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敏和周群之間的故事,有些細節王建設也不可能知道,但他卻是這個故事的唯一知情人。一個是她親愛的姐姐,一個是和他朝夕相處的老師,他們相戀他早就看出來了。但是,他答應過姐姐誰也不告訴。他做到了,三十年來,他這是第一次對外人講起。

    楊秀娟擦擦淚水,問:“周群呢?他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1977年國家恢複高考製度,周群考上大學走了。臨走前的一天,他央求我帶著他悄悄找到了我姐姐的墳塋,燒了一些紙錢。他在姐姐的墳旁坐了很久,和我說了很多話。他囑咐我一定要記住他這個教過他的老師,記住他的名字叫周群。他還說他欠下一筆債,一定要還,這一輩子還不清,下一輩子就接著還。”

    “那是情債!”楊秀娟脫口而出。

    “不錯!當時我不太明白他的話。現在想來,他指的就是他欠下了我姐姐一筆債——一筆情債!秀娟,你說,欠債可以還錢,血債可以血償,可這情債怎麽還,用什麽還?”

    “看來這世上的債,就數情債難還了。”楊秀娟突然不說了。她在心裏問自己:“楊秀娟啊楊秀娟,你和王建設之間,又是誰欠了誰的債?這債,算不算是情債?如果算是情債,又是什麽樣的情債呢?難道說,是自己上一輩子欠了他的情債,這一輩子注定要用一生的情愛和一生的寂寞孤獨來償還他嗎?”

    想到這裏,她忙轉移話題,問道:“周群現在哪裏?你有他的消息嗎?”

    “再後來,他的父母落實政策官複原職也走了。都快三十年了,人們已將他們淡忘。前幾年,我偶然在省報上見過周群出席什麽會議時的照片。如果真是他的話,他肯定在省裏當官。”

    楊秀娟點點頭:“他一定記得你。”

    “好了,故事講完了,花生瓜子吃著,薑湯喝著,酒也醒了,感冒也預防了,我該走了。呀!這都下半夜了!影響你休息,對不起對不起……”王建設來到外麵一看,嗬!外麵整個就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而且大雪還在紛飛,公路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連個汽車車轍都沒有。

    “你怎麽走?出租車不跑了。”

    “這些的哥,不掙錢了嗎?”

    “快迴來吧,這冰天雪地的!”

    倆人迴屋,又說了一會兒話。楊秀娟說:“你上床打個盹兒吧。我在沙發上睡。”王建設不肯,但執拗不過她,隻好依了她。

    第二天是星期六。王建設早早起來,準備上班。王建設沒有休息日,他不允許自己有休息日。總經理的工作可不僅是維權打假、清欠討債打官司,生產、銷售、科研、新項目開發、後勤、保衛……千頭萬緒事無巨細,他得全力以赴全身心地投入。最近,糧食酒車間的出酒率下降,他準備今天上午會同公司趙副總經理,到現場認真查驗。他認為,生產設備、技術及原料不會有問題,跑冒滴漏倒是一個很應該重視的症結所在,這就需要認真調查研究才可下結論,然後拿出對策解決它。

    楊秀娟已給他準備好熱洗臉水,毛巾香皂牙膏護膚霜和一支還未拆封的新牙刷。雞蛋已經煮好,盛在盤中。王秀娟正在做肉絲麵,見他起床,忙說:“洗臉刷牙,準備吃飯……那毛巾牙刷都是新的,你用吧。”

    “準是給白雪公主準備的。當媽的就是心細。”

    “麵條好了。來,吃點,舒服!昨天你喝的可真不少,滿身的酒氣。”楊秀娟說著端來一大腕熱氣騰騰的肉絲麵,放在小桌上。

    兩人相對一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晚上,不,是今天淩晨,王建設竟然睡在了王秀娟的家裏。他們和衣而臥。關燈後,兩個人都想入非非,都想再進一步做點什麽。

    王建設和張淑萍好久沒有過夫妻生活了,“久”到什麽時候也都想不起來了。早些時候,王建設出於做丈夫的名分義務,或者為了顯示自己還是個丈夫還是個男人,便假惺惺地要求一下,當被張淑萍隨便找個理由拒絕後,他不僅不會惱火,還暗自竊喜。後來,他們經常自覺不自覺地有理由無理由地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分房而睡,睡醒了還裝模作樣地互相指責一下,推脫一下責任,完了再順便帶上句“也好,睡得舒服”“離了你還活不了”等等之類的話,其實彼此皆大歡喜。再後來,一個床睡覺倒成了讓他們又奇怪又難受的事情。但是,王建設知道,自己雖已人到中年卻還沒有老,還有很強烈的性欲,還有年輕人才有的“晨勃”。現在,對麵的床上就有一個美麗、溫良讓他感動激動的女人,自己不是一直想摸摸她的手嗎?如果現在悄悄地走過去把她抱過來……他不敢再想了,自己是個有老婆有孩子有家庭的人,現在竟然想乘人之危,對一個曆經磨難飽嚐辛酸的獨身女人下毒手,你王建設還算是個人嗎?不行,睡覺!

    楊秀娟更是難以入睡。到目前她隻愛過王建設一個男人。這些年,她看不上任何男人,這也是她一直沒有再婚的原因之一,並非隻是為了白雪免受繼父虐待。其實白雪需要一個父親,白雪小時候曾受了同學欺負後哭著向她要爸爸。繼父,其實也是爸。問題是,當年的王建設在她心中紮了根,成了她心中的偶像,她接受不了其它男人。她也曾想過,現在的王建設肯定變了,歲月會改變一個人,也許他會變得醜陋,變得無情,變得庸俗不堪。但是,自從那天早上她去郊區菜田進貨的路上和他邂逅相遇以來,她發現他確實變了——變得更加豁達大度氣質非凡,變得更加熱愛工作熱愛事業,變得更加正直正義愛憎分明,變成了一位不畏強暴的鐵漢子。這些多少摻雜著一些兒她自己人為雕琢的“發現”,更使她對王建設的愛慕之情不減當年。她多麽想撲過去,投入到他的懷抱,讓她久旱幹涸的心靈得到幾絲春雨滋潤……她不敢再想了,自己是個賣菜的寡婦!盡管理想和愛支撐著自己,逆境中從不自甘平庸世俗,努力地護衛著自己那一點從容優雅的氣質。但是,每當騎上機動三輪車在人群中穿梭,每當手拿計算器跟人論斤計兩,這時候你還能再談什麽從容優雅溫厚賢良嗎?而此時的王建設春風得意事業成功家庭美滿幸福,你何必去做這個令人討厭的惺惺作態的“第三者”呢!不行,睡覺!

    太強的自尊心可能會扼殺一個人一生的幸福,過分的自尊其實是自卑的孿生兄弟。自尊和自卑都是害人的魔鬼。楊秀娟如果在參加當年的文藝會演時能主動一些,那怕稍稍展露一下心跡,退一萬步講,她如果能在今夜把握住時機,那麽她就不會遺憾終生。強烈地愛一個人,又不敢大膽地去愛,隻能煎熬自己一輩子。

    尷尬一瞬即逝。王建設索性端起大腕,唏哩唿嚕吃完了肉絲麵,然後學電視劇裏江湖大俠的樣子,笑著把頭扭向一邊,朝她拱拱手:“謝了!”出了門,踩著厚厚的積雪走了。

    楊秀娟笑著送他,心裏又滿足又失落,一個人呆在門口站立了很久。她默默地迴轉身進了屋,伸手從床頭櫃裏拿出一本影集,翻出一張發黃的老照片仔細看著。這是那年和王建設、張淑萍他們幾十名青年男女一起參加縣文藝會演結束後的合影。那時的王建設留著長頭發,瘦高個子,文質彬彬的樣子;看看自己,齊頸短發,發梢向前彎曲,眼神透出無限溫柔和一絲惆悵;再看張淑萍,昂首挺胸,臉色明亮,透著青春光彩。“變了,都變了!”她感慨萬分,自言自語。現在的王建設,明顯的健壯了,長發變成了平頭,顯得更加幹練,人也不似年輕時清高,變得和藹可親,深沉卻不失風趣,他骨子裏透出的堅強,足可成為女人的依靠。

    這樣的男人,張淑萍為什麽還要難為他呢?能依靠在他的懷裏該會多麽幸福。

    楊秀娟迴憶起他們的“擁抱”,那是她和王建設唯一的一次“肌膚之親”。還是那次文藝會演,排練期間的閑暇時間,團委書記王建設號召大家不要跳流裏流氣的“迪斯科”,提倡跳健康向上的“青年交誼舞”。他把自己在省城上學期間學到的“青年交誼舞”的跳法教給大家。楊秀娟很快學會了,但其它青年男女還不得要領。於是,王建設把楊秀娟叫出來,要她和自己跳一曲給大家示範。當她的手被王建設輕輕攥住時,她的心仿佛遽然停止了跳動!她竭力抑製住慌亂,跟著音樂,感受著他的帶領,努力去融合他。很快,她感到了一種融洽、一種順暢、一種和諧,當美感和幸福感一起蕩漾開來的時候,一曲終了,掌聲四起。

    楊秀娟眯起眼,一手托腮,仿佛進入甜蜜的夢鄉。片刻,她又湊近相片,端詳著張淑萍:“這個漂亮姑娘!她的歌唱得還那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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