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缺此番乃是縣兵將軍親自發話,且兵寨中並沒有任何人事先知曉,一看就是加急點派的。


    因此幫他辦理文書的書佐,親自領著他,朝著弼馬坊的所在趕去。


    不一會兒,餘缺就來到了兵寨的西南角。


    雖說弼馬坊麾下,隻有寥寥幾頭屬於弼馬坊的老馬瘦驢,兩人走近,並沒有聽見馬嘶聲,但是一股濃烈的馬臭味、馬糞味,還是撲鼻而來,令人不適。


    原本還和書佐說說笑笑的餘缺,頓時眉頭微皺。


    那書佐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見餘缺皺眉,當即就輕笑道:


    “此弼馬坊空缺坊主日久,內裏的夥計們難免懈怠了些。不過大人今日上任了,自可發話弼馬坊,令其改頭換麵,想必底下人多加灑掃,也就不會像今日這般汙穢了。”


    餘缺點點頭,繼續向內走去。


    兩人突然來臨,手中也沒有牽馬牽驢,坊中的馬夫、獸醫們見狀,都有些訝然。


    有人詢問:“最近一批病馬,已經被我等送迴去了,可是又出了什麽問題?”


    話說那人的臉色愁苦,還有些憂心忡忡的,口中嘀咕:“不應該啊,送迴去時還好好的,我等還捎上了一大批好草料呢。”


    他們似乎生怕餘缺兩人,是迴來找麻煩的。


    書佐聞言,立刻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拿捏著聲音道:“並非此事,且將本坊的大小頭目,特別是監副、典簿二人叫過來,本官有事情要宣布。”


    餘缺補充:“聽將軍說,弼馬坊中還有一尊老馬猴,也麻煩將此人請過來。”


    聽見這話,弼馬坊夥計們麵色各異,唯唯諾諾的,連忙就下去喊人了。


    餘缺二人則是行走在弼馬坊中,自行兜兜轉轉,旋即走向本坊的議事大賬。


    結果他們尚未入內,內裏就有兩道人影急衝衝的鑽出,差點就要和餘缺二人撞個滿懷。


    彼輩身上穿著官袍,但顏色都是灰不溜秋的,屬於九品小官,他們一胖一瘦,渾身醉醺醺,酒氣逼人。


    沒等餘缺兩人告知身份,其中的胖子就腆著肚子,罵罵咧咧:


    “沒長眼睛的東西,別擋道,小心耽擱了爺爺迎客。”


    其中瘦子的臉色一看就是喝酒喝得發白,對方當即扯扯胖子的袖子,指了指餘缺二人。


    兩人這時都覷著眼睛,在餘缺和書佐的身上打量。


    餘缺身著常服,但是腰間掛著一旁弼馬翁令牌,且行走間已經是從腰間顯露而出,那書佐則是身上穿戴著一襲清貴的文官袍子,看上去妥帖精細,和弼馬坊中的景象格格不入。


    胖子和瘦子的臉色猛地一變,當即站直身子,朝著兩人打了個肥喏:


    “卑職見過二位大人。”


    “敢問二位大人前來,是為何公事?”


    餘缺見兩人雖然衝撞了些,但是態度好歹能及時改正,且他雖然不喜兩人在坊中胡亂飲酒,但今日乃是第一天上任,也就當做沒看見了。


    他點點頭,直接吩咐胖瘦二人:“本官乃是新任坊主,帶路,今日有事要在坊中商量。”


    胖瘦二人聞言,麵上都是一驚,眼睛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局促之色,並且目光不由的又落在了一旁書佐的身上。


    那書佐已經將場麵讓給了餘缺來說話,被兩人直視著,方才低眉順眼的朝著將軍營帳所在的方位拱了拱手,點頭道:


    “本官乃是軍帳書佐,餘坊主的軍職種種,都已經交接完成,爾等還不速速拜見。”


    胖瘦二人見書佐也應下,更是麵麵相覷,口中不由的道:


    “直到昨日都還沒人選呢,為何今日就突然選派來了。”


    這話說出口,他們瞧見餘缺的眉頭皺起,方才意識到不好,連忙也低眉順眼的,口中唿道:


    “大人恕罪,一連數月,本坊都是翹首以盼坊主大人來臨,如今終於是等到了大人,實在是喜出望外,怠慢大人了。”


    兩人杵在帳前,兜兜轉轉,互相介紹。


    很快的,餘缺就知道那胖子就是監副,他的副手,而瘦子則是典簿,也是副手,主要負責打理弼馬坊中的文書往來、賬目、槽口種種。


    餘缺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再次發話:


    “帶路。”


    但是那一臉恍然大悟的監副和典簿二人,則是繼續杵在營帳門口,麵露難色,並沒有立刻挪開步子,恭敬的請兩人入賬。


    餘缺往前走了兩步,也被兩人的身子堵在門口。


    他微眯眼睛,平靜的和兩人對視,對方兩人方才低眉順眼的,一臉局促的退開,並直接退入了營帳當中。


    餘缺見狀,也沒有太計較兩人的失禮,而是驟然上前,掀開了厚重的營帳。


    下一刻,一陣女子般的尖細笑聲,就從營帳中傳出:


    “二位大人,緣何出去這久啊?”


    “可是不想和我倆吃酒了。”


    餘缺有些愕然的盯著營帳裏麵瞧,頓時就看見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大帳本是弼馬坊商議政事,迎來送往的重要場所,但此刻是酒水汙穢遍地,席間還花花綠綠的,並有兩個身子纖細,頭插鮮花,麵上傅粉的少衣“女子”,正在席間嬌滴滴的媚笑。


    而她們所媚笑的對象,正是那胖瘦二人。


    說實話的,餘缺老早就從胖瘦二人身上的酒氣,猜到了營帳中肯定是在吃酒耍樂,他心間有所準備,也不打算太揪著此事,想著稍微拿捏著那二人,讓他們打掃一番了事。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彼輩不僅敢飲酒作樂,居然還敢狎妓。


    餘缺脫口就問道:“縣兵大寨中,能有妓女存在??”


    他雖然是初次投軍,但是也知曉,本朝的軍中是嚴禁豢養妓女的,即便是軍官中人,也頂多以梳洗婆子、洗衣女工等名義,將姬妾種種悄悄塞入帳中,明麵上不會太過分。


    特別是,其他地方的軍伍另說,但黃山縣兵的統領乃是一女將。


    其親兵都皆是男子,女將很可能連軍中女眷等人都有所限製,更是不可能允許軍中有狎妓的情況出現。


    一旁跟隨餘缺前來的書佐,也是一臉的愕然。


    這時,那被妓女拋媚眼的監副、典簿二人,他們連連嗬斥兩個妓女退下,然後一臉惶恐的跪倒在餘缺的跟前,口唿:


    “大人冤枉啊,此並非妓女。”


    “此乃軍中其他營房的夥計,我等是在此宴請,隻不過癖好不同,這二位兄弟格外喜歡女裝罷了。”


    餘缺聽聞此言,臉上更是驚愕了。


    那兩個妓女聞言,她們也反應過來,頓時不敢再放浪,而是瑟瑟縮縮的,並伸出白生生的胳膊,作揖道:


    “迴大人,我倆並非妓女,實乃男子也。”


    其中一人,還急中生智,道:


    “大人若是不信,盡管上前來以手捫之,非女實男!”


    餘缺的眉毛凝成了麻花,臉色怪異。他不由的目光挪動,看向了身旁的書佐,似乎在以目光詢問:“軍中竟然玩得這般花哨荒唐麽?”


    那書佐也反應過來了,其人輕咳一聲:


    “你們二人還不快快起來,堵住那倆的嘴,省得再汙了坊主的耳朵。”


    胖瘦二人連忙起身,一人一個,他們想要趕緊的抱著兩個“妓女”,將人直接扔出去,但是又擔心摟摟抱抱的,讓餘缺更是不喜。


    “走、走走走!”


    兩人索性便各自取下一隻襪子,堵住了兩個“妓女”的嘴,推推搡搡,趕著對方往營帳外麵離去。


    餘缺的旁邊,那書佐則是麵帶無奈之色,小聲的向餘缺解釋:


    “確如大人所知,本朝的軍中禁有妓女入內,任何軍士均不得攜妓入營,違反者可以斬首論處。


    但……軍士們孤懸縣外,偶有任務才會外出,寨子中又多是氣血方剛的男兒,難免就需要有所發泄的法子,因此軍中夥計們也就另辟蹊徑了。”


    這時,那胖瘦二人將兩個“妓女”轟走,紛紛再次趴在餘缺的跟前,叩首道:


    “書佐大人所言極是,我等不過是私下飲酒,並非狎妓。”


    “男妓不是妓啊,大人明察!”


    他們倆一口一個冤枉,生怕餘缺上綱上線。


    監副和典簿還在暗搓搓的,你一言我一語,說這倆男妓並非他們所養,而是從軍中請過來的。


    他們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真要抓他們狎妓的事情,直接就會牽連到軍中的其他人等,那樣幹係可不小。


    旁邊書佐在介紹完畢後,則是一臉無奈的杵在旁邊,低頭看著鞋尖,任由餘缺去處置。


    餘缺搞清楚了來由,他看了一眼汙穢的營帳,以及趴在地麵上的兩個副手,頓時吐出一口氣,一時不知該再說什麽。


    雖說這兩人第一天,便犯事犯在了他的手中,方便他抓住對方的小辮子,敲打一番,樹立威嚴。


    但是軍中狎妓,且還是狎男妓這等事情,著實是過於汙穢了,不堪入目。


    此事也代表著弼馬坊中的氣氛,恐怕糟糕到了令他難以想象的地步,並非他抓住對方的小辮子,就能倉促間讓本坊進行更正的。


    正當餘缺思索著該如何拿捏時,營帳外麵人馬喧嘩,頓時又出現了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對方的身上滿是酒氣,鼻子通紅,掛著個偌大的酒糟鼻,直接走入帳中。


    來人入賬後,探頭看著四下,頓時拊掌發笑:


    “哈哈哈,好個不好軍裝好女裝,男妓非妓。


    監副大人、典簿大人,你們真他娘的都是才子呀。”


    餘缺抬眼一瞧,發現此人的相貌奇古,兩臉也通紅,活像是猴屁股一般。


    並且對方雙臂過膝,行走間似跳非跳,拐來拐去,妥妥的一副人身猴相。


    這人的年紀也不小,臉上的褶子都能夾死蒼蠅了,身上帶著一股刺鼻的牲口氣味,應當就是女將口中的那個弼馬坊老夥計,諢名“大馬猴”之人。


    餘缺打量著對方,目中所有所思。


    他經曆了紅蛇夫人蛇化一事,如今端詳著大馬猴其人,懷疑此人的體內也是存在著“靈脈”,或許就是一種猿猴屬的靈性血脈,如此才導致了對方的相貌這般奇古,竟恍若傳聞中的山魈,醜陋怪異。


    大馬猴瞧見了餘缺的目光,其鼻子哼了哼,施施然的朝著餘缺打了個稽首:


    “卑職馬紅,見過新任坊主大人。”


    餘缺點頭應下,並笑吟吟的道:“這位老丈也是渾身酒氣,剛才可是也在帳中飲酒,因見本官前來,便先逃出了?”


    馬紅聞言,當即呸了一口,他拍了拍腰間的一個碩大酒葫蘆,道:


    “馬某所飲,乃是山中猿猴所釀的猴兒酒。適才正和坊中的幾頭老夥計們吃豆喝酒,哪裏配得上入此軍帳,狎妓吃肉。”


    其人毫不掩飾對那監副和典簿的厭惡,頗有種恃才倨傲的模樣。


    唏律律、噗呲。


    馬紅的話聲落下,在其身後又有一頭老驢,夥同坊中的其餘夥計們,聽令的走到了軍帳跟前。


    其中那老驢聞言,還配合的打了個響鼻,酒氣噴人,並舔了舔馬紅腰間的酒葫蘆。


    “迴大人,本坊的所有頭目、一幹夥計,能叫來的都已經叫來了。”馬紅推搡老驢一把,然後指著眾人,朝著餘缺喊道:


    “咯,驢官人、也來了!剛才就是驢官人在和咱吃酒,馬某可沒有聚眾飲酒。”


    依據此人所言,他若是隻在和坊中的幾頭老驢老馬喝酒,並未和人一起,那麽的確算不上“聚眾”二字,盡可算是私自飲酒。


    餘缺聞言,越發的感覺此人有趣。


    不過這時,趴在地上的那胖瘦二人,他們見坊中眾人都來了,並且眼神屢屢瞥向他們。


    這兩人局促間,不再趴著爭辯,而是自行就起身,並且插話道:


    “對對對,馬老算不上聚眾飲酒。我倆也算不上軍中狎妓啊,大人明察!”


    “大人若是非要定我倆的罪,馬老也跑不脫。隻看大人覺得,和驢子吃酒算不算聚眾……”


    馬紅聽見,不以為意,其依舊覷著眼睛,譏笑的打量著那滑稽的胖瘦二人,不做爭辯。


    而餘缺則是微挑眉毛,眯著眼看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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