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辰生性剛強而怪癖,聞言睹狀,覺得神風教主此舉悖於常理,說不定別有隱衷, 或者代人受過。


    他偶一轉念聯想到百鶯冒充烈火魔女的事,手腕兒軟了下來。


    “我問你,你喬裝成如此模樣,又和左右護法一場拚殺,倒蠻像那麽迴事,究竟目的何在?”


    神風教主肖雲鶴聞言,從從容容地說道:“過去你娘和您師父所告訴你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且,老夫方才所說的話,也是字字句句屬實,我自認罪大惡極,不過,現在卻是滿懷贖罪之心,沒有絲毫惡意。”


    黃子辰大喝一聲,道:“閉上你的臭嘴,鬼才相信你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殘琴一振,欲待擊下。


    “孩子,你娘一生的不幸遭遇,是我一手造成的,甚至當我發現你的功力大進,有摧毀神風教的危險時,曾與兩大護法議定誘敵殺人之計,欲置你於死地,但是,為父此刻,真的是天良發現,願以死而謝天下。”


    微微一頓,又道:“此刻我說這些話的目的,絕無絲毫求你饒恕之意,為了你娘,為了你師父,你隨時隨地可以把我殺掉,而且此時你的確有這個功力和機會。”


    “我此時要殺你,實屬易如反掌,我不會讓你就這樣痛快地死去,我再問你一遍,既然定下殺人之計,為什麽不按計劃行事,反而乖乖地作了我的刀下囚, 這究竟目的何在?”


    神風教主苦笑一下,道:“實不相瞞,當我眼看你上了圈套,把我真的看成是一個落魄的窮儒,推誠相見,有意同往揭陽嶺時,為父的確曾想把你誘進神風教總壇,擒而殺之,父子之情似乎是與生俱來,一路上邊走邊談,我覺得你是一個可愛、善良,而又行俠仗義的一代少年英俠,進而,也想到了自己過去的一切罪惡,悔過向善之心,油然而生,因此,為父沒有把你帶去揭陽嶺,而把你帶來此鎮。”


    說來詞誠意摯,肅容涕零,一聲聲感人肺腑的長歎。


    黃子辰察言觀色,再迴想一下眼前發生的一切事故,心中也著實納悶,認為事有蹊蹺,但他仇恨太深,卻又不肯輕易置信,冷冷地哼了一聲,道:


    “任憑你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會相信,你陰詐絕毒,詭計多端,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天曉得你此時在動什麽腦筋?”


    “孩子,我知道你現在心裏邊,一定正在這樣想,認為為父這樣做,定是企圖喚起你的孝心,希望你能認我為父,進而奪取你懷中的秘錄,玉符,然後再把你殺掉,以免後患。”


    黃子辰聽在耳中,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顫,暗道:“這個老東西確實厲害,連我心中所想,他都摸得清楚,難怪武林中人會那樣畏懼他,先師也在說他功力和機智江湖無人匹敵。”


    心忖至此,忽聽神風教主又語重心長道:


    “子辰,為父句句實話,信不信由你,試想,咱們二人方才行功打坐的時候,為父如若真的有殺人奪圖之心,實在是簡單容易至極,大可以乘你進入渾然忘我之境時,一掌把你劈死,再把圖影玉符取走,何必非要把你帶至揭陽嶺,多費一番手腳。”


    黃子辰愕然如夢方醒,心忖:“此言不假,剛才他要是下手行兇,我恐怕已是個泉下亡魂,難道他真的迴心轉意了不成?”


    “老夫這些話並無任何目的,既不想求你寬恕,也無意要你承認你是我兒子,更不想強留你在我身旁,你如果認為老夫該殺,可殺,就立刻動手行事,如認為老夫真的可能放下屠刀,另創一番事業,以贖前罪,就留在我的身邊,如若二者都不願意,那你可以遠走高飛,自創錦繡前程,何去,何從,一切由你自己作主,為父絕不強求。”


    話雖說得從容,內心卻似乎有著千悲萬痛,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人生血骨之軀,父子骨肉乃是天性,盡管黃子辰對神風教主仇深似海,然而,此刻擺在他麵前的三條路,不能不加考慮了,一是殺死肖雲鶴,為母親和師父報仇,二是父子相認,攜手另創一番事業,三是獨自遠走高飛。


    他仍自右手握著殘琴,左手緊緊地扣住神風教主的右手腕,腦海中思潮如湧,剪不斷,理還亂,久久難下決斷。


    為了娘,為了師父,我應該把他殺死在這裏。


    可是,他千真萬確是我的生身父親,而且更不幸的是,他已經悔過自新,自認罪惡深重,死而難贖,願意死在我的手中!


    要是他依然執迷不悟,為非作歹,我相信我會一琴砸爛他的腦袋,現在他既然一心向善,卻又不忍下此毒手,落個不孝之名。


    那麽,怎麽辦呢?


    黃子辰思前想後,莫名所措,既不忍殺死現已改過自新的父親,又不願違背對母親和師父發下的誓言,良久,良久,他忽然悲痛欲絕地長歎一聲,道:


    “媽,師父,原諒孩兒一身是恨,殺心仍在,不曾手刃仇人。不過,媽,師父,我絕對沒有違背誓言的意思,這件事姑且擱起,以後一定會有一個圓滿的交待。”


    心意既決,忽然悲嘯一聲,撒手奪門而去。


    身後響起一聲深沉悲痛的歎息,神風教主沒有攔阻,也沒有追出去。


    黃子辰頭也不迴地疾奔一程之後,猛然止步轉身,縱上斜對麵的屋脊,伺機觀察動靜。


    剛剛俯下身形,還未決定去向,“嗖!”身後院內瀉下一條黑影,細心一望,正是追魂陰風劍。


    “嗖!”又是一聲,索命神砂手亦接踵而至。


    這二人一麵徐步而行,一麵東張西望地似乎在找尋什麽,此刻一閃身,走進神風教主所住的房間。


    黃子辰腦中靈機一動,暗忖道:“肖雲鶴改過自新的事,是真是假,隻要一聽他和此二人的談話,便可分曉,如若另有詭計,我就把他們三個斬盡殺絕。否則,我似乎不該再繼續那樣對待生身父親,想來母親和師父在地下有知,亦會原諒我的苦衷的。”


    思忖間,人已翻身下屋, 一聲不響地欺身來至窗下。


    但聞追魂陰風劍說道:“教主,黃子辰那小子哪裏去了?


    我們在揭陽嶺總壇裏裏外外,埋伏下百餘教中高手,待教主誘引那小子趕來送死,不料,左等不來,右等不見,還以為發生意外,想不到教主卻在此黯然流淚,不知究竟為了何事?”


    神風教主的聲音:


    “師弟有所不知,本教主打算按原計劃行事,把他誘至雲霧穀,擒而殺之,並且奪下圖影玉符,豈知,和他一路行來,忽覺得彼此甚是投緣,頓生悔過之心,怎麽也下不了殺害自己親生兒子的狠心,不瞞二位師弟,黃子辰的確是本教主的親生骨肉,故而讓他一走了之。”


    追魂陰風劍怒氣衝衝道:


    “教主,你妻兒滿天下,此乃盡人皆知之事,怎麽忽然對此人有了父子之情,想那小子乃是師兄的傳人,且已正式接掌昆侖派,專門和咱們作對,尤其武功奇高,強取不易,好不容易把他誘進圈套,教主怎可改變初衷,莫非想要放棄神風教的一片大好基業不成?”


    神風教主心平氣和地說道:


    “說實話,老夫獨自思量良久,確有把神風教讓給兩位師弟之心,從此遠走西域,不問塵世間事。一念生善,迴首處盡是罪惡,從今後,得饒人時且饒人,一切應順乎天理人性,斷斷不能違反天倫,不然,因果輪迴,絲毫不爽,遲早會得到應得的報應,吾兒子辰對付我,就是一個例子……”


    不等他說完,忽聞一陣嘿嘿冷笑,追魂、索命幾乎同時吼道:


    “師兄一向心如鐵石,以玩弄天下人自誤,是什麽原因,使你變得大慈大悲起來,滿口的仁義道德,你難道忘了,想當初,咱們在昆侖山背坡上飲血宣誓,決心奪取《神風烈火秘錄》主宰天下武林的事了?”


    神風教主正色道:“自然記得,不過,師父對咱們不薄,雖然,有意把第二十代掌門人的位子傳給師兄白刃,冷落咱們,但咱們那樣恩將仇報,欺師滅祖,實是大逆不道。孽海無邊,迴頭是岸,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吾等理當革麵洗心,棄惡從善才是。”


    話還沒有說完,二人已是不耐煩,勃然大怒,道:


    “教主,咱們初創神風教時,你是何等胸懷,何等抱負,一心一意君臨天下武林,現在眼看成功在望,你卻突然中途變節,實在令人寒心,今天你就是心甘情願把教主讓給我們,也難善罷甘休!”


    “那麽,兩位師弟意欲何為?”


    “上上之策當然是師兄迴心轉意,繼續主持教務,取代昔日昆侖派的地位,領袖武林,萬一當真心生退意,也必須把這場假戲繼續演下去,料想你既將那小子活活放走,他對你一定有三分好感,不難再誘他上鉤,直至把他擒而殺之,任憑師兄想走便走,想留則留。否則,休怪我們不念舊情,出手冒犯。”


    神風教主歎息道:


    “兩位師弟的心腸未免太狠毒了,想那嚴誌剛乃是愚兄的親生骨肉,你們把我殺死,老夫也斷斷不能誘殺吾兒。”


    追魂、索命二人聞言,怒氣橫生,嘿嘿冷笑道:


    “這麽說來,咱們之間是無法善言啦?”


    神風教主肅然正色道:


    “愚兄千言萬語,總歸一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肯改邪歸正,一切仍未為晚,若不然,悉聽尊便!”


    言罷拂袖而起,健步一探,大踏步地向房外走去。


    霍然,追魂陰風劍暴喝一聲,道:“哼,想走,可沒那麽容易,老夫的一隻左手幾乎斷在那小子手裏,今天要從你身上討迴來!”


    “唰!”白蒼蒼的骷髏劍一抖,沉聲道:“姓肖的,憑你的功力修為,單打獨鬥,俺二人自歎不如你,如果是以二對一,嘿嘿,你還差的遠呢。”


    “遠”字出口,骷髏劍挽起一縷陰森森地寒霧,“追魂索命”,“流星趕月”,瞬息間連攻兩招,勢沉力猛,捷若旋風!


    此人之言不偽,神風教主功力固然了得,但兩大護法反目,聯手齊上,就不免相形見絀,互拆五十招後,已被迫處於下風,險象環生。


    “嘩啦!”一聲暴響破空而起。


    及目處,窗門完全破裂,黑影倏閃,黃子辰揚琴一躍而入。


    追魂、索命二人一見是黃子辰,早已嚇得膽裂魂飛,哪敢戀戰?當下爭先恐後,奪門逃遁。


    黃子辰道:


    “爹,咱們追,今天無論如何要把此人殺死!”


    神風教主乍聽黃子辰,承認自己是他的父親,心中大感欣慰,當即釋然大笑,道:


    “辰兒說得對,咱們追!”


    身形一閃,當先穿門電馳而出。


    二人說話之間,稍有耽擱,當先後奔出房門,追魂、索命二人已經縱身躍上斜對麵的屋頂,當父子二人接踵趕來,他二人穿房越脊,已在十幾丈以外。


    二人決心要殺敵,尾隨猛追,怎奈城鎮之內,房屋縱橫,或高或矮,或大或小,地勢十分複雜錯綜,追了約一頓飯工夫,二人突然消失在夜幕之中。


    黃子辰狠狠地一跺腳,道:


    “爹,這兩個魔頭簡直是幽靈,一個不小心就被他們溜之乎也。”


    神風教主道:


    “辰兒,此二人與為父同事一師,輕功極高,與咱們父子俱在伯仲之間,此地房舍阡陌巷弄交錯,實不易追趕。”


    “那麽,以你老人家的意見,下一步應如何走?”


    肖雲鶴沉思片刻,道:


    “以為父之意,不如立刻趕去揭陽嶺,守株待兔,方為上策。”


    微微一頓, 又道:


    “揭陽嶺,雲霧穀那兒機關圖陣,星羅棋布,險甲天下,我們如能在追魂、索命二魔前趕到,或可消弭一場空前未有的浩劫,萬一被他們捷足先登,操縱整個神風教,實在不堪設想。”


    黃子辰沉吟良久,覺得此言極有道理,當下頷首讚同,父子二人遂出離客棧,順逶迤山勢小徑,施展陸地飛騰之術,捷若電閃風馳直奔揭陽嶺而去。


    途中,黃子辰想起一事,道:“爹,師祖他老人家真的囚在神風教總壇內?”


    神風教主一聽此言,撲簌簌滾下兩行熱淚,道:


    “為父一身是罪,死而難贖,早在師門發生慘變之初,他老人家便已亡魂喪命,而且是死在為父的手中。”


    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傷心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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