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迴到最初的幻境:


    落日之下,破碎的戰旗隨風翻卷,黃沙漫天唿嘯。


    遍地殘碎屍體,空中還盤旋著等待分食屍體的烏鴉。


    空氣中遊蕩著濃重的腐臭味,四郎微微蹙起了眉,縱然他不斷提醒自己這是幻覺,心中仍然感到悲愴。


    千百年來,國與國、人與妖魔之間,發生了無數次戰爭,比這慘烈的場景並不少見。


    “嗚嗚嗚……”稚嫩的哭泣傳入四郎的耳中。


    他迴首,身後有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正跪在一對死去的夫婦麵前。


    四郎走向那個男孩兒,眼中充滿同情。


    四郎去拍他小小的肩膀,那個男孩兒忽然轉過頭,眼中充斥著暴戾的紅光。


    “清光!”四郎眼神略略震驚。


    他曾一度與“萬古清光”的刀靈意念相通,自然能一眼認出它。


    男孩兒卻對他的唿喚恍然不覺,暴怒騰空,化身為一柄巨刀,向四郎砍來。


    四郎雙手結印,推出一道藍色光陣與“萬古清光”艱難抵抗。


    “萬古清光”見一擊不中,竟如同瘋了一般,不斷以刀身撞擊那道藍色光陣,大有魚死網破的氣勢。


    四郎既不能讓它衝破光陣,又不願“萬古清光”的靈體受到傷害,隻能控製靈力且站且退。


    心魔見時機成熟,從四郎背後躍起,夾帶著雷霆萬鈞之力拍下一道紅光,打算給四郎致命一擊。


    四郎已有警覺,撤掉光陣迅速閃向一側。


    “萬古清光”慣性向前衝擊,正好一刀砍中垂直降下的心魔。


    心魔尖嘯一聲,混亂顫抖。


    四郎抓住時機,從額間凝出一道耀眼藍色光箭射向心魔,隨著刺眼的光爆震撼外擴,心魔尖嘯一聲,化為一絲遊魂衝天而去。


    “萬古清光”瞬間幻化迴先前那個小男孩兒,眼中的紅光消失殆盡,隻剩一片清靈。


    他看了一眼四郎,恐懼地瑟縮在一隻折斷的戰旗下。


    四郎溫和地向他伸出一隻手,道:“清光,跟我走吧。”


    小男孩兒抬頭,用防備的眼神望著四郎,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小手搭在四郎的手中。


    忽然,他手中幻化出一柄短刀刺向四郎,速度快得像一道閃電。


    四郎眼神微驚,徒手抓住短刀,向後撤了兩步,手上的鮮血順著刀刃滴下。


    “還我爹娘!”小男孩兒哭喊著,雙手握刀繼續用力。


    “清光,那不是你的爹娘!”四郎一麵抵抗,一麵試圖喚它清醒。


    小男孩兒見一擊無法突破四郎的防禦,轉身疾閃,化為數十個重複的幻影,手持短刀一齊衝來,在四郎頭頂結成刀陣,夾雜著狂亂的風龍,像山嶽般碾壓而下。


    四郎雙指交疊,結出藍色光盾勉力相抗,雙腳卻因重壓一點點陷入黃沙之中。


    一道紅影從天而降,心魔又迴來了。


    它看了眼十分吃力的四郎,道:“萬古清光是上古神器,而你,不過是一個凡人的靈魄,你以為你對抗得了它?”


    四郎腳下的黃沙已經淹沒雙膝,他似乎將所有精力都用在抵抗劍陣上,根本無顧及心魔。


    心魔飛身上前,化出一絲紅光纏住四郎的脖頸。那紅光一點點收緊,扯得四郎的頭吃痛微微後仰,臉上因窒息而顯得緋紅。


    它看得出,這個白衣少年郎很快就要到極限了。


    趁此機會,心魔欺身上前,將一道紅霧拍向四郎的胸口。


    然而,它很快發現自己打錯了主意。


    四郎手上的藍色光盾忽然爆發出混沌破空似的光芒,那藍光飛旋狂舞,升上半空將刀陣包圍其中。


    在紅霧離四郎胸口僅有一指之遙時,四郎大袖忽然發力,迅捷翻卷纏住心魔,心魔像一頭被蒙在布袋中的野獸拚命掙紮。


    四郎不再給它任何逃脫的機會,手中凝出一把光刀,幹脆利落地斬向袖中包裹之物。


    心魔再次發出刺耳尖嘯,消弭為一道無形之氣,緩緩散去。


    頓時,天地間飛舞的黃沙停滯了,時間仿佛從這一刻停止了流逝。


    四郎躍上半空,將那凝固的劍陣拍下,萬古清光的幻影重新幻化成一個小男孩兒。


    它懵懂地抬頭,問四郎:“大哥哥,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會在這裏?”


    四郎溫和地望著它:“你做了一場夢,現在還留在夢境裏。”


    小男孩展目遠望,無數殘損的屍體入眼,他難過地道:“我記起來了,我傷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有一天,我遇到一個小孩兒,他的父母都死於戰爭中,他哭得好傷心,那種傷心,讓我覺得自己很罪惡。


    是我這種雙手沾滿鮮血的刀靈,造成了這世上一切的不幸!”


    看來,心魔正是抓住了它的那一絲罪惡感,才能乘虛而入占據它的靈識。


    四郎蹲下身,和藹地盯著那張那稚嫩小臉:“清光,跟我來。”


    他拉起男孩兒的小手,揮袖打開幻境入口,與他飛入群山環抱的禹州城。


    此時,寂靜的禹州城中尚有幾戶未熄燈的人家。


    四郎與小男孩兒落在一座殘破小院,從簡陋破舊的窗戶望向屋內。


    一位頭發散亂的母親在燈下穿針引線,她身旁,幼子正在酣睡。那孩子翻了個身,身上的被子滑落,母親忙放下手中的針線,重新給他蓋好。


    油燈搖晃的微光映照在她臉上,散發出溫暖慈愛的光芒。


    “萬古清光”似乎被那位母親的慈愛感染,表情也變得很柔和。


    涼風乍起,油燈似明似滅,它立刻飛到那盞油燈前,用雙手輕輕護住燈芯,直到風再次平息。


    片刻後,他們又落在另一個小院裏:


    這院中擺滿了各種農具,還散發著一種豆類腐爛的輕微酸臭。


    一個中年漢子肩上背著纖繩,拉著石磨旋轉了一圈又一圈。


    屋內走出來一個粗笨的中年女人,遞給他一條粗布巾,讓他擦去滿頭大汗。


    他接過粗布巾,在額頭和後脖頸散亂地摩擦了幾下,對女人咧開大嘴,傻傻地一笑。


    “歇歇吧!”女人勸他。


    “等這車臭豆腐賣出去,就能給你和孩子置一件新衣。”


    中年漢子不知疲倦,背起纖繩繼續磨豆子。


    女人則淡淡笑著,盛起豆子,一點點往磨心喂去。


    白花花的豆漿從石磨咬合處流溢出來,在月光下反射出白玉似的微光。


    一切都那麽平凡,又那麽美好。


    四郎眼中的光也變得溫暖起來:“清光,喜歡這些平凡的人嗎?”


    小男孩兒點點頭,道:“我覺得,看到他們,我心中就暖暖的。”


    “那麽,清光想守護他們嗎?”四郎繼續問。


    “嗯!”小男孩兒迴答得十分認真。


    四郎望著小男孩兒道:“兵刃,可以用來殺人,也可以用來守護。人世間最有威力的兵刃,從來就是為了守護而生。刀光劍影雖然殘酷無情,但隻要我們懂得自己為何而戰,便可坦然於天地之間。”


    小男孩兒皺眉默默思量了一會兒,若有所悟。他抬頭,眼中的光芒逐漸變得堅定有力。


    “你叫什麽名字?”小男兒臉上堆滿信任和欣賞。


    “謝清瀾。”四郎微微一笑。


    “你和很多人類都不一樣,我喜歡你,我們做個朋友吧,不離不棄的那種喲!”男孩兒伸出小指頭,要跟他拉鉤。


    就在小男孩兒說出最後一句話時,謝清瀾忽然意識到什麽,眸中露出一絲隱憂,再低頭時,他看到男孩兒已經鉤上自己的小指頭,笑得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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