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現場有很多聲音,有人大罵主辦方,更多人在低聲議論,之前好不容易被三人的表演調動出來的情緒又一次沉入新的穀底,甚至比之前更差。


    而之前亮起大半的手環,此刻也都在同一時間沒入無邊黑暗。


    嚴霽皺了皺眉,不禁考慮起事故所導致的最殘酷的後果:livehouse是荷爾蒙和腎上腺素主導的地方,很多決定就在情緒上頭的那一瞬間產生,一旦這情緒斷裂,那種刺激和欲望也就隨之消失。


    再來一次,還會有幾個人特意去點亮已經被熄滅的手環呢?


    密不透風的黑暗裏,南乙聽見耳返裏導播的聲音,很慌張,很吵。


    但不知怎麽,他沒什麽感覺。這次事故反倒像是中場休息,讓他得以思考。


    剛剛的演出沒有問題,和排練時別無二致。


    唯一怪異的是,他明明喚醒了所有人的心,自己那顆卻好像依舊冰封,死氣沉沉。


    從站上這個舞台,表演到上一秒,南乙始終沒能完全融入這場live之中。明明為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等待了很久,練了很久,可卻始終隔著一層霧,感受不到徹底的投入和快樂。


    甚至不如在秦一隅家中彈奏的時候,起碼那時,手心還真切地出了一層汗。


    想到這個名字,南乙的太陽穴本能地跳了跳。


    也是這一刻,他忽然感應到什麽,眼睛有些發酸、發澀。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裏,他的視力忽然間變得極好。


    他察覺到一個人的存在。


    在所有晃動著的、麵目模糊的黑影裏,這人戴著帽子,漫不經心地兩手揣兜,目光卻很明亮。


    他竟然來了,竟然在笑,南乙眯起眼,那股缺失的興致突然間迴流至身體,引得全身的皮膚都戰慄了一秒。空茫的瞳孔終於聚焦,如同野獸真正進入狩獵狀態。


    我就知道。


    你看到那張紙條,一定會來。


    受內心欲望的驅使,站在立麥前的南乙,在一片混沌中輕輕招了手。


    在確認他們的心處在同一頻道之後,他向前一步,朝那空茫的黑暗中伸出了自己的手,這畫麵,一如他過去曾在腦中預演過的那樣。


    他幻想過無數次,並且相信,自己一定會在某一天實現。


    熙熙攘攘的浪潮中,一片利刃般的影子撞了出來,單手撐住圍欄,利落翻身,啪的一聲,抓住那隻等待已久的手。


    一個跨步,他邁上舞台。陳舊的棒球帽掉下,掉落在暗影裏。


    他的身體是搖晃的,帶著酒氣,聲音卻帶著笑,幾乎要被淹沒在嘈雜的黑暗中,可是因為距離很近很近,南乙聽得極為清晰。


    他輕聲發出和上一句歌詞對應的問句。


    「歡迎我嗎?」


    手握得很緊,緊到發痛。


    「當然。」


    兩顆心同時活過來。


    麵對這種狀況,遲之陽幾乎快要扔鼓棒發飆,但耳機裏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搶先一步壓住了他的怒火。


    「不知道誰動了電控,我們現在排查好了,馬上就恢復了!」


    「各部門準備——」


    話音剛落,現場音響係統率先一步恢復,發出尖銳的蜂鳴,台下眾人都捂起了耳朵,遲之陽也一樣。


    更誇張的是,雖然很黑,但他真的看見一個人上了台,就站在南乙身邊。


    是工作人員嗎?


    「現場導播準備!調音台準備,演出重啟——」


    伴隨著耳返裏導播的聲音,黑暗中,貝斯的試音傳來,三輪指加p,無形中炫了一波技術,一下子就壓製住台下的躁動不安。


    和南乙的多年默契,讓遲之陽早就練出了肌肉記憶,貝斯的律動迅速將他從震驚中拉迴演出狀態。


    他打起鼓,眼睛卻盯著南乙身邊那個高大的身影,困惑極了。


    不是,工作人員不下場嗎?要重啟了!


    即便是帶著恍然和不可置信,遲之陽依舊打出最佳配合,這已經是本能了。


    而早就身經百戰的嚴霽,麵對如此狀況百出的現場,竟然笑了出來。


    心跳像過山車一樣,是真的很離譜……


    可這比上班有意思太多了吧。


    他的反應也極快,穩定地將旋律拉迴到事故之前,合上遲之陽的鼓。


    「好了好了,有聲兒了!」


    「我草聽一半給掐了是真難受啊。」


    「燈呢!到底行不行啊?」


    「手環不會自己亮啊?還得重投一次?」


    「重投會不會浪費一票啊,我不投了,還得留著給我喜歡的樂隊呢。」


    「開場這樣算是廢了。」


    南乙再一次開口,重複了中斷前的那句歌詞。


    [你說:「別這麽神經好嗎?」]


    「燈光組——」


    燈效也緊接著恢復,隻是略有延遲,紅光閃爍好幾下,忽明忽暗的幾秒裏,眾人終於意識到一件事。


    台上多了一個人,攬著貝斯手的肩,優哉遊哉地歪著。


    [「這裏沒人歡迎瘋子。」]


    下一秒,紅色光柱從天而降,打在兩人的臉上,兩張截然不同又張力拉滿的麵孔。


    任誰都覺得像是做夢。


    架在立麥上的話筒被侵入者摘了下來,台下眾人如同長長的麥克風線,被他輕而易舉拽著走。隻見那人一腳踩上眼前的音箱,笑得很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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