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並作兩步往小區裏走。


    “蕭晗?”


    “還能有誰?”


    “她會不會?”


    “不會。”


    張若雷臉陰沉下來,側麵棱角分明。兩人再沒有話。進門,果然就是蕭晗,她正跟我媽閑話家常。看來她還不想撕破臉皮,又或者是我們多疑多慮了?


    我和他自然不敢在老太太麵前表現得太過明顯,但笑容卻明顯僵硬,場麵尷尬,任她一個人怎樣在那兒沒話找話,故作親密,我們都表現得淡然,沒有辦法配合。


    “看蕭晗,大中午午休這麽點兒時間也跑過來看我。”


    我媽滿笑堆笑。


    我訕訕牽動嘴角,算是迴應。


    “怎麽能不來看?知道您身體這樣我耽心得不得了。”


    蕭晗親熱握住我媽的手,一麵把臉轉向我們。


    “早知道你們也迴來,就約你們一塊兒了。就是怕你們麻煩。”


    “真怕麻煩他們以後就別再過來了。”


    我媽臉上仍舊掛著恬淡微笑,我以為自己沒聽清,張若雷和我迅速交換眼神兒,蕭晗也沒料到老太太會這麽直接,愣在當場,饒她是個人精,臉上表情也變得牽強。


    “蕭晗,阿姨是老了,也糊塗了。原本以為你是真心待梅子,但你一直在我耳邊說我那瘤是惡性的,治了也是人財兩空。可我現在出院這麽久,不見化療,也不需要吃什麽靶向藥。可醫生卻說如果再任那個瘤繼續坐大,則會牽及腦幹。我再傻,也知道那個瘤哪怕再是良性的,長到腦幹,手術難度和風險都會加大。你黃鼠狼給雞拜年。我女兒善良,她不忍在我麵前揭穿你的真麵目,你還真當自己有多高明的手段,可以魚目混珠?”


    我瞪大眼睛驚在當場。我媽這番話說得不但有理有據,羅輯思維清晰分明,且擲地有聲。這還是我當初認識那個整天隻知道柴米油鹽的家庭老年婦女嗎?是我一直疏忽了,以為她什麽都不懂,跟這社會脫節了,垂垂老矣。可事實卻是哪怕她再老,歲月給她的絕不僅止於一天長似一天的年輪和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刻的皺紋。


    “媽!”


    我眼中凝淚,張若雷則看似如釋重負,眼瞼低垂,麵露微笑。


    “請吧。”


    老太太起身送客。蕭晗仍舊沒從自己自編自導的戲中走出來,她錯愕而驚恐,繼而憤怒陰險,臉上的表情像是變色龍。


    “以後這裏不歡迎你。而且,我不知道你到底居心何在,可是作為長輩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無父無母,沒有人教你我不怪你。但你現在也到了為人母的年紀,不為自己,也要為自己的孩子想想,積積德,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你以為你聰明。但是,”


    老太太一手指天。


    “還有


    更聰明更厲害的-----那就是天!”


    蕭晗仍舊坐著未動,我見她兩腮隱約棱骨分明,怕是要將銀牙咬碎。


    “不管怎麽說,我跟她同學一場,我是為她好。無論你們相信還是不相信。”


    蕭晗搖搖欲墜站起,臉色冬天漚在泥土裏的枯枝敗樣一樣的頹敗蒼白。


    “慢走不送。”


    老太太站得頗玉樹臨風,我忽然間覺得自己並不十分了解這個世界,我似乎錯過太多,自以為是太多。我總以為是我在保護她,自己一個人獨個兒承受的所有一切她都不見得懂,所以我跟她報喜不報憂。但其實,她可能什麽都知道。


    我喉嚨發緊,不由得哽咽。她這麽大年紀,仍舊在試圖也確有智慧可以再護我周全。


    蕭晗終於出門,室內一片靜寂。


    “媽,您血壓......”


    老太太展顏一笑。


    “你也太看不起媽了。媽當年何嚐不是大風大浪?你以為一個人把你拉扯大這麽容易?”


    我目光一凜,不敢想她的從前。我從前總愛放大自己的委屈,總覺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冤、最難過的一個人。可這世界上,誰的人生曾一帆風順?


    “看來這張新卡是用不著了。”


    張若雷笑嘻嘻的說。


    “新卡?”


    我媽不明就裏,我打了個哈哈把話題錯了過去。


    “你們怎麽在這個時候迴來?”


    我媽問。


    “迴來看看您,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媽到底還是老了,以為腦瘤是了不得的大病,先自己嚇得夠戧,更怕給你添麻煩。所以才著了她的道兒。”


    我走過去,幫她添了一件衣服。


    “不冷。”


    她手撫上我的手,那手一如我們人生初見時那般溫暖,那時她是我的天,天大的煩惱一摸上這雙手都雲淡風清。


    多可惜,我久已不握她,我以為她再也不能提供給我保護甚至是溫度。


    “媽。”


    我哽咽。她慈愛的眼神和陽光一起打在我身上。


    “媽老了。”她也淚目,眼眶一圈都微紅泛光,波光瀲灩。


    “媽沒本事,保護不了你,讓你受了那麽多的委屈。”


    “不是。”


    我終於淚如雨下,像時光突然間閃迴,女同學因為我又考了個第一而杯葛我。我那時就像現在這樣不顧一切撲進她懷抱,我還記得她拿那雙略微粗糙的大手一遍又一遍摩挲我的頭發,告訴我有她,全世界都背叛我她還在,告訴我人活著一定要學習、學會麵對這些----要麽被打敗,變得跟她們一樣平庸甚至市儈,每天隻知道家長裏短、搔首弄姿,要麽學著讓自己變得強大,變成光。


    “媽,我沒有強大,我沒有變成光。我......”


    我全然


    顧不得一切,伏在她身上哭。


    “我太失敗了。”


    “傻孩子,這才哪到哪兒啊?你的路還長著呢。好孩子,媽在,媽在,媽在。”


    我知道我應該強忍住淚水,像我多年來一直在她麵前扮演的角色,我應該把自己的人設演到底,但我真演得太累、太辛苦、太委屈又太失敗。


    我多想重新做迴孩子。


    人啊,都多麽貪心。小時候最期盼某天自己羽翼豐滿,離開媽媽離開家展翅高飛。大了時才逐漸明白,當孩子時耗盡了生活中的所有幸氣和福氣。才知懵懂在父母身邊的日子最美,沒有之一。


    張若雷輕輕走了出去,我媽抬眼望向他背影,沉默良久,終於還是什麽也沒說。


    迴程時我跟張若雷說起蕭晗。


    “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不會是什麽好事兒。”


    他頭也不迴,目視前方,眼睛的焦點卻在前車窗處散淡成一大片赤白光暈。


    我緊鎖眉頭。


    “那你......”


    話我沒說完,但我知道他一定明白我想要說什麽。


    也是,為什麽呢?為什麽當初要引狼入室?既然你明明知道她這女人心如蛇蠍,也明明知道她跟我有那些過節,真是颶風許給了他偌大的好處?這好處讓他足以忘記她所有的威脅?


    他不說話,嘴唇抿得更加緊。我知道這代表他心中正蘊釀狂風暴雨。


    “對不起。”


    良久,他輕輕吐出這幾個字。


    “又不是你的錯。”


    “就是我的錯。”


    他凜烈目光直視前方,冷得比外麵這數九的嚴冬還要殘酷。我見他握方向盤的手青筋爆出。我搖搖頭,不忍見他如此自責。


    “算了。”


    我們都終將要學會算了。一切的一切。


    “隻要我們兩個好,以後再圖謀把她一腳踢開吧。”


    “如果她再傷害你,我會讓她生不如死。”


    這句話逐字從他齒縫中蹦出,說得咬牙切齒。


    我長歎出一口氣。足夠了罷。也許!足夠了。我找到他的手,將他牢牢握住,他倒反手將我手握於掌心,用力攥住。


    到公司我們見到蕭晗,她神色如常。還上來跟我打招唿,張若雷攔在她身前,讓她離我遠一點兒。


    蕭晗笑得意味深長。


    “是誰讓我離得她近的?”


    張若雷一張臉沒了血色。


    “蕭晗。”


    我說。


    “我雖然不知道你背後的圖謀,但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哼!”蕭晗一聲輕蔑的冷哼打斷了我的話。


    “得了吧!”


    蕭晗的眼睛直逼我瞳仁。


    “收起你那副假惺惺吧,你這樣隻會讓我覺得更加惡心。我承認我不是什麽好人,但是你呢?比我更虛偽無恥。往


    日無冤?當你老公爬上我身體的時候,我們兩個今生今世就已注定不共戴天。”


    她試圖逼近我,但張若雷擋在她身前。


    “好個護花使者。”


    她出言譏誚。


    “要真能護住才好,也要是真心想護才好。”


    她語帶雙關,我知道她從來沒放棄過試圖挑拔我和張若雷之間的關係。


    “你能不恨我?恐怕恨得我牙根直癢癢卻又拿我無可奈何吧!”


    她遙遙朝我投來淩厲一瞥。


    “我不信殺人如果不犯法,你現在不想把我手刃。說得那麽清高無辜,無外乎無能為力罷了。”


    她呲之以鼻,隨後揚長而去,我見張若雷把手握成拳,骨節犯白。


    “算了。”


    我拍拍他手臂,這是今天我第二次說‘算了’。


    而蕭晗剛才的話卻針一樣密密紮進我心裏。我眯起眼睛來,在心裏字斟句酌。也是,人為什麽會算了?因為他們沒有本事不算了。大多數人不是心胸真開闊、豁達到那個程度,真能放下心中執著、怨恨、委屈,而是他們切實沒有本事擺平那些讓自己一念執著、怨恨、委屈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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