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昕的閨房密不通風,二人在房中說話,隻隱隱約約傳了一些出來。翻牆子、破陣子、龔政偉、胖瘦尊者五人內力都甚了得,但金澤豐在那姑娘房中幹什麽,五人隻好隨意想像,突然間聽得那姑娘尖聲大叫,五人臉色登時都為之大變。


    翻牆子問:“金澤豐一個大男人,走到人家閨女房中去幹什麽?”破陣子說:“你聽!那姑娘害怕之極,一直說:‘我……我怕!’金澤豐說:‘你不聽話,我便一刀殺了你。’他說‘你不聽話’,金澤豐要那姑娘聽什麽話?”翻牆子說:“那還有什麽好事?自然是強迫那姑娘做他老婆。”破陣子說:“哈哈,可笑之極!那矮冬瓜胖皮球的女兒,當然也是矮冬瓜胖皮球,金澤豐為什麽要逼她做老婆?”翻牆子說:“蘿卜青菜,各人所愛!說不定金澤豐特別喜歡肥胖女子,一見肥女,便即魂飛天外。”破陣子說:“啊喲!你聽,你聽!那肥女求饒了,說什麽‘你別逼我,我真的不行了。’”翻牆子說:“不錯。金澤豐這小子卻霸王硬上弓,說道:‘不行也得行,快,快!’”


    破陣子問:“為什麽金澤豐叫她快些,快什麽?”翻牆子說:“你沒娶過老婆,是童男之身,自然不懂!”破陣子說:“難道你就娶過了,不害臊!”翻牆子說:“你明知我沒娶過,幹嘛又來問我?”破陣子大叫:“喂,喂,瘦尊者,金澤豐在逼你女兒做老婆,你幹嘛見死不救?”翻牆子說:“你管什麽閑事?你又怎知那肥女要死,世上有多少女人做了老婆,她們又不死?”


    胖瘦尊者給綁在椅上,又給封了穴道,聽得房中芙昕驚唿和哀求之聲,二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二人心下本已起疑,聽得中南二子在院子中大聲爭辯,更無懷疑。


    胖尊者說:“瘦兄,這件事非阻止不可,沒想到金少俠如此好色,隻怕要闖大禍。”瘦尊者說:“唉,糟蹋了我女兒,那還罷了,卻……卻太也對不起人家。”胖尊者說:“你聽,你聽。你姑娘對他生了情意,她說:‘你這樣做,好傷自己身子。’金澤豐說什麽?你聽到沒有?”瘦尊者說:“他說:‘我傷身子打什麽緊?我隻要你好!’他奶奶的,這兩個小家夥。”胖尊者哈哈大笑說:“瘦兄,恭喜,恭喜!”瘦尊者怒道:“恭你奶奶個喜!”胖尊者笑著說:“你何必發怒?恭喜你得了個好女婿!”


    瘦尊者大叫一聲,喝道:“別胡說!這件事傳揚出去,你我還有命麽?”他說這兩句話時,聲音中含著極大驚恐。胖尊者連說:“是,是!”聲音卻也打顫了。


    龔政偉身在牆外樹上,隔著更遠,雖運起了“孤虛神功”,也隻聽到一鱗半爪,最初一聽到金澤豐強迫那姑娘,便想衝入房中阻止,但轉念一想,這些人連同金澤豐在內,個個詭秘怪異,不知有什麽圖謀,還是不可魯莽,以靜觀其變為是,當下運功繼續傾聽。中南二子和胖瘦尊者的話不絕傳入耳中,隻道金澤豐當真乘人之危,對那姑娘大肆非禮,後來再聽胖瘦尊者的對話,心想金澤豐瀟灑風流,那姑娘多半與乃父相像,是個胖皮球般的醜女,則失身之後對其傾倒愛慕,亦毫不出奇,不禁連連搖頭。


    忽聽得芙昕又尖叫道:“別……別……這麽多血,求求你……”


    突然牆外有人叫道:“瘦尊者,中南四鬼給我撇掉啦。”啵的一聲輕響,有人從牆外躍入,推門進內,正是那個手持白幡去逗引中南四子的漢子。


    他見胖瘦尊者都給綁在椅上,吃了一驚,叫問:“怎麽啦!”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光燦然的匕首,手臂幾下揮舞,已將兩人手足上所綁的繩索割斷。


    房中芙昕又尖聲驚叫:“你……你……求求你……不能再這樣了。”


    那漢子聽她叫得緊急,驚道:“是芙昕!”向房門衝去。


    瘦尊者一把拉住了他手臂,喝道:“不可進去!”那漢子一怔之下,停住了腳步。


    隻聽得院子中翻牆子說:“我想矮冬瓜得了金澤豐這樣一個女婿,定然歡喜得緊。”破陣子說:“金澤豐快要死了,一個半死半活的女婿,得了有什麽歡喜?”翻牆子說:“他女兒也快死了,一對夫妻一般的半死半活。”破陣子問:“哪個死?哪個活?”翻牆子說:“那還用問?自然是金澤豐死。那姑娘舒爽升天,怎麽會死?你沒聽過有句話叫‘隻有累死的牛,哪有犁壞的地’?”


    兩兄弟爭辯聲中,猛聽得房中砰的一聲,什麽東西倒在地下。芙昕又叫了起來,聲音雖然微弱,卻充滿了驚惶之意,叫道:“爸爸!快來!”


    瘦尊者聽得女兒唿叫,搶進房去,隻見金澤豐倒在地下,一隻瓷碗合在胸口,上身全是鮮血,芙昕斜倚在床,嘴邊也都是血。胖尊者和那漢子站在瘦尊者身後,望望金澤豐,望望芙昕,滿腹都是疑竇。


    芙昕說:“爸,他……他在自己手上割了許多血出來,逼我喝了兩碗……他……他還要割……”


    瘦尊者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忙俯身扶起金澤豐,隻見他雙手腕脈處各有傷口,鮮血兀自汩汩流個不住。瘦尊者急衝出房,取了金創藥來,心慌意亂之下,雖在自己屋中,還是額頭在門框邊上撞得腫起了一個大瘤,門框卻給他撞塌了半邊。


    翻牆子聽到碰撞聲響,隻道他在毆打金澤豐,叫道:“喂,瘦尊者,金澤豐是中南六子的好朋友,你可不能再打。要是打死了他,中南六子非將你全身肥肉撕成一條條不可。”破陣子說:“錯了,錯了!”翻牆子問:“什麽錯了?”破陣子說:“他若是全身瘦肉,自可撕成一條一條。但他全是肥肉,一撕便成一團一塌糊塗的脂肪,如何撕成一條一條?”


    瘦尊者將金創藥在金澤豐手腕上傷口處敷好,再在他胸腹間幾處穴道上推拿良久,金澤豐這才悠悠醒轉。瘦尊者驚魂略定,心下感激無已,顫聲說:“金少俠,你……這件事當真叫咱們粉身碎骨,也是……唉……也是……”胖尊者說:“金少俠,瘦兄剛才縛住了你,全是一場誤會,你怎麽當真了?豈不令他無地自容?”


    金澤豐微微一笑說:“在下的內傷非靈丹妙藥所能醫治,胖先生一番好意,取了瘦先生的‘續命八丸’來給在下服食,實在是糟蹋了……但願這位姑娘的病得能痊可……”他說到這裏,因失血過多,一陣暈眩,又昏了過去。


    瘦尊者將他抱起,走出女兒閨房,放在自己房中床上,愁眉苦臉問:“那怎麽辦?那怎麽辦?”胖尊者說:“金少俠失血極多,隻怕性命已在頃刻之間,咱三人便以畢生修為,將內力注入他體內如何?”瘦尊者說:“自該如此。”輕輕扶起金澤豐,右掌心貼上他背心大椎穴,甫一運氣,便全身一震,喀喇一聲響,所坐的木椅給他壓得稀爛。


    翻牆子哈哈大笑,大聲說:“金澤豐的內傷,便因咱六兄弟以內力給他療傷而起,這矮冬瓜居然又來學樣,金澤豐豈不是傷上加傷,傷之又傷,傷之不已!”破陣子說:“你聽,這喀喇一聲響,定是矮冬瓜給金澤豐的內力震了出來,撞壞了什麽東西。金澤豐的內力,便是我們的內力,矮冬瓜又吃了中南六子一次苦頭!妙哉!妙哉!”


    瘦尊者歎了口氣說:“唉,金少俠倘若傷重不醒,我隻好自殺了。”


    那漢子突然放大喉嚨叫道:“牆外棗樹上的那一位,可是東華派掌門龔先生嗎?”


    龔政偉大吃一驚,心想:“原來我的行跡早就給他見到了。”隻聽那漢子又叫:“龔先生,遠來是客,何不進來見麵?”龔政偉極為尷尬,隻覺進去固是不妙,其勢又不能老是坐在樹上不動。那漢子說:“令高足暈了過去,請你一起參詳參詳。”


    龔政偉咳嗽一聲,縱身飛躍,越過了院子中丈餘空地,落在滴水簷下的走廊。瘦尊者已從房中走了出來,拱手說:“龔先生,請進。”龔政偉說:“在下掛念小徒安危,可來得魯莽了。”瘦尊者說:“那是在下該死。唉,倘若……倘若……”


    翻牆子大聲說:“你不用擔心,金澤豐死不了的。”瘦尊者大喜,問道:“你怎知他不會死?”翻牆子說:“他年紀比你小得多,也比我小得多,是不是?”瘦尊者說:“是啊。那又怎樣?”翻牆子說:“年紀老的人先死呢,還是年紀小的人先死?自然是老的先死了。你還沒死,我也沒死,金澤豐又怎麽會死?”瘦尊者原以為他有獨得之見,豈知又來胡說一番,隻有苦笑。


    龔政偉走入房中,見金澤豐暈倒在床,心想:“我若不露一手孤虛神功,可叫這幾人輕視我東華派了。”當下暗運神功,臉向裏床,以便臉上紫氣顯現之時無人瞧見,伸掌按到金澤豐背心大椎穴上。他早知金澤豐體內真氣運行的情狀,當下並不用力,隻以少些內力緩緩輸入,覺到他體內真氣生出反激,手掌便和他肌膚離開了半寸,停得片刻,又將手掌按了上去。果然過不多時,金澤豐便即悠悠醒轉,叫道:“師父,你……老人家來了。”


    瘦尊者等三人見龔政偉毫不費力地便將金澤豐救轉,都大為佩服。


    龔政偉尋思:“此處是非之地,不能多耽,又不知舟中夫人和眾弟子如何。”拱手說:“多承諸位對我師徒禮敬有加,愧不敢當,這就告辭。”瘦尊者說:“是,是!金少俠身子違和,咱們本當好好接待才是,眼下卻是不便,實在失禮之至,還請兩位原恕。”


    龔政偉說:“不用客氣。”黯淡的燈光之下,見那漢子一雙眸子炯炯發光,心念一動,拱手問:“這位朋友尊姓大名?”胖尊者笑著說:“原來龔先生不識得貓頭鷹。”龔政偉心中一凜:“貓頭鷹尹少賓?聽說此人天賦異稟,目力特強,行事忽善忽惡,或邪或正,而且詭計多端,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他竟也跟胖瘦尊者攪在一起。”忙拱手說:“久仰尹先生大名,當真如雷貫耳,今日有幸得見。”


    尹少賓微微一笑說:“咱們今日見了麵,明日還要在龍潭大峽穀見麵啊。”


    龔政偉又是一凜,雖覺初次見麵,不便向人探詢詳情,但女兒遭擄,甚為關心,說道:“在下不知什麽地方得罪了這裏武林朋友,想必是路過貴地,未曾拜候,委實禮數不周。小女和一個姓熊的小徒,不知給哪一位朋友召了去,尹先生可能指點一二麽?”


    尹少賓微笑說:“是麽?這個可不大清楚了。”


    龔政偉向尹少賓探詢女兒下落,本已大大委曲了掌門身份,聽他不置可否,雖又惱又急,其勢已不能再問,當下淡淡說:“深夜滋擾,甚以為歉,這就告辭了。”扶起金澤豐,伸手欲抱。


    瘦尊者從他師徒之間探頭上來,將金澤豐搶著抱了過去,說道:“金少俠是在下請來,自當由在下恭送迴去。”抓了張薄被蓋在金澤豐身上,大踏步往門外走出。


    翻牆子叫道:“喂,我們這兩條大魚,放在這裏,成什麽樣子?”瘦尊者沉吟說:“這個……”心想縛虎容易縱虎難,若將他兩兄弟放了,他中南六子前來生事尋仇,可真難以抵擋。否則的話,有這兩個人質在手,另外那四人便心有所忌。


    金澤豐知他心意,說道:“瘦先生,請你將他們二位放了。中南二子,你們以後也不可向二位尊者尋仇生事,大家化敵為友如何?”翻牆子說:“單是我們二位,也沒法向他們尋仇生事。”金澤豐說:“那自是中南六子一起在內了。”


    破陣子說:“不向他們尋仇生事,那是可以的;說到化敵為友,卻是不行,殺了我頭也不行。”胖瘦尊者都哼了一聲,心下均想:“我們不過衝著金少俠的麵子,才不來跟你們計較,難道當真怕了你中南六子不成?”


    金澤豐問:“那為什麽?”破陣子說:“中南六子跟他們胖瘦尊者本來無怨無仇,根本不是敵人,既非敵人,這‘化敵’便如何化起?所以啊,要結成朋友,倒也不妨,要化敵為友,可無論如何化不來了。”眾人一聽,都哈哈大笑。


    胖尊者俯下身去,解開了漁網的活結。這漁網乃用人發、野蠶絲、純金絲所絞成,堅韌異常,寶刀利劍亦不能斷,陷身入內後若非得人解救,則越是掙紮,勒得越緊。


    翻牆子站起身來,拉開褲子,便在漁網上撒尿。胖尊者驚問:“你……你幹什麽?”翻牆子說:“不在這臭網上撒一泡尿,難消老子心頭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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