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盡雨和齊一的戰鬥,鬧出的動靜很大。


    大到了遠在千裏之外的齊一門也有所感知。


    齊一的命牌留在了蒼生院中,命牌中那一小道神魂之火瘋狂搖曳了許久。


    齊一門中的人忐忑不安,早已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趕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去見他們的門主。


    就在齊一被煙盡雨打落人間的那一刻。


    大地動搖一瞬間。


    感覺敏銳的人便知曉了該往何處去。


    幾乎是在那些個真九境之人傾巢而出的同一刻。


    所有的齊一門弟子都聞聲而動。


    遙遙千裏的距離,對於奮不顧身趕路的修行之人來說,還是很近的。


    短短片刻之間。


    北蕭城三十裏外的戰場邊緣。


    聚集滿了牽腸掛肚之人。


    齊一門的人,人仙境之上的幾乎是全員而至。


    他們的速度足夠快。


    能夠跨越山海的距離。


    更多的人還在路上,含著眼淚狂奔。


    這些人大多是女子。


    她們每晚都會做一個和齊一在一起纏綿的好夢。


    奈何她們的天賦相比之下不夠高,白日隻能仰望齊一,成為愛慕齊一的萬千大軍中的一員。


    她們將自己對齊一的愛戀深埋心底,有的藏了十年,有的二十年。


    這一刻,得知齊一將要離去之際。


    她們再也忍不住了。


    飛於無邊天際,淚灑晴空萬裏。


    和她們相比有些人是幸運的。


    比如說,齊玉,還有那個來自繁華處的女子。


    她們都是運氣極佳,在造化玄元丹的幫助下,成功躋身凡上境界。


    因而,她們成了趕到此處最快的那一批人中的一個。


    此時站在戰場邊緣上,望著猙獰的戰場。


    來自繁華處的女子,無助淚崩,不顧一切地衝向了戰場之中。


    當然,齊一是整個世界的。


    也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人來到了此處,比如說,西秦圍紗之人。


    他們現身的那一刹那,便有無數的白衣書生擋在了他們的身前。


    父女兩相視一眼,神識掃了一下齊一。


    他們確定他無力迴天之後,緩緩退去。


    既是安一下這些人的心,也算是撫慰一下西秦的那一抹自己對自己的‘恨’。


    秦畫看著齊一,口型動了動,迴頭不見。


    齊一早已傷重得無法將注意力放在別處,自然看不見秦畫的舉動。


    但是,鳩淺看到了。


    他知道,那是一句:“謝謝。”


    於是,鳩淺猛地咬住了嘴唇,頓時就嚐到了一抹血甜。


    這一場大戰的主角是煙盡雨與齊一。


    勝負已分。


    看到這麽多齊一門的人趕到了此處。


    煙盡雨收起了劍。


    他心說,結束了,不用打了。


    然而,一切若是能夠一次作結就好了。


    來自繁華處的女子最先感到齊一身邊,她小心翼翼地將齊一扶起,讓他依靠在自己的懷中。


    齊一對著她笑了笑,掙紮著站起來,對著煙盡雨顫顫巍巍地走去。


    “你還不能走,你傷得很重!”


    女子厲聲尖叫。


    齊一充耳不聞。


    他仍舊是對著煙盡雨走去。


    煙盡雨的瘋魔引心法還在起作用,隻是壓下了內心瘋狂的戰意。


    此時看到齊一再一次朝著自己走來,煙盡雨再一次感到有一絲威脅,瞬間拔劍。


    長時間的戰鬥,強如煙盡雨,和齊一大戰一場之後也有些累了。


    意誌在人最疲憊的時候最容易動搖。


    煙盡雨的反應使得繁華處的那個女子一陣恐慌,瞬間擋在了齊一身前。


    齊一停下了腳步,看著女子的背影,勾了勾嘴角,沒有言語。


    他看向煙盡雨,說道:“接著來!”


    “門主,你瘋啦,你已經是強弩之末,打不過他的。”


    煙盡雨的威名,響徹北牆。


    來到此地的齊一門之人,沒有不知道煙盡雨的人。


    他們之所以沒有這個時候站在煙盡雨的麵前攔路,一是知道齊一和煙盡雨是兄弟,而是知道自己去了也沒用。


    有些人的強大是到了一個層次,便能夠將那一個層次的一群人甩到身後。


    齊一是這樣,煙盡雨同樣如此。


    齊一門中驚才豔豔之輩不少,但是如同齊一一般耀眼的,不多。


    為數不多的幾個,譬如笑哭子,陸遠,還都死了。


    剩下的這六七個真九境之人,等同於再進一步的葉遼之輩。


    他們打不過齊一,更打不過煙盡雨。


    煙盡雨看了眼繁華處的女子,覺得她對自己沒有威脅。


    於是,他對著齊一說道:“你輸了,不必再打。”


    “那你答應我的要求了嗎?”齊一氣息奄奄地問道。


    要求?


    什麽要求?


    剛剛趕到此處的人不知道兩人大戰的緣故,此時聽到這兩個很關鍵的詞,紛紛豎起了耳朵。


    然而,煙盡雨皺了皺眉頭,努動了一下嘴唇,最後還是沒有迴答。


    這讓眾人心急如焚。


    到底是什麽要求?


    看到煙盡雨的猶豫,齊一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某些時候,秀才果然不如強盜,文人也果然都不過士兵。


    有些事情,直接去做就好了。


    有什麽好商量的呢?


    齊一不再打算和煙盡雨商量,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四周喊道。


    “天地為證,我齊一今日於此將齊一門持白子之位,上授,傳給人間會首:煙盡雨。特請蒼生為證。”


    上授?


    齊一門眾人一聽這詞,頓時一片嘩然。


    什麽是上授?


    那就是高攀!


    持白子比人低?


    怎麽能這樣說?


    持白子之位一般都是傳授,下傳。


    老人傳給年輕人。


    齊一門曆史上隻有聘請外界德行兼備的先生使用過譽稱,上授。


    門主之位的傳承從來沒有用過上授!


    這......是要將煙盡雨的位置抬得多高?


    刹那間,對於上授二字在意的人開始執著於上授。


    不懂上授的人聽到齊一要傳齊一門門主之位給煙盡雨,也是嘩然一片。


    齊一沒有理會齊一門中人的驚疑,更不會與外人解釋這等所為的緣由。


    他既然是求大哥辦事,那便是上授。


    這有什麽好說的呢?


    齊一此時經脈和身體中的一切基本上都被瘋魔訣引起的後遺症燒傷,費盡力氣提起一口氣,洪聲說道:


    “齊一門門人聽令。”


    “持白子在上,我等在!”眾人齊跪。


    “從今日起,我齊一命諸位盡心竭力輔佐煙盡雨,視他為我,他之良行必伍,他之錚言必聽,不得有誤。”齊一說完,心說自己的任務完成了。


    “是。”齊一門門人硬著頭皮,應了下來。


    齊一看著煙盡雨陰沉得好像要下雨一樣的臉色,突然想要笑笑。


    然而,他剛勾起了嘴角,便感到一陣腿軟。


    齊一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過程中,他一直看著煙盡雨的眼睛。


    心中歡快難言。


    大哥,齊一門就交給你了。


    齊一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墮入了黑暗之中。


    遠在戰場邊緣翹首觀望的鳩淺心猛地一痛。


    手中的命牌碎了。


    二哥,死了。


    鳩淺再也不想留在這個地方,悲傷至極,慟而化鳥,振翅而飛。


    在一聲鳳鳴之後,離開了此地。


    煙盡雨怔怔地看著消失在天邊的鳩淺,突然心跳漏了一拍。


    鳩淺,他...一直都在這裏嗎?


    煙盡雨心中喃喃自問,


    就在他腦海中一片空白的時候,女子的悲鳴喚醒了他。


    “齊一,齊一.......”


    來自繁華處的女子發了瘋一般地唿喚,試圖將齊一合上的雙眼唿喚而開。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


    死人如果能被哭活,那就不是死人了。


    繁華處的女子逐漸歇斯底裏,完全接受不了齊一就這樣死去,抓著齊一身上的殘破衣衫,將齊一來迴猛晃。


    她一邊搖晃一邊痛哭,聲嘶力竭。


    “齊一!齊一...嗚嗚嗚......”


    繁華處的女子抱著齊一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


    煙盡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又做了一件永生難忘的事情。


    殺了自己的兄弟。


    煙盡雨下一刻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向。


    事已至此。


    齊一死了。


    煙盡雨走了。


    周圍的人發出一陣悠長的歎息,相繼離去。


    最後,此地隻剩下了等待著為齊一收屍的齊一門門人。


    其實,早該收屍了。


    隻是,繁華處的女子一直緊緊地抱著齊一,不肯撒手。


    齊一門的人都善解人意,不想在這種時候還去墨守成規。


    於是,他們大部隊返迴了齊一門,繼續為了蒼生出謀劃策,盡心竭力。


    隻留了幾個凡上境界的門人在這裏。


    這幾個人安靜地侯在一邊,等待著女子從悲痛欲絕中迴過神來。


    一般而來,人不再悲傷中死去,便會在悲傷中醒來。


    每一個從悲痛中醒來的人都將會浴火重生,氣質與能量都將和從前大不一樣。


    正所謂失去所愛,才能夠空前強大。


    就是這個道理。


    很多人原本柔柔弱弱,一場大變之後便蛻變為了一個所向披靡的戰士。


    痛苦的磨礪,向來是使人走向強大的一條捷徑。


    所以,他們願意等,等待一個斬斷悲傷重新站起來的同伴。


    不知道過了多久。


    隻知道天邊輕輕灑下一陣淡黃色微光到了女子和齊一的身上。


    這個來自繁華處的女子,終於才斷斷續續地停止了哭泣。


    有一個人正想上前提醒她:天色很晚了,齊一門門中還有事情,我們還是盡快迴去的好......


    隻聽見她輕聲對著齊一呢喃道:


    “齊一,你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是你跟我說要修煉到長生不老的,你怎麽就死了呢?”


    “你怎麽就死了呢?”


    “......”


    她像是陷入了魔怔一樣,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


    齊一門的那人覺得她有些奇怪,正打算上前詢問。


    忽然,齊玉意識到了什麽,暴喝出聲。


    “迴來!”


    那人聞聲一驚,像是觸電一樣,快速撤迴。


    這時,異變陡生!


    隻見來自繁華處的女子,突然眼睛血紅,睜得老大,將齊一緊緊勒住,然後整個人氣息變得紊亂。


    嘴中發出一陣嘶吼,道:


    “生不與君同床一被,死定與君天地一棺。”


    “齊一,我愛你。”


    “我要和你一起走!”


    說完,那個代表了整個世界對齊一的愛意的女子,抱住齊一的身軀,自爆當場。


    九境之人自爆,威力巨大,將深坑加深了一倍。


    齊一門眾人往其中探頭一看,坑中除了一把君子劍,再無一絲與人有關的痕跡。


    好在那個好心想要提醒的人跑得快,不然定然會被炸得一個屍骨無存。


    “怎麽迴事?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啊?我們奉命將持白子的屍體帶迴去,這下不僅什麽也帶不迴了,還死了一個同伴。獸海快要來了,九境的人很難培養的。她怎麽這麽自私!!!”好心人看見這一幕,頓時悲痛欲絕,心中懊悔至極。


    “算了吧。她愛之深,入了魔,忘了我,隨她去吧。我們將君子劍帶迴去,然後帶一點此地的泥土迴去,也算是有個交代了,齊一門之人即使歸去也不占青山埋骨,衣冠塚足以。走吧。”


    齊玉輕輕一話,走進深坑之中,將君子劍小心翼翼地拿起,捧進懷中。


    其他幾人相視一眼,各自收斂情緒,默默地將深坑挖了一圈,使得深坑變得更大了。


    就這樣,帶著一點點戰場的泥土和一把象征著持白子身份的君子劍。


    他們迴到了齊一門。


    夜晚。


    無月無星無微風。


    這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夜晚。


    隻有淡淡的悲傷縈繞在各位的心頭。


    齊一門。


    廣場之上。


    齊一門的門人匯聚一堂。


    人山人海,人頭攢動。


    但是無人開口。


    場麵中,寂靜一片。


    廣場之上,有一道令很多齊一門門人都很陌生的身影,孑然而立。


    他沒有穿上與齊一門相融的黑色衣衫,也沒有將君子劍拿在手上。


    但是,他隻是在那裏一豎。


    此地沒有哪一個人膽敢吭聲。


    他或許是心情極差,無意收斂氣息,自然而然散發的殺意便扼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喉嚨。


    此時他站在那裏,天地間便仿佛被一劍封印。


    人海沉默,星月不爍。


    大地不敢動彈,蒼天不敢鳴閃。


    他就是煙盡雨。


    齊一門最新一任持白子。


    墨海天下最新的一任人間會首。


    這一刻。


    他手持天下第一劍。


    站在齊一門的立場上。


    好似...齊一門便成了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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