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我們渴望愛情,整天折騰著,叫囂著,所有一切跟愛情有關的事物都足以讓我們哭天搶地、傷筋動骨,後來閱盡滄桑、過盡千帆,才覺出所謂的愛情其實沒那麽重要,沒必要讓我們為這掏心掏肺或者鞠躬盡瘁。


    一個人的生活其實很愜意,有時間就去公司,沒時間就幹點兒自己喜歡的其他的事兒,自己的人生終於隻剩下自己,不覺遺憾,也不覺得有孤單,完全安步當車,陳念跟梅森偶爾過來看我,母慈子孝,高天成倒一直沒來過,噢不,現在也不知道該叫他高天成還是張若雷,他一直沒再來過,兩個人盡量避免見麵,知道他會出現的場合我會迴避,知道我出現的場合他會迴避。兩個人心照不宣的彼此接連不斷的錯過。


    我問過蕭晗,什麽時候發現高天成就是張若雷的。蕭晗我其實一直都活得粗心大意,想當年淮海是這樣,後來的張若雷,一直到高天成版的張若雷,我總是反應慢半拍。


    我其實還想問蕭晗她是否真愛張若雷,不過我最後沒問,但她卻主動交代,說也許真的愛過,也許沒有愛過,最重要就是現在愛情已經不再是她生命中的全部,那些愛恨情仇都已經過去。蕭晗還跟我舉了一個例子,說你小時候喜歡的那些玩具,那些讓你喜歡得不得了,失去又會傷心得不得了的東西,拿到現在,你還會在意嗎?


    蕭晗還是那樣,總是能一針見血。生命中讓我們在意的東西變了,就那樣悄無聲息讓我們措手不及的改變了,不是我們不再執著,是能讓我們執關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年輕時女人花大力氣去尋找愛情,尋找的並非愛情本身,要尋找的可能是被十二萬分的關注,每個人都想成為中央,哪怕是成為一個異性眼裏的焦點,那也是焦點。我曾經看過許多觀點,愛情裏的觀點,為什麽再好的女人也禁不住男人的死纏爛打?不是有多愛對方,也不是有多愚蠢,是太需要被認可,哪怕那個認可來自的方向並不權威,也沒什麽價值,饒如此,也是認可,那認可會讓人有存在感,有極高的自尊,也因此而被承認。


    所以愛情是一個特別能迷惑人的詞兒,大多數時候我們以為我們愛的是對方,其實不然,我們愛的是自己。哪怕是那些為了所謂的愛奮不顧身、以身殉情的,那殉情的人想著的是什麽?要麽讓你後悔一輩子,要麽讓你記住我一輩子。背後還是“我”字當頭。


    人性都自私且陰暗,但卻不易被我們覺知。


    在不覺知時,我們被所謂的人性操縱,人類從來不是萬物主宰,我們被太多的東西主宰著旁人的目光、別人的行為、別人的評價、社會輿論、家庭、學校、社會、甚至是娛樂節目,我們


    身體分泌的激素、神經元、腦垂體,我們總是輕易被影響,又偏愛自以為是。


    妄自尊大的人類,每天都在為自己的妄自尊大付出慘烈的代價。


    然而我們不肯認錯、不肯服輸、不願意低頭、不肯承認自己確實就是無知的。


    無知讓我們變得魯莽,是以所有人都跌跌撞撞、患得患失的活著。


    蕭晗說我快要肉身成聖了,我笑,哪那麽容易成聖?她快成聖了還差不多。蕭晗其實比我活的明白,我一直沒活太明白,我看似什麽都有了,卻並不十分熱愛眼前的生活,總感覺自己活得意猶未盡,又時常覺得活著不過如此,沒什麽想頭,也沒什麽望頭,但也不能死,不能說是失望,不能說是消極,因為也還沒到那個份兒上,至於到了哪兒,此身猶在太平間,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怎樣界定自己的這種存在。


    阿東也沒有來過,仍舊不交女朋友,陳念於此無感,梅森繼承了我的革命衣缽,時常想給他介紹女朋友,梅森嘴巴也甜得行,學校裏有好看的年輕的老師,就讓阿東去給他開家長會,然後串掇阿東管人家女老師要微信。


    還會偷拿阿東的電話給女老師發曖昧的信息,還時不常的自己出血花錢買電影票,自己則以阿東的名義去約人家女老師看電影。


    最玄妙一次,梅森在網上訂完了票,約好了單身女老師,阿東說我不去,左一次右一次的,你當我是什麽?人肉炸彈嗎?願意去你小子自己去。


    梅森軟磨硬泡,阿東就是不為所動,後來梅森痛哭流涕,說你忍心因為自己對我老師冷落了,然後老師給我小鞋穿嗎?


    阿東最見不得梅森受委屈,哪怕知道梅森是誇大其辭了,梅森他們學校還真沒什麽老師給孩子小鞋空。不過阿東愛之深,就失了法度與準則,梅森見自己計成,又開始上竄下跳的開始張羅著,指揮他穿什麽樣的衣服什麽的褲子配什麽樣的鞋子,還千叮嚀萬囑咐告訴阿東為了他也不能把老師給得罪了。


    阿東感覺自己上了賊船,又拿這小賊沒什麽辦法,隻好予取予求。對於年輕的女老師?他則是愛也不敢愛,冷落也不敢冷落人家,別提多被動。聽說他是搬著手指頭整天算計梅森可以什麽時候小學畢業,不過蕭晗也說了,小學畢業了以後又怎樣?還有初中呢,初中以後還有高中呢,反正現在張若雷跟梅子已經分開,她已經不再是你大嫂,該追追。


    阿東便開始不說話。


    再後來我們又沒了蕭晗的消息,一年後才又得到她的消息。某寺。


    我們驅車趕往,見蕭晗著灰色僧衣,外罩披單,腳蹬芒鞋,看見我們,她朝我們微微一笑,蕭晗的笑,曾經傾國傾城,顛倒眾生,然而那日在大雄寶殿,


    我見到她那一笑,卻不再具有任何世俗上的意義。


    我們一行數人站在不遠處,作為她剃度的見證,旁邊還有些在家的居士,蓄發著海青,麵前有經書,次第站好,蕭晗上前來,朝我們合十稽首,她頭低下那一刹那,我有點兒想哭,人間不值嗎?你要拋了這萬丈紅塵?


    哪怕人間不值得,我們中無一值得嗎?


    眼淚落下來,我卻盡量想讓自己嘴角露出微笑來。於是笑成了比哭都難看,蕭晗沒哭,抬起頭來,微笑著看我,劫盡眾生,她卻想要立地成佛了。沒有這個道理。


    我想問她為什麽要出家,又想問她不出家可不可以。


    可那些話都跟難過一起,哽在喉嚨裏,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就那樣哽在中間,讓我心裏翻江倒海的好生難過卻又無可奈何。


    “等會兒剃度儀式就開始了。”蕭晗知會我們,“會後還會過齋。”


    我略懂什麽叫過齋,就是大家在一起吃個飯,是素的,我想起我們初見,大學校園裏的匆匆時光,食堂大媽總能把肉抖下勺子。現在我們可以隨便吃肉了,她卻又要開始茹素,最重要哪怕她居無定所,行無定止,最起碼仍舊跟我們紅塵作伴,她這是真心生了退意,不想再迴來了。


    時辰一到,儀式開始,有尼師引鍾敲磬,主持親自為她剃度,萬千煩惱絲,應聲落地,主持問蕭晗,盡形壽,不殺生,如今能持否?


    能。


    入我佛門,盡形壽,不邪淫,如今能持否?


    能。


    入我佛門,盡形壽,不妄語,如今能持否?


    能。


    我見她一縷縷發紛紛落下,尼師給她燙了戒疤。從此人間多了個偉丈夫。圓頂方帽,那是丈夫相。


    我從來不知蕭晗有宗教信仰。


    我看不了,看不下去,我信佛信了那麽多年,不想事到臨頭仍舊看不開。


    沒人覺得蕭晗曾經於哪宗教義有過淵源,然而她投身空門,從此不問世事。


    為什麽呢?


    把張若雷給她,我不介意。她是否能改變主意?我偷眼看了張若雷的麵色,如常,沒一絲波瀾。


    蕭晗法名釋梵淨。


    梵,據說就是清淨的意思,一淨再淨,直到淨無可淨。人世蒙塵,人心蒙濁,我們都太過肮贓,而今蕭晗或者遇到了真正可以讓自己變得幹淨的法門。


    怎樣說應該對她祝福,我仍舊自覺無法做得到。於我看來蕭晗一生坎坷,內心百孔千瘡,她於塵世間終於尋得片刻安寧,人生迴歸正途,該給她多幾年好生活過,好生活唾手可得,她卻又不稀罕了。


    這是什麽道理?


    過了齋,又小坐片刻,僧俗分別,我們該下山,而蕭晗則留在山上。送我們下山時,風動僧袍,她衣袂飄然,凜凜立於


    半山,一抹灰掩映於一叢叢綠中,看起來遺世獨立。


    說了再見,此生縱再相見一萬次,自不再同於以往。我不敢迴頭,卻淚流滿麵,隻有腳步聲如影相隨,兩邊林立的樹木鬱鬱蔥忽,茂盛欣然。日已西斜,淡紅色日光透過林梢,斑駁於山間小徑,小徑曲曲彎彎,間有墨綠色青苔,走著走著,我腳下一滑,一左一右,張若雷跟阿東扶住我。


    我停下,迴過頭去,見山上不遠處蕭晗仍舊影影綽綽,仿佛化石一般迎風站立。


    “蕭晗。”我喊,“我不怪你。”我哭了,我沒法控製它們,它們如泉般溢出。


    唯山穀輕風與我迴應,蕭晗並未應我。我沒辦法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她是離得我越來越遠了。人得是有多麽的孤獨,有多麽的寂寞,有時,你甚至沒有辦法割舍一個敵人,哪怕她是個曾經的敵人。


    我站定,朝上看,看見有人看穿了紅塵,於是堅定絕塵而去。而她站在高處,向下看我,看紅塵再是一團亂麻,仍舊有人糅身往裏跳,九死不悔。


    “蕭晗。”我幾乎囁嚅,聲音小了許多。“如果你後悔還俗,記得來找我。”


    我知道她聽不見,張若雷站在我身側,對我說,“世間再無蕭晗,她是釋梵淨。”


    “釋梵淨。”我小聲重複。心如刀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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