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下還有紙燭和焚燒的灰燼,三人選到側麵幹淨處都盤膝坐下。


    廣寒雙手抓起江秋月的手,真誠地道:


    “魚龍幫歸山多年,月桂宮作為公開的堂口,暗中承接了所有魚龍幫不方便出麵的事情。江姊姊,這些年你獨個兒支撐著實不易,既不能打出魚龍幫的旗號,又得設法讓月桂宮在江湖中立足,個中辛勞全是你一個人在默默忍受著。小妹秘密加入月桂宮才一年,便已感受到了其中的艱辛。”


    江秋月翻手握住廣寒感慨地道:“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隻要你的義父,嗬,也就是蘭幫主能體諒屬下才智有限仍肯盡心盡力,再苦再累都無所謂。”


    廣寒有些動情,再拉上楊玉琴的手,說道:


    “青峰崖上隻有雲叔叔和楊堂主才是真心且全力護著總舵的,多少次都麵臨生死一線,還得忍著笑與副幫主和魚派那些人周旋。多虧楊姊姊武功高強震懾宵小,還細心周到維係方方麵麵的關係,實在是艱難萬分。


    “更何況雲叔叔身上還被釘了七口鎮魂釘,內力使不出可以說是武功盡失,在總舵裏楊姊姊受的委屈有多少,想都能想象得到,包括蘭傲蘭幫主。”


    楊玉琴拍拍廣寒的肩膀,唏噓不已並未說話。


    三個人內心裏都有所感觸,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隻有樹上的知了不解情誼,還在拚命地鳴叫。


    廣寒把握著節奏,麵前的這兩位都是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煽情隻能點到為止,轉過臉向江秋月正色道:


    “還是聊聊正事,兩位都知道,高爺已經複位,還得聖人口諭,著他重新整頓魚龍幫,所以高爺順理成章成了咱們上麵的那位。這對魚龍幫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想我這兩代幫主、幫眾都心心念念要迴歸聖人旗下。如今終於皇恩浩蕩,賜福到魚龍幫,咱們迴歸成功,大夥兒怎能不珍惜。


    “所以,江姊姊,高爺吩咐下來的事情,魚龍幫須全力以赴才不負他老人家的期望。要知道當初就是魚龍幫站錯了位,惹得聖人龍顏大怒將我們棄之如敝履,這幾十年來一直漂泊在外。還是高爺給聖人進言,熄了聖人的怒氣才得眷顧發出了召迴令,讓我們這群孤魂野鬼有了自己的廟宇。”


    江秋月點著頭說道:“妹妹不說咱們也知道,這全是蘭幫主全力籌劃的結果,他是第三代幫主,完成了這件大事,全幫上下都感佩心服。這不是因為幫主要出關了嘛,本宮才暫緩了搶人,放心,定會辦好的。


    “之前幫主來信,暗示咱們上麵的那位也迴來了,本宮還高興得幾晚都睡不著覺,隻是沒想到迴來的竟然是高,高爺。”


    “隻要聖人將咱們召迴,管他上麵是高爺還是張爺,但隻要確定是高爺管咱們,就得忠字當頭。”——看著兩人都鄭重地點頭——“您也知道其實小妹這兩個月並未在月桂宮裏,一直張羅著幫主出關的大事。我記得雲堂主調您來南陽也是前不久的事,怎的到現在咱們隻搶到九人?”


    江秋月坐在樹蔭最濃的位置,但她不喜盤坐,便將兩腿在麵前拉直了,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槐樹幹上,兩隻白玉般的腳丫子肆意地伸展著,一副很舒適慵懶的樣子,說道:


    “本宮接到幫主要屬下搶人的命令後,沒敢耽誤馬上著手安排。今年是中使魚朝恩就任花鳥使,從他出洛陽後,本宮便派人跟蹤。哪知他早已派出了二十餘名花鳥探子,一路北上,隻要見到家境殷實又有女兒的人家便粘貼花鳥符,涉及到百餘家庭。


    “由於本宮人手不足,還有龜息丸的製作頗費時日也帶得不夠,又無法解釋好些家庭不理解,又不配合所以隻成功搶到九人。原本昨日在霸王村裏還會搶到一人,卻被那天霄子壞了本宮的計策,還打傷班鳴,故而目前隻成功搶到這幾人。


    “隻是本宮有些不解,咱們就算暗中行事,難保不會留下蛛絲馬跡,一旦被捅到花鳥使處,再被人到聖人麵前參上一本,咱們可就得不償失了,說不定還會連累了高爺。”


    廣寒受她影響,也將腿向前拉直了,讓全身保持著一個舒服的狀態,身體稍稍向後仰,兩手在背後撐在地上,笑道:


    “唉,難為你了。此事前因後果小妹大概知曉,便給你說說吧。姊姊無須擔憂,隻要咱們沒有直接跟花鳥使發生衝突,即便被魚朝恩察覺了,他也不敢麵聖告狀,因為他選中的女子並未交給大內,若他去告狀豈不是自討死路?”


    江秋月猛地坐直,睜大眼問道:“難道是魚朝恩打著皇家的旗號,私自在民間選宮女嗎?他就不怕欺君之罪?”


    廣寒道:“這是皇家的差事沒錯的,選宮女也是內務府定的,他一個宦官還沒膽子私自做這事,此事說來還是自從高爺複位後才發覺了蹊蹺之處,他一複位便著手整頓宮務,清盤了宮人的花名冊後發現了秘密。


    “去年花鳥使選中的女子,按貴妃娘娘的指令,連前年選中的部分在冊宮女一起,統統鎖進了洛陽的上陽宮。這本是皇家宮闈內苑的事,本不該高爺置喙,且明麵上無甚異常,還是高爺細致,發現到了今年,這些女子居然全部失蹤殆盡,還無人過問。”


    江秋月靠迴樹幹,道:“宮裏有這麽多的失蹤人口,難道沒人察覺嗎?”


    廣寒口氣頗為沉重,道:“那上陽宮早被貴妃娘娘定為冷宮了,隻要進了冷宮的人誰還關心她們的生死?高爺本來管理大內多年,頗得聖人信賴,因貴妃娘娘第二次被趕出宮時得罪了她,娘娘一迴宮就不大待見高爺,聖人為平娘娘怒氣便冷落了高爺一年多。


    “高爺複位後本想將這一年多的空檔期接續上,哪知一查發現了問題。便暗派心腹調查,竟然發現這些宮女是被人逐一悄悄帶出宮,送到了宮外的一處大宅院內。可惜那心腹被宅子裏的一個高手發覺,暗中除掉了。高爺這才警覺,知道是一股大勢力在背後操縱此事。


    “為不驚動宮裏的勢力,高爺未再動用官家的人,立刻吩咐蘭幫主強行中斷閉關,以江湖人的身份暗中調查。幫主一連跟蹤數日,終於查明,原來那些宮女都被送進宅院後,讓兩個西域和尚吸幹了精血,成為他們修煉邪派武功的血物。這等慘絕人寰的事情惹怒了蘭幫主,即刻出手鎮壓。


    “哪知那兩人武功極強,聯手合鬥幫主也隻被打傷逃離,幫主也受了傷返迴報知高爺。高爺得知那宅院的位置後大吃一驚,囑幫主切莫聲張,即刻返迴繼續閉關養傷,還叫不用再管了。後來高爺不忍今年再有女子受害,才私下傳令......罷了,能搶幾個算幾個吧,這都是命。”


    廣寒一口氣說出了內情,江秋月有點震怒,彎起膝蓋一掌拍在腿上,怒問道:


    “用女子來練功?這是什麽邪派武功,哼,若是叫本宮知道是誰敢如此糟踐女人,非將他碎屍萬段不可。但既然發現了兇手,何不即刻緝拿法辦,從源頭上堵住人口失蹤的漏洞即可,何須費這麽大的精力叫本宮到民間與他們暗中搶人,如此實在勞命傷財。”


    楊玉琴也若有所思地道:“幫主如此武功還會被那兩個西域和尚打傷,難怪後來道上有傳言,說幫主重傷不治......連三河盟也查到了此事,才敢狂妄地公開殺我們的人,與我們作對。本堂還正奇怪呢,按說幫主早該出關了,難怪又延遲了好幾個月。”


    廣寒將左腳腳踝搭在右腳踝上,很輕鬆地道:


    “幫主武功高強,豈是那兩個妖僧能打傷的?隻因提前出了關,惡鬥時引發舊疾才受的傷,嗬,道上的傳言......便讓它繼續傳好了。不過江姊姊,你能想到的,高爺豈能不知?那西域和尚在宮中尚且暢行無阻,你道是平白無故冒出來的嗎?


    “高爺還暗中查明,那魚朝恩似乎不明緣由,隻負責選宮女。選來的人都被鎖進上陽宮,然後再被人悄悄帶出宮。個中關係複雜,背後的勢力涉及......罷了,這些都不是我們能管的,連高爺發覺此事也不敢隨意上奏,小妹隻能說這麽多了,這也是無奈之舉,總之我們盡人事看天意吧。”


    江秋月咕喃道:“連高爺如此位崇之人都拿那和尚無招,隻怕是此人背後的靠山......可怕。昨日被那天霄子壞了一個,估計霸王村的那個詹氏就再無解救之法了,那其他的女子咱們還搶嗎?”


    “搶人還是繼續,須注意方式方法,絕不可泄露是魚龍幫暗中主使。若是有人問起你為何行事如此荒唐,或者事發了,恐怕還得月桂宮來背過,這一點江姊姊得有心理準備。”


    江秋月豪氣地道:“沒關係,月桂宮背了,怕他怎的。”


    “若沒到這個地步,就還是按照咱們之前商量的辦法,以副宮主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做侍婢為由解釋吧。這一次咱們是在行善,按高爺的說法,咱們這一代人盡力彌補前兩代幫眾造的冤孽吧。”


    此話一出,三人都在心中暗暗歎氣,是的,魚龍幫過往的行事確實造了很大的孽,都是羞於啟口的。


    “還有一事,江姊姊,班鳴被人點穴製住,怎的不予施救,咱們月桂宮何時被人欺淩至此?”


    “是天霄子叫本宮的人吃了虧,本想將其擒下再做道理,隻是......隻是他的武功似乎不亞於本宮,未能如願,導致班鳴一直未能解穴。”


    說是三個女人一起好好聊天說話,但除了坐姿隨意外,其實還是在一問一答,畢竟鴟吻令牌已被祭出過,即便被廣寒收起了,還真沒人敢當它不存在。


    所以江秋月也好,楊玉琴也罷,都是言無不盡,不敢介意問話的人無論年歲還是職級都比她們小。


    廣寒已經聽出她在說“隻是”二字時的遲疑,這是不敢挑明因為她們兩人的內鬥,所以沒有將天霄子擒下。


    必須要這兩個人有所改變了,也是到了該敲打的時候,廣寒收迴撐地的手,兩手抱住膝蓋,故意沉下臉裝作麵色不悅,說道:“當年江姊姊愛惜膚白,在魚龍幫裏十數年都是戴著帷帽不露真容,闖下了極大的名頭卻沒幾個人見過......”


    江秋月笑著插口道:“那時本宮還是穿鞋的。”


    “......六年前江姊姊的蠍子功大成,幫主才特意安排你離開青峰崖總舵,自立門戶成立了月桂宮。按幫主的吩咐,不能讓人察覺月桂宮跟魚龍幫有任何瓜葛,所以在外人麵前大家做做樣子,意思意思互相打打就算了,可不能假戲真做,招招取人性命。”


    其實廣寒從樹上躍下時便已經看明白,戰團中的三人都是狠命相鬥,此時沒有直言挑破,但敲打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看著江、楊二人都麵色忸怩,廣寒問道:“楊姊姊,小妹剛才好像聽你說‘之前隻知道他出身道門’,意思就是之後知道的還不止這一點嘍?似乎對於天霄子的事情言猶未盡,可有補充。”


    楊玉琴的坐姿很規範,屁股壓在腳後跟上,雙手搭在大腿上,說道:“嗬,都說廣寒仙子心思縝密,看來此言不虛。本堂也是仔細辨認,看清楚了他的奇門兵器,竟然是九節紫金簫,這才最終確定了此人的身份。”


    江秋月皺著眉像是在努力思索,道:“紫金簫?怎麽這個稱唿這麽熟悉。”


    廣寒很愕然,問道:“紫金簫怎麽了,很特別嗎?”


    楊玉琴整理了一下鬢邊的發絲,看著江秋月,譏笑道:“廣寒不知詳情尚且說得過去,怎麽江宮主也貴人多忘事嗎?本堂提醒你一下,三十多年前,在本幫二代幫主時期,有四大護法,也是江湖的絕頂高手,號稱‘梅蘭竹菊’的。枉你還是幫中九大堂主之一,怎麽,全然想不起來了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潛龍驚砂之殘陽如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獨狼仔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獨狼仔仔並收藏潛龍驚砂之殘陽如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