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生,凡人也好,修士也罷。


    最悲哀莫過於紅顏老去,英雄遲暮。


    攀爬於塵埃,痛不欲生者千萬。


    安息於臥榻,善終而眠者萬一。


    此乃天之道也,生靈萬莫能改!


    蠻王關齊一門修士斷生之年。


    東楚。


    楚家正宮之後的一處禁山。


    此地雲霧繚繞,山體之中有諸多迷魂陣法,人跡罕至。


    山上一個山洞之中。


    九尊大戰歸來。


    此時他站在一個渾身纏滿仙紗的傷者麵前,節哀不知所言,靜立相盼。


    他身前的人氣息微弱,性命垂危。


    給人感覺他一口氣咽下去,可能便沒有吐出來的。


    很顯然,他已經走到了重傷瀕死的地步。


    他便是一年前與人間四戲戰鬥過的下人。


    冠冕堂皇的皇。


    九尊終究還是說出了第一句話:“你還能恢複嗎?”


    看到昔日的同伴變成這一幅淒慘至極的模樣,九尊有些不忍直視。


    人一旦老了,便很難繼續保持風度與體麵。


    凡人的老人有時候走路都艱難,如果沒有人照料,終日就得臉貼著混有雞屎狗屎的土地在地上以手代腳地爬。


    沒有親眼看見老人在地上掙紮留下的痕跡的年輕人是體會不到老去的悲哀的。


    這一點,在孤獨的人身上最為顯著。


    一個人活著,真是遲暮之時求死都沒人幫你,一口溫水都喝不到。


    要麽活活餓死,要麽就像一條狗一樣在地上找吃的。


    這就是凡人的現狀。


    對於仙人而言,他們老了也比凡人體麵不了多少。


    世間總有散修,一生孑然,寂寞退場。


    那些散修遲暮之時最容易被感動,一生狠絕,到頭來要死的時候抵不過歲月催人老的悲哀,舉刀自殺都成了奢望。


    於是,世間有了那麽多山洞之中的傳承。


    人間四戲和冠冕堂皇這八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雖身處大族之中,其實也是離群索居,與散修無異。


    放在往日,下人是不會任由自己這般氣息奄奄的。


    如今淪落到這幅模樣,他既是無奈也是悲哀。


    人間四戲與冠冕堂皇八人,雖為矛盾但戰力相差無幾,個體與個體之間存在有相對的強弱。


    四戲之中醜出招的容錯率最高,冠冕堂皇中的皇也如此。


    因此,他們還是算比另外幾個強上一點點。


    這一點點如果在不計較生死的時候,便是沒有意義的。


    其他的人雖然一輩子都沒有服過對方,但是大家都知道彼此分不出勝負是因為大家屁股都坐在東楚的這張板凳上。


    每一次切磋,大家都會很有默契的留下一分力氣。


    對外人,一般那就是怎麽殺得快怎麽來了。


    排除享受刻意折磨對手的成分,與敵人周旋其實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這一點,在九尊對齊一門的人出手時便可以看出端倪。


    九尊一鼓作氣,除了最後多說了幾句話諷刺一下,沒別的可交流的了。


    一旦立場明了,勝負與生死也就在一場戰鬥中可以分出。


    很多世人,包括東楚那個時代的一些人都覺得沒有魔域的下人是沒有靈魂的,戰力必將大折。


    但是,即使沒有魔域,下人該贏的仗還是沒有輸,隻是勝利的代價是重傷退場,下場很不盡人意罷了。


    九尊看著這個被包裹得像是屍體一樣的同伴,很害怕下人就此死掉,倒下了就起不來。


    如果下人再死,四矛四盾的八人就隻剩他一個人。


    那個時候,東楚的重擔就全部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從而導致他的一切行為都會影響東楚的格局。


    隻是想想便有一種重任在肩的窒息感,太令人傷悲了。


    九尊自己也老了,撐的了多少歲月呢?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站在瀕臨死亡的下人麵前更能讓九尊體會到孤獨的滋味的。


    九尊看向下人時,眼中流露出一絲憂傷。


    似乎感受到了憐憫,下人提起一絲力氣抬起眼皮,嫌棄道:“你是怕老子死了嗎?”


    下人的話,氣息細若遊絲,仿佛下一刻就會斷掉。


    但是,九尊還是心生一絲喜悅,能說話總比不能說話的好。


    “有些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九尊知道這個時候用事情煩他不對。


    但是,事關重大,還是得問問。


    下人知道是什麽事,沒好氣地說道:“我們沒有決策權,任由明暗兩主去折騰吧。”


    人如其名,下人就是下人。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尊上在或者不在,他都從不逾矩。


    此為忠。


    九尊皺起了眉頭,這下人說的話一點都不悅耳。


    罷了,下人的毒舌利齒向來如此。


    一張破嘴口吐利刃,一輩子不知道說跑了多少對他芳心暗許的女子。


    活該。


    “我來此是問問你,我從來不在兩主身邊出謀劃策,有時候就告訴他們一點往日不為人知的辛密,最後定奪的還是他們。”九尊想離開了,但還是解釋道一句。


    “那你跑過來幹什麽?不知道我一仗打得自己快要死了嗎?你不會惡意到這裏來看我笑話的吧?”下人眯起眼睛,覺得這個老東西沒安好心。


    九尊眉頭一挑:得,好心當做驢肝肺。


    個人性格色彩太過鮮明就是他們八個人難得相聚一堂,把酒言歡的根本原因。


    “有的人說的話就像是剛剛吃了屎一樣,臭不可聞。我過來是有事問你的。”九尊真後悔剛才為下人感到憂傷,後悔得想要剁掉自己的嘴巴。


    “有事直接問吧。”下人閉上眼睛,氣息趨於虛無。


    “你覺得自己打得過左搖右擺嗎?”九尊直言不諱。


    “他們換人了沒有?”下人問道。


    “那當然沒有,一如既往的還是李青月與曹一折。”九尊心說你怎麽問這個,如果換人還需要問你嗎?


    “哦,那就是換了。曹一折才正式加入長歌當歡五十多年吧,我勉強可以和李青月打一架,勝負五五之間,曹一折我很難贏。你到底想問什麽?”下人與長篙人有過一麵之緣,了解一點長歌當歡的情況,緩緩說道。


    直覺告訴下人,九尊不是想問他的事情。


    “我打不打得過他們,有什麽關係嗎?”下人不解,他又不會去打。


    而且,該打的時候,對手是誰都得想辦法打。


    這跟對手無關。


    唯一有一點點區別的隻不過是打勝打敗的結果不同罷了。


    九尊躊躇半晌,問道:“你覺得我能打過嗎?”


    一句話,使得洞穴中的溫度降了一度。


    仿佛一陣陰風襲來,帶走了一絲血液的熱度。


    九尊這句話,裏頭有著冷冽的戰意與死亡的氣息。


    下人知道,九尊這個老東西是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實力的。


    他繼承了尊上的上蒼之手,早已不把這個世界放在眼裏了。


    所以,聽到這個問題,下人睜開了眼。


    重新審視九尊,下人在他的眼神中沒有看到一絲膽怯與動搖。


    這說明,九尊想戰。


    或者是說,九尊認為他有必要戰,必須戰。


    那麽,預知勝負就已經不重要了。


    “你為什麽想要與他們為敵,去找他們戰鬥?”下人直言不諱,“他們區區不過六七人,平生有一清靜地便可自在一生,是決計不會與我們東楚為敵的。”


    但是,九尊搖了搖頭。


    “這不是為敵的問題,我是覺得言青木很有可能會死在他們手上。那個李青月是初帝的親侄子。長歌當歡的手段很古怪,說不定還真拿戊戌鬥笠有辦法。”九尊有預感。


    哪怕長篙人背著一根竹篙到處招搖行走,他的神魂之眼都看不見他。


    這樣的人,如同無根浮萍,生於天地卻又好似於天地間無所依托。


    實在太詭異。


    九尊無法理解,不得不防。


    下人歎了口氣,說道:“言青木可能是真的死了,隻是你們還在執著。”


    “尊上說過,當初帝舉起屠刀砍掉第一個無辜的楚家人頭顱的時候,其實就是楚家滅亡的開端。”九尊頓了頓,接著說,“到了那個時候,唯有舉族一戰,才能死裏逃生,否則楚家將萬劫不複。李青月殺言青木和初帝殺言青木,沒有任何區別。”


    下人聽罷有些動容,與九尊相同,他也是尊上的忠誠信徒之一。


    尊上留下的話語,至今沒有錯過一絲一毫,他深信不疑。


    “那就準備開戰吧,幫我拖上幾年。”下人重新閉上了眼睛,入定。


    他現在要做的事隻有一件,爭分奪秒地恢複實力,然後拿起劍成為楚家的盾。


    九尊點點頭。


    兩人的意見就此達成共識了,正如外麵的那些楚家上層之人一樣。


    真是難得,如此最好。


    “好,走了。”


    九尊慢慢轉身,踩著空氣,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隨風離去。


    九尊離開後,下人歎了口氣,消散於天地之間。


    這個世界太過於玄妙與深奧。


    有時候殘酷得令人渴望輕生;


    有時候卑微得令人難掩驕傲;


    有時候美好得令人不敢深信;


    有時候纏綿得令人戀戀不舍;


    “尊上,您是做到如何一絲留戀都沒有的離開我們的呢?”


    “您真的金蟬脫殼了嗎?”


    “您的屬下,想念您啦!”


    天地間一聲呢喃,下人眼角擠出一滴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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