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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我很調皮搗蛋,經常惹禍。


    比如晚上從門窗扔一串鞭炮進別人房裏,用新鮮的牛糞抹在門把上,把鄰居的公雞拔光毛這些令人發指的事情……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自從在一座野墳頭上拉了泡屎,終於出大事。


    我一病不起,高燒不退。


    夜裏經常做噩夢,夢到一個兇神惡煞的中年大漢站在家門口罵罵咧咧,一罵就罵到天亮,不僅如此,家裏養的雞鴨隔天總會莫名其妙死一隻,像是有人狠狠用力的扯斷脖子。


    無論看多少個醫生,吃什麽藥都不見好轉。


    甚至一向不太迷信的爸爸不得不去祈求土地神保佑,也請來一個所謂的跳大神,一致都說太兇鎮不住。當時的情勢,可謂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再拖下去,我離死期真的不遠。


    關鍵時刻,一向溫文儒雅的爸爸生氣了。


    做了一件至今迴想起來都匪夷所思的事。


    在我們沈嗣村的村頭是有一間小小的土地神廟,每逢節日村裏的人都會帶上各種豐富的貢品,香火和金銀紙去拜祭供奉。


    他一怒之下寫上滿滿一張狀詞,去鎮上一間城隍廟麵前焚燒,狀告沈嗣村的土地神吃人貢品,卻不負責任,任由管轄範圍內的孤魂野鬼肆意妄為。


    兩天過去,沒有任何反響。


    於是他又寫了兩張狀詞,不但再次把土地神告了,就連城隍廟也一並告了去,大意是斥責官官相衛,縱容部下貪贓枉法……


    結果那天晚上,爸爸做了一個夢。


    夢到一個身材魁梧,穿著一件大紅官袍的老人對他說:“土地神詐人貢品,有玷官箴,著革職。沈賢不敬神明,多事好訟,罰銀五百。沈書生年少無知,免責,陰間巡撫上任,貼門可保無事。”


    他醒來後,記憶猶新,覺得這夢不簡單。


    立刻找來一個畫技精湛的畫師。


    憑著印象讓他把夢中陰間巡撫的模樣畫在紙上,畫像中兩位皆是身穿官袍頭戴烏紗,一個體態寬胖,不苟言笑,官服間印著一個鮮紅“福”字,左手提著一顆頭顱。


    另一個身材精練勻稱,耳夾一枝花,顴骨頗高,似笑非笑,官服間印著一個“慶”字。


    畫得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他抱著嚐試的心態,恭恭敬敬的把畫像貼在大門左右兩邊。


    這貼上去不到幾分鍾的時間,我的病神奇般的好了,不得不讓人嘖嘖稱奇。


    同在一天,村頭的土地廟莫名裂了一半。


    夢中的預言都一個個實現了。


    那天無論他再怎麽小心翼翼,哪怕身上不帶錢,最後發現藏在磚縫裏的幾千塊竟然被老鼠啃了個遍,不多不少,正好啃壞五張大鈔。


    事情還沒結束……


    我的病雖然好了,卻連累村裏的人。


    當晚,所有三歲以下的小孩一起哭鬧。


    全村的人在第二天發現自己家種的菜地被翻得亂七八糟,就連果樹都不能幸免,死的死,枯的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全村的狗都在同一個時間失禁,夾著尾巴躲在角落不敢出來。


    唯獨我家一點事沒有。


    大家心裏清楚得很,那東西實在太兇,我闖出的禍沒理由讓別人來承擔,紛紛上門討個說法,更多的是來幫忙出主意。


    賠錢事小,解決源頭才是根本問題所在。


    有人說,把野墳挖了一把火燒掉。


    也有人說,重新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安葬。


    這時候村裏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站出來,說這種事需要妥當處理,必須找個專業人士來解決才沒有後顧之憂。在五裏屯有一個叫鳳先生的年青人,此人本事很大,和之前請的跳大神不同,給錢都未必請得動。


    爸爸聽了,就立即帶著我去請人。


    去到五裏屯一打聽,才知道鳳先生是個傻子。


    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


    其他人聽到我們是找鳳先生驅邪的,有點糊塗,就問我們是不是搞錯了?說他前一年上山采野果摔下來就變傻了,一個十八歲的傻子哪懂這些玩意。


    爸爸當時就懵逼了,但是我們村的那個老人從來不會說謊,何況還指名道姓。


    我們找到鳳先生時,他正蹲在樹下和幾個小孩玩泥巴,長得鳳目疏眉、麵色紅潤,看著挺秀氣的一個年青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傻子。


    他見到我們,抬頭咧著嘴就是一陣傻笑。


    讓我印象格外深刻的是,鳳先生兩眼的瞳孔像嬰兒般又黑又大,他盯著自己的時候總有一種被看穿一切的感覺,隻顧著笑,並沒有失禮。


    爸爸雖然很懷疑,但還是客客氣氣的把整件事講述給鳳先生聽,並請求他去家裏一趟,如果能解決,一定好好答謝。


    可鳳先生無動於衷。


    依舊我行我素的邊玩泥巴邊傻笑。


    我們像木頭似的站在那裏看他玩了半個小時。


    最後爸爸連連歎息,讓我和鳳先生道別。


    離開的時候,我看到爸爸原本漆黑的頭發多了一抹白絲,心裏頓時一陣委屈和愧疚,一路走一路哭,有史以來哭得最肝腸寸斷的一次。


    五裏屯距離沈嗣村並不遠,但也不算很近。


    走到一半,才發現鳳先生跟在我們後麵。


    他看著我開口說了三個字:“去墳地。”


    一副煙嗓子,聲音十分嘶啞。


    爸爸欣喜若狂,立即讓我帶路。


    那一座野墳在沈嗣村的西麵不遠,不過周圍荊棘遍布,雜草叢生,平時根本沒人去,若不是為了掏鳥窩在其他玩伴麵前逞英雄威風,根本不會傻不拉嘰在別人墳頭上作死。


    鳳先生站在野墳旁邊,走了一圈又一圈。


    然後低頭找根木棍,把墳頭那坨大便清理幹淨,接著一聲不吭彎腰用白嫩的雙手開始拔草,爸爸輕輕一巴掌拍在我的後腦勺,讓一起幫忙。


    全程我一直有偷偷留意鳳先生的一舉一動。


    他臉上無時無刻保持著一種獨特的微笑。


    在別人眼裏,看著是傻笑。


    可在我眼裏,總感覺他是裝的。


    忙了大半天,又是翻土又是擺香燭貢品。


    鳳先生讓我跪下,要求一直不停用力磕頭。


    磕得額頭一片淤青也不能停下。


    在爸爸燒冥紙的期間,不知哪裏刮來的一陣風,唿唿幾下就把蠟燭給吹熄,地上燒到一半的冥紙被吹到半空中,我們身上全落滿灰燼。


    鳳先生一直保持著的微笑,突然僵住了。


    指著墳頭吐口水,罵了一句:“給臉不要臉。”


    罵完,抬腿就走。


    爸爸欲哭無淚,跟在後麵也沒敢多說半個字。


    好說歹說鳳先生也算是幫了忙,就極力請他到家裏喝口水吃點東西再走。


    哪知他走到我家門口,看著門上貼著的門神就再也挪不開腳步。


    我們不敢催促,陪著他一起站。


    天一黑,鳳先生立即讓爸爸找來一支毛筆和朱砂,替兩位陰間巡撫點睛,點燃三支香,燒完之後立即取下來,讓我呆在家裏別四處亂跑,然後兩人拿著手電筒風塵仆仆的往野墳方向去。


    這事是後來爸爸才敢描述當時的情景,說迴想起來還是忍不住一身雞皮疙瘩,晚上也不敢走夜路。


    據說他們趕到那裏,陰風陣陣,鬼哭狼嚎。


    鳳先生兩手叉腰,對著野墳如同罵街潑婦般不斷咒罵,語速極快,加上他煙嗓像一隻公鴨,根本聽不太清罵的什麽話,隻知道越罵得起勁陰風就刮得越大。


    一直罵到喘著粗氣,才模模糊糊看到墳頭後麵鑽出一個黑影,用手電筒照過去,一個穿著黑色壽衣的男人背對著他們兩個,光線一直照在後腦勺上。


    爸爸看著那後腦勺,壯著膽子問要怎麽樣才放過沈書生?


    那男人沒動,嘴裏卻發出哞哞的低沉粗狂聲。


    像水牛叫喚一般。


    一邊叫,一邊倒退著向他們跑過來。


    對,是倒退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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