滿身的威儀和尊貴。


    陸沉舟穿著低階的青色官服,補子上是一隻磕磣的瘦鳥。


    沈雲稚看著他,心裏充滿了酸和澀。他已經可以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唯獨麵對這個人,僅僅是看著就忍不住想要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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