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兩刻鍾,大理寺的人來了。


    大理寺卿說,梁姨娘害死方海洋,秦少將軍刺了他一劍,頂多負次要責任,可以小懲,但無需賠命。


    梁姨娘登時哭了。


    跪在地上,直喊冤枉:


    “我沒有害過世子,我是冤枉的,我沒有害過他呀!”


    大理寺卿神色嚴肅:“梁氏,本官已經查到,你派遣自己的仆從,去購買‘勾吻’的行蹤證據,這是抵賴不了的。”


    梁姨娘哭道:


    “天爺啊,賤婦隻是一個深宅婦人,出門都需要向夫人稟報,哪裏敢動這樣的手腳?肯定是秦少將軍殺了世子,收買仆從,嫁禍給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賤婦無權無勢,無處喊冤啊,蒼天!”


    她哭爹喊娘,抵死不認。


    購買‘勾吻’的仆從一頭撞死在柱子上,死無對證。


    大理寺頓覺棘手。


    正當這時,九皇子來了。


    方國公拱手行了禮:“不知九皇子大駕,有失遠迎。”


    楚狸道:“我隻是來旁聽的,國公大人,張大人,你們繼續說。”


    她一個遊手好閑的皇子,往那裏一坐,下人頂多上杯茶,便沒搭理她了。


    給她行禮,都算是客氣的。


    若無‘皇子’的身份,換到尋常人家,誰會看得起一個不爭氣、不長進的廢物?


    梁姨娘抹著淚,一口咬死了是秦牧羽殺了方海洋。


    大理寺卿不得不跟國公府的人重新捋,企圖跟他們講道理。


    楚狸突然抬腳,走向那跪地抹淚的梁姨娘。


    “方才進來時,外麵圍著許多下人、姨娘和少爺小姐,有一個穿著藍衣裳,繡著竹葉的男子,是你兒子吧?”


    梁姨娘身形一怔:


    “是,是我的林兒。”


    國公府子女不少,但已經成年的男丁隻有兩個。


    大公子方海洋,嫡出。


    二公子方曉林,梁姨娘所生,庶出。


    “如今方海洋已死,其他孩子年紀還小,隻有你的兒子有機會被扶正,繼承大權,不過,國公夫人是不會讓你活到那一天的。”


    梁姨娘眼底灰暗:


    “我做出這種事的時候,就沒想到要活到那一天。”


    她用自己的性命,為兒子謀前程。


    “夫人看見我,隻會想到我害死了大公子的事,事情解決後,我便自行了斷。”


    “你錯了。”


    “什、什麽?”


    楚狸看著她,道:“國公夫人看見你兒子,看見你們相似的麵孔,隻會更加憎恨他,隻怕是從旁支過繼一個孩子,也絕不會扶持你的孩子。”


    她緩緩蹲下身來:


    “你知道養虎為患嗎?”


    “你的孩子將來若是得了大權,第一件事就是除掉國公夫人,為你報仇,你覺得國公夫人會那麽蠢?”


    梁姨娘臉色登時唰白:


    “我……我……”


    她沒想到這一點。


    楚狸話鋒微轉,“但皇上有意,扶持你的兒子,能得皇家庇佑,國公夫人定然不敢下死手,而你遲早都得死,隻不過該怎麽死,才能最有價值,你明白嗎?”


    梁姨娘漸漸抓緊手心,眼中複雜糾痛。


    九皇子說得對……


    隻有皇家,能護兒子周全。


    就在大理寺卿還在企圖說服方國公,但方國公並不接受的時候,梁姨娘突然站了出來,大聲道:


    “是我害死了方海洋!”


    “是我毒死了他!”


    方國公神色乍變,“你說什麽?”


    “大理寺的調查結果是準確的,是我做的,這件事是我一人所為,與他人無關,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梁姨娘攬下所有罪責,拔了簪子便刺頸自戕。


    “啊!”


    婢女們嚇得叫出聲,噴濺的血液灑到楚狸的衣擺上,染開一簇殷紅的血花。


    紅的妖冶。


    所有人都驚到了,沒想到梁姨娘會突然自戕。


    楚狸看著她瞳孔渙散,晃了幾步,倒在她麵前,身子抽搐著慢慢咽氣。


    方國公錯愕的看向楚狸。


    至於後麵的事,由大理寺卿收場,楚狸已經不想聽了,走出去時,看見那個穿著藍衣裳,繡著竹葉的方家二公子方曉林時,道:


    “梁姨娘死了。”


    “你父母逼死了她。”


    方曉林踉蹌痛唿:“姨娘!”


    楚狸走出國公府,隱約覺得雨後的太陽太過刺眼,她伸手遮了遮,不敢直視的不止是太陽,還有她的心。


    眾人開始熱議:


    “想不到九皇子手腕如此果決,大理寺都為難的案子,‘他’一出手便解決了。”


    “這些年來,九皇子逍遙紈絝,該不會隻是偽裝?實際上,扮豬吃虎,有謀權之心?”


    “古往今來,哪個皇子不想當皇帝?”


    “九皇子原來是藏得最深的……”


    “‘他’生母是寵妃,溫家又有武將,肯定會全力扶持九皇子爭儲……”


    外麵是怎麽討論的,楚狸全都屏蔽腦後,窩在昭蘭殿的小榻角落裏,看著自己這些年來辛辛苦苦攢的小金條,淚眼朦朧。


    她想出宮立府,想置身事外,避開權謀紛爭,隻求安身。


    她還沒等到十八歲,恐怕永遠也等不到十八歲了。


    “主兒,該用午膳了。”


    “我不餓,你退下吧。”


    “主兒,那晚膳……”


    “我餓了,自會傳你。”


    夜來。


    不知是哪個宮的宮女提燈路過,嘴裏聊著:“攝政王今夜留宿宮中。”


    “他常年在外行軍,迴來也是去攝政王府,鮮少在臨華殿……”


    楚狸窩在小榻上,聽到這些聲音,下意識蜷了下肩膀,趕緊把窗戶關上。


    迴身時,卻看見一道華貴的身影在她窩著的小榻上,正闊腿正坐,右手輕輕搭在扶手上,手指修長而有力,關節分明,左手則自然地放在膝蓋上,掌心向下,漫不經心的握著她攢著的那盒小金條。


    對上那雙深邃而銳利的眸子,她如驚弓之鳥。


    門是開的。


    他從正門長驅直入,毫不避諱,如無人之境。


    楚狸向外看去。


    “宮人都遣退了,今晚,無人值夜。”


    “皇、皇叔……”


    “淋了雨,發了燒,還能出宮一趟,看來你很關心秦少將軍。”他隨和的言談間,她卻像被盯緊的獵物般,雙足沉重的駐在原地,無法動彈。


    “自然,他也很關心你。”


    他平靜的看著她,“他給你擦藥了?溫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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