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安寺內,菩提樹下。


    “阿彌陀佛,”無塵打了個謁語,隨後道“那位施主托小僧帶這幾句話給姑娘:昨日家中來信說為我定下一未婚妻,想來與姑娘無緣,望姑娘不必再念,往後綠水青山,江湖不見。”


    說完無塵也不等麵色突然煞白的邵華傾開口,便又繼續道:“除此之外,小僧也有幾句話送給施主,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世間向來自有其緣法,若是過於強求,恐傷人傷己。還望女施主能想開些,早點放下也好。”


    “這話什麽意思?是他說的?他親口說的?”邵華傾不敢置信,這話會是林皓說出來的。她否認地搖著頭:“不可能,他不可能說這樣的話。哪怕他要說這樣的話,也要到我跟前說!”她咬著牙。


    無塵見她這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昨晚他們離去時神色匆忙,想來......應是家中出了什麽急事,才沒來得及當麵和施主道別。”


    “急事......什麽急事......”邵華傾喃喃,她還是不相信,聲音有些嘶啞:“你騙我,他怎麽可能......說出這種話!”


    無塵聲色平靜地打了個謁語:“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邵華傾聞言,那眼底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是啊,這僧人騙她做什麽.....


    所以這些話,真的就是林皓所說嗎?因為家中給他定了未婚妻?他便丟下尚在昏迷的她連夜離開?


    可是她還是不信,就是不信!


    太牽強了,實在是太牽強了!


    這是什麽理由?林皓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


    “不可能,他沒道理這樣說的,”她搖著頭喃喃著,“家中定下的未婚妻,便一定就要去娶嗎?就不能.....”她越說越沒底氣了。


    這世間大多數人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能有幾個不通過父母媒妁便私自定下婚約的?更何況林皓還是生長在明爭暗鬥的大家族裏,便更不可能輕易去悔父母定下的婚約了。


    所以他聽從了......


    很正常,卻也不正常。


    林皓那人,怎麽可能任人擺布呢?


    可既然不是強迫的,那麽就隻能是自願的?


    邵華傾覺得她的頭都快炸了,腦子裏在撕扯著,理智告訴她別傻了,你分析的那些都是真的,他就是自願去完成婚約的。他都叫僧人轉述這樣的話,連最後一麵也不和你見了,你還在期待些什麽?


    可情感又告訴她,林皓不是這樣的人,他們經曆過的那些同生共死是真的,他眼裏那洶湧的愛意是真的,那天那個炙熱的吻也是真的,他們之間不是隨便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便可以取代的。


    她捂住嗡嗡直響的頭,有些痛苦地嗚咽了一聲。


    不遠處的楊芣苡雖然聽不到他們倆人在說些什麽,但見著邵華傾越來越不對勁的神色,她連忙跑了過來,一把將她拉住:“阿宛!阿宛你沒事吧?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然後又瞪向無塵“你跟她說了些什麽!她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無塵不為所動,麵色淡然地在一旁站著。


    看得楊芣苡更加惱火,準備開口再說的時候,被邵華傾扯了扯:“芣苡,我沒事,我們......先迴去吧。”


    “啊?好好,我們迴去。”楊芣苡見邵華傾開口連忙應道。


    然後楊芣苡便扶著邵華傾準備出寺,離開前邵華傾看了執手禮麵色淡然的出塵,抿了抿唇,最後還是行了一禮:“多謝無塵師傅了。”


    “阿彌陀佛。”無塵打了個謁語。


    隨後邵華傾便和楊芣苡走出了雲安寺。


    出門之後,楊芣苡躊躇著問道:“阿宛,你......那個無塵跟你說什麽了啊?”


    邵華傾垂眸,聲色有些涼:“他說,林皓離開了。而且,不會再迴來了。”


    林皓?誰啊?


    楊芣苡撓了撓頭,然後瞪大眼睛道:“林公子?他真的離開了?”然後看著邵華傾麵無表情的臉,她連忙斂了斂神情,“咳,那那個和尚怎麽知道?林公子親口跟他說他不會再迴來了?”


    邵華傾淡淡地“嗯。”了一聲。


    “可是......”楊芣苡不解“可是為什麽林公子要跟他說啊?”


    “無塵說他神色匆匆地離開了,大約是家裏有急事。”邵華傾淡淡地道。


    “家裏有急事?那他有說有什麽急事嗎?”楊芣苡問道。


    邵華傾卻垂眸不語。


    在邵華傾踏上馬車,楊芣苡以為她不會迴答了的時候。


    邵華傾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來:“他說他家裏給他定了個未婚妻。”聲色卻有幾分迷茫無措。


    “什麽?”楊芣苡驚唿,“這這......他,他不是和你......”


    隨後麵露憤怒:“我就說他不對勁!昨日和歸遠出門,昨晚又把所有下屬召走!真的是.....真的是忘恩負義!不是好東西!”楊芣苡義憤填膺。


    邵華傾依舊沒有說話,沉默著。


    楊芣苡咬咬唇,寬慰著道:“阿宛,你.....你別想太多啊,天下男人那麽多!你這樣的何愁找不到好男人?”


    邵華傾沒有接話,而是聲色疲憊得道:“走吧......先迴去吧。”


    “哎哎,好,我們迴去!”楊芣苡連聲應道,然後坐上馬車開始趕車離開。


    雲安寺所在的山不算大,所在的位置也不在山頂。所以很快便離開這座山,走進平坦的竹林了。


    過了一片竹林便駛進了一個鎮子。


    “芣苡,這是哪兒啊?”邵華傾掀起了一點點簾子,往外看了看。


    現下已是戌時末,再過不久便是亥時了,可這小鎮裏卻依舊華燈閃爍、人聲鼎沸。


    “這是西塘鎮。是離府城最近的一個鎮子了。過了這個鎮再走一小段路便到溪口鎮了。”楊芣苡解釋道。


    溪口鎮與雲安寺之間隔著一座小山坡,想要從溪口鎮去雲安寺,便需要繞個半圈,從西塘鎮經過再到雲安寺。


    邵華傾點點頭,掀起簾子往外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芣苡,我想下去走走。”


    “啊?”楊芣苡微訝,然後想想邵華傾此心情應該很不好,下來走走散散步,緩解一下心情也是不錯的,“那好,我把馬車寄放好,然後我們去逛逛。”


    “好。”邵華傾聲色依舊淡淡。


    楊芣苡駕著馬車寄放在了一家小茶館門口,然後扶著邵華傾下來準備去逛逛。


    自從先皇撤銷了禁夜令後,雲澤國各地陸陸續續地掀起了一股股夜市熱。其中夜市最為出名的當屬江南與上京。


    上京是貴族大臣們偏向莊嚴奢靡的夜間盛宴,江南便是屬於普通老百姓的熱鬧繁華了。


    西塘鎮雖不比府城的繁榮,但它是離府城最近的一個鎮子,其經濟繁榮程度自然也普通不到哪裏去。


    熱鬧非凡的一條主街上,小攤主吆喝聲,小孩玩耍嬉笑聲,首飾攤前大娘團們討價還價聲,前頭還有個雜戲團在那表演,火一噴便引得眾人紛紛叫好。


    整條街端的是繁華熱鬧。


    “阿宛,我們去前頭看看雜戲團吧!他們可厲害了,不止會噴火,還會呑劍!還有的還胸口碎大石!”楊芣苡一臉興奮地介紹著,也不等邵華傾迴答,便拉著她的手直直往前奔,“快快快!他們還在噴火!”


    邵華傾被她這麽一拽,後背的傷口立即被扯到,頓時一疼,看著前麵興致勃勃的楊芣苡,她無奈的搖搖頭:這女人,還記得她有傷在身嗎?


    不過她也沒說,畢竟後背的傷口還能忍。


    反而是被楊芣苡這一打岔,她的心情倒是比剛剛好了那麽一點。


    楊芣苡拉著她左衝右撞地擠進了最裏圈,然後對著正在耍雜的人直拍手稱快“好好!再來一個!”然後轉頭對著邵華傾笑道“阿宛快看快看!”


    邵華傾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點點頭。


    看得楊芣苡更高興了,越發賣力地解說著逗邵華傾開心。


    其實邵華傾也不是沒見過繁華熱鬧的夜市,若要論起來,荊陽城的夜市不知繁華多少。


    隻是她現在真的腦子快要炸裂了,她需要冷靜冷靜,需要一些東西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所以便下來走走了。


    “阿宛,我們去別處逛逛吧!這兒還有許多好玩的呢。”雜戲團的噴火表演告一段落,楊芣苡隨手拿出幾個銅錢丟到前來討賞錢的人手中的盆子裏,便笑著拉著邵華傾離開了雜戲團。


    其實她是想著,阿宛是千金小姐,平日裏可能也不會隨便出來逛夜市,肯定不知道有這麽多好玩的,所以便想著帶她玩個遍,也好讓她開心開心。


    卻殊不知她啊,其實在荊陽城裏是如何浪呢!


    趁爹爹去軍營裏不在家時,就和師父喬裝打扮溜出來到處晃蕩什麽都那都是常事!甚至有時師父還會偷偷帶她去酒館裏喝酒。


    邵華傾現下想來,竟是無比懷念當日的種種。


    以前還有時覺得練功時師父太嚴格,拘著她時爹爹太嚴格,讀書時哥哥太嚴格。


    但現在的她卻恨不得立刻到他們麵前,讓他們來管她。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爹爹,哥哥,師父,阿宛好想你們啊......


    “阿宛,這個給你吃!”思緒被楊芣苡的聲音和口中的甜膩感打斷,她低頭一看,楊芣苡舉著一根糖葫蘆塞到她嘴邊。


    她有些無奈地接過楊芣苡手裏的糖葫蘆,然後將那顆半邊進了嘴裏的糖葫蘆另一邊也塞了進去。


    咬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散發開來,舌頭牙齒口腔瞬間都甜了。


    邵華傾眼睛稍眯,果然,甜甜的東西最能讓人開心了。


    “好吃吧?”楊芣苡滿臉期待地看著邵華傾。


    邵華傾笑著點點頭。


    楊芣苡瞬間開心極了。她又讓阿宛嚐了一樣她沒嚐過的東西!而且阿宛還很高興,還笑了!


    邵華傾瞧她傻樂的樣子笑著搖搖頭,也不欲去解釋什麽。


    其實糖葫蘆她算是從小吃到大的。


    阿娘還在時,便時不時在家裏做給她吃。


    她依稀記得小時候阿娘還會開玩笑道:這糖葫蘆是爹爹送她的第一樣禮物呢。


    邵華傾小時候是信的,因為小時候喜愛的東西不分貴廉,隻要是喜愛,那便是最好的。後來大了便開始覺得這是娘親因為爹爹喜歡吃糖葫蘆而開的玩笑,畢竟爹爹那麽愛娘親,怎麽可能第一樣禮物送的是糖葫蘆這樣便宜又普通的東西嘛。


    但是這個時候她卻又有點信了,這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蘆,此時卻讓她的那顆煩悶無措的心,好受了許多。


    她想,或許有些東西,並不是用世俗的眼光便能定它的貴廉,而是在特殊時期,它帶給你的那種特殊的感覺,才是你心目中它的價值所在。


    她抬手撫了撫發髻上的竹簪,她想,她想等。


    她總要等,等他出現,等他親口跟她說,否則別人說的她都不信。


    他若不來,那她便去找他。


    不是她倔,而是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就撇得清的。


    “走吧,我們去前麵瞧瞧,那裏可是在比詩猜謎?”邵華傾笑著主動和楊芣苡說道。


    楊芣苡先是被驚了一下,隨後見邵華傾神色似是如常了,甚至還帶了笑容,便也高興了起來,“好啊好啊,我們去看看!”說完又微微苦著臉“不過我的寫詩猜謎什麽很差的......”


    邵華傾笑著的臉僵了僵:“我也是......不過我們可以去湊湊熱鬧,看別人猜嘛。走啦!”說完便拉著楊芣苡前去了。


    “來來來,下一道謎題:兩個夥計,同眠同起,親朋聚會,誰見誰喜。猜一物品!”小台上一布衣夥計正眉飛色舞地報著題。


    “哪位公子小姐,大哥大姐,大叔大嬸能猜得出來啊?若是猜得出這謎底,小店便送本店的新品,濃香大米五斤!”


    他說完,還舉了舉手裏的木牌子,那木牌子上赫然寫著:農安米鋪四個大字。


    “這倒是有趣。猜個詩迷還順道介紹了自家的大米。”邵華傾笑道。


    “兩個夥計,同眠同起,親朋聚會,誰見誰喜......這什麽說的是什麽呀......”一旁的楊芣苡頗為苦惱地拍拍頭。


    “是啊!還是物品,這什麽物品這麽有靈性啊?見了親朋好友還會高興?”身邊的一個大姐有些暴躁地接話。


    “人家還同眠同起呢。”旁邊的小哥聞言笑著接話。


    小台上的夥計見眾人都愁眉苦臉的,便笑道:“我見大家夥都沒頭緒,那我便再說幾句!兩個夥計,為人正直,貪讒一生,利不歸己。”搖頭晃腦地說完。


    邵華傾聞言,捏了捏下巴。


    她大概知道是什麽了。


    “阿宛,你知道是什麽嗎?”楊芣苡想了想還是沒能想到,便隻好看向邵華傾。


    邵華傾笑了笑,湊近她的耳邊準備跟她說答案。


    卻沒想到遠處有一聲音傳來報出了答案,惹得眾人紛紛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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