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小女孩居然叫她外婆。


    吳秋秋一把推開小女孩。


    女孩撞在了門上,頓時就頭破血流。


    分明沒有五官,卻爆發了淒厲的哭喊聲。


    “外婆為什麽要推我?嗚嗚嗚,外婆,囡囡好痛啊。”


    女孩哭著道。


    “別叫我外婆。”吳秋秋厲聲說。


    她的聲音也蒼老得不成樣子了,就是那種普通老嫗的嘶啞聲。


    從堂屋裏,走出了一對手牽手的男女。


    “媽,你為什麽推囡囡?”


    女的抬起那張空白的臉,沒有眼睛,卻又似乎在直勾勾盯著吳秋秋。


    她說話之時,還有蒼蠅圍著他們飛。


    嗡嗡的。


    “為什麽要推囡囡,為什麽?”


    吳秋秋的‘女兒’又走近了幾步,吳秋秋聞到一種腐臭的味道。


    天上的月亮紅得發黑了。


    門口的搖椅忽的咯吱咯吱地搖起來。


    可上麵明明沒有人。


    搖椅旁放著一雙布鞋,布鞋的後跟已經被踩塌了,好像穿它的人很喜歡踩著後跟走路。


    隨著女人的厲聲質問,搖椅的搖晃也越發的急促了。


    吳秋秋想要點心火,發現她喚不動心火,她想畫符,拿不起朱砂筆,就連念咒都張不開嘴巴。


    此刻她就是個無能為力的老人家。


    還平白無故多了一群不認識的家人。


    女兒女婿和外孫女。


    還有個看不見的老頭坐在搖椅上晃。


    外孫女在地上哭,那對夫妻並沒有扶起女兒的意思,隻是不斷的質問吳秋秋,最後腳尖與吳秋秋的腳尖觸碰到了一起。


    臉也死死貼住她的臉。


    吳秋秋甚至能感覺到那種冰涼的唿吸。


    搖椅不再搖,轉而仿佛是布鞋在地上踩過的腳步。


    “啪嗒,啪嗒。”


    腳步聲就是從搖椅那邊傳來的。


    可惜她並沒有看到任何人。


    不,那雙布鞋還在搖椅下方擺放著呢。


    那,腳步聲是?


    麵前的女人用頭頂著她的頭,完美擋住了吳秋秋的視線。


    吳秋秋便聽到漆黑的堂屋之中有動靜。


    她隻能看到女兒頭皮已經翻了起來,裏麵爬滿了蟲子,蒼蠅圍著幹枯的頭發飛。


    她一把推開了女兒。


    看向堂屋裏。


    沒有看到人影。


    卻看到了那塊遺照。


    原來剛才的聲音,是遺照的四個角在地上碰撞發出來的。


    等她想明白的時候,遺照已經跳了起來,狠狠砸在了她的腦袋上。


    遺照上沒有五官的臉死死貼著她。


    吳秋秋似乎聽到一聲男人的唾罵。


    接著她就被砸暈在院子裏。


    天上的血月更紅了。


    吳秋秋醒來時,正在八仙桌主位上坐著。


    “外婆,吃飯啦。”


    囡囡端著飯放在她的麵前。


    女兒女婿端著菜放在桌上。


    “媽,快吃啊,今天我們一家難得團聚了呢。”


    他們穿得很喜慶,都是一身紅。


    除了臉上是空白的,真的是很溫馨的一家人。


    吳秋秋盯著麵前的飯,一碗尖尖的夾生飯,上麵插著三根筷子。


    倒插筷,死人飯。


    這是給死人供奉的。


    再看他們所有人,麵前的米飯白生生的,都是倒插著筷子。


    但沒有人動,他們都轉向吳秋秋。


    似乎在等著吳秋秋先動筷子。


    而她的旁邊,還多了一碗飯。


    猜的沒錯的話,這是給她的丈夫的。


    果不其然,她的長條板凳上,放著那張遺照。


    她身上則是穿著紅色的壽衣和壽鞋。


    很是喜慶。


    這種團聚,是說在陰間團聚了嗎?


    其實她已經死了。


    死人捧不起碗的。


    吳秋秋試著拿碗,拿不動。


    但可以抓起碗裏的飯。


    這也是為什麽陰物都是用手抓東西吃。


    因為它們已經拿不動人間的東西。


    她真的死了。


    家人們見她開始抓飯,也紛紛開始低頭開始抓碗裏的夾生飯吃。


    分明沒有嘴巴,可是那飯好像真的被吃進去了。


    “我沒死,我還有事情要做。”


    吳秋秋站起來。


    她想脫掉身上的壽衣。


    可是那衣服好像是生在了她的身上。


    撕不掉,吳秋秋也就不再管了。


    她叫吳秋秋。


    她要記住自己的名字。


    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辦,這一切都是假的,這些家人也是不存在的。


    她還要記住......記住一個很重要的名字。


    她不能忘,絕對不能。


    吳秋秋走向外麵。


    走了一步,走不動。


    低頭一看,無數紙人趴在地上,抱著她的身體,不讓她離開。


    “外婆,你已經死了,你走不了的。”


    “死人,是沒辦法離開我們的家的。”


    女兒笑嘻嘻地說道。


    吳秋秋看著四四方方的大門。


    家?


    她恍然大悟,這哪是什麽家,分明是墳墓。


    那四四方方的門,是墓碑。


    為什麽月亮是紅的,那是蠟燭的光。


    她,其實被埋在了墳墓裏。


    “你們才不是我的家人。”


    吳秋秋怒喝道。


    “那我們是誰啊?”女婿站起身問。


    “我哪管你們是誰?”


    吳秋秋一邊掙脫紙人們的禁錮,一邊怒吼。


    “外婆,那你說,你是誰啊?”囡囡跑過來,拉著吳秋秋的手。


    稚嫩的聲音好像惡魔的低語。


    “我當然是吳秋秋。”吳秋秋死死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不管多少層夢境,她都從未忘記自己是誰。


    “是啊,外婆你叫吳秋秋,你今年71歲,死於癌症,外公比你先死。我們一家人,今天剛團圓,外婆為什麽要離開我們呢?”


    囡囡歪了歪頭,像是十分疑惑一樣。


    可她的話,令吳秋秋頭腦發懵。


    “你放屁。我不是你外婆,我沒死。”


    吳秋秋隻能重複自己的話。


    “不,外婆,你已經死了,你看牆上。”


    囡囡指向牆壁。


    牆壁上,掛著他們一家五口的遺像。


    其中隻有吳秋秋的那一張五官清晰可見,其餘都是模糊的。


    吳秋秋死死看著自己的遺像。


    “外婆,我們一家人永遠呆在一起吧。你已經死了,不要再想出去了。”


    囡囡抓著吳秋秋的手,嘻嘻嘻地笑著。


    “不,我必須走,我還有重要的事。”


    吳秋秋心裏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


    直覺告訴她,她必須離開這裏。


    可她現在已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


    “外婆有什麽重要的事?您還能想起來嗎?”


    “您覺得重要的人,您能記住嗎?您隻記得自己的名字啦。”


    “隻有死人,才會慢慢忘記生前的事情。外婆,您還不願意接受自己已經死掉的事實嗎?”


    囡囡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沒有稚氣未脫的純真可愛。


    反而像是銀針,一陣陣紮進吳秋秋的頭皮。


    她後退了好幾步。


    對,隻有死人才會逐漸失去記憶。


    她,想不起來任何事情了。


    “外婆,沒關係的,我和爸爸媽媽,還有外公,會一直陪著你的。”


    囡囡抱住了吳秋秋的腰。


    鮮紅的壽衣,照著那張臉發出陣陣詭異的紅光。


    周圍抱著她的紙人消失了。


    吳秋秋從燭光看著自己蒼老的手,一陣陣悲涼。


    半晌後,吳秋秋甩開了囡囡。


    邁開蹣跚的步子就跑向門邊。


    門外那輪血月紅得刺眼。


    “外婆,你走不掉的。”


    身後,是囡囡尖銳的叫聲。


    吳秋秋的手伸出了大門。


    “啊!”她慘叫了一聲。


    她看到自己的手,在月光照射下,蒼老的皮子就像毒蛇在蛻皮那樣,一點一點的剝落。


    露出裏麵白皙的手臂。


    可是這種變化是劇痛換來的。


    好像硬生生被剝掉了一層皮,抽掉了筋。


    而院子裏,一條黑色的毒蛇在嘶嘶地吐著蛇信子,把她盯著。


    這條毒蛇她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但是她還是想不起來。


    吳秋秋甩了甩頭,忍住渾身的劇痛,身子慢慢踏出了門。


    啊!!!


    渾身的皮被生剝下來的那種痛,世間又有幾人能承受得住?


    吳秋秋已經大汗淋漓,隨時要痛昏過去。


    終於,她踏出了大門。


    地上,是從她身上剝落下來的那層老人的皮。


    穿著壽衣,軟趴趴堆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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