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醫師問道:“莫非這位道爺也是醫門中人?”


    龍潛忙道:“吾小小年紀哪有什麽道行,這位姑娘是說笑的,還請先生盡心把脈。”


    原來龍潛一行早上就趕到了饒陽郡。


    按陸全城的意思定要在驛站給大夥兒安置,還是龍潛一再推辭,才到福通客棧開了幾間上房歇息。


    揮興帶著幾個兄弟迴折衝府銷假,告辭先走了,陸全城剛剛到任,需接手各項事務,便約好今晚先各自歇息,明晚再見麵設宴聚會。


    正叔馬上安排了官家的醫師來給大夥兒救治。


    張見誠已經醒了,但腹部傷口開裂浸血,舌頭又被咬破,身體虛弱得很。其他人隻知他姓張,是朝廷的武官,卻不知為何跟大夥兒到了客棧還不離開。


    餘童腿部被飛蝗石擊傷,醫師給他用跌打傷藥包敷,囑咐靜養幾日便可恢複。


    至於何金標和申山也一並安排了醫師醫治,都在客棧住下,等龍潛跟陸太守接洽後安排饒陽郡司法參軍的傳喚。


    之前在林子裏的土坡上與大夥兒見麵後,龍、歸二人並未跟陸全城提及有關自首之事,一是因為現場人多嘴雜,並且還有黑衣人在現場,二是陸全城還未正式上任,想著反正要一起去饒陽便決定緩一緩再告知。


    人人都安排妥當後,歸喬青進了房,突然鬆懈下來竟然虛脫昏迷過去,慌得歸喬鬆和餘童一陣亂嚷。


    還是龍潛替她號了脈後確定是丹田受傷後一直未有修複,又擅動真氣對敵導致氣泄虛脫,尋常醫師還真束手無策,隻有道家的推宮過血之術方能將其治愈而不留後患。


    於是眾人辟出一間靜室,由龍潛單獨施功,在歸喬青小腹上推宮過血療傷祛淤。收功後還順便給歸喬鬆被萬不可抓傷的雙臂按摩順血脈,這番救治極耗元氣,龍潛迴到自己房間倒頭便睡著了。


    ***


    龍潛很順從地坐在凳子上,勾著脖子埋下頭,歸喬鬆則站在他側後,舀起用木槿葉搓好的洗頭水淋在他頭上,問道:“水溫可燙?”


    “剛剛好,叫阿鬆費心了。”


    歸喬鬆微笑著衝了水,輕輕地替他撓頭,指力不輕不重極是認真。


    龍潛鼻中聞到木槿葉香,閉著眼睛享受著洗頭的舒適,這種感覺久未有過,恍惚間好像迴到了小時候,義母田雲娥給他洗頭的場景。


    在輕微的水滴聲中,想起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細節,又勾起了有關身世的細節來。


    這段時間他不斷地迴憶兒時的場景,再將義父留下的白布包裹和白雲先生的書信內容,以及所有能聯係起來的信息和線索拚湊一塊兒,漸漸的有了個大致的輪廓。


    那白布包裹,其實是一張已經泛黃的、有明顯時間滄桑感的麻布,裏麵除了幾件三歲兒童穿過的衣褲外,再沒其他什麽物品。


    龍潛分析,這幾件衣褲定是自己被抱走時身上所穿,這些年被義父和師父仔細收藏,如今竟成了僅剩的與家人在冥冥之中唯一有聯係的物品。衣褲材質上絲下麻,衫領上繡了一隻白鶴,看得出這應該是出自比較殷實的小康之家。


    關於義父,白雲先生在信中寫道,“......潛兒,汝之義父姓張名傳,人稱‘青雲劍客’,為人豪俠仗義,一手‘青雲劍法’名震江湖。吾恐汝年幼,雖與其生活六年卻未必知曉乃父之忠義與豪強,故記之......”


    原來義父在江湖中的俠名是‘青雲劍客’,雖共同生活了六年時間,確實不知其江湖俠名,一是當時年幼不懂這些,二是義父母也從未提起過。


    師父留下的這些文字當真極其寶貴,否則被義父母撫養多年卻不知其俠名,豈不是太不孝了。難怪當年每次搬家,當地裏正來入戶登記時,義父母隻自稱為張青雲和張田氏。


    書信中仔細描述了白雲子當年將其收歸門下的經過:


    那是九年前的五月間,當時白雲先生正在終南山中養傷——跟“獨狼”蘭傲惡鬥後將養了快一年——那天白雲先生采藥歸來,在山腳田間偶遇了受傷的張傳和九歲的小龍潛,當時他還沒有大名,隻有乳名叫龍兒。


    看著滿身血跡的張傳,白雲子二話不說立刻取出針灸給他施針救治,在攀談中張傳得知麵前的這位老道竟然就是名震江湖的大宗師白雲先生,不由得驚喜萬分,無意中的邂逅讓他燃起了希望,自報名號後便央求白雲子收下這個孩子。


    恰彼時白雲子因傷內力遲遲未複,也有意在養傷期間收一個關門弟子,見龍兒根骨俱佳心中便已歡喜,隻是萍水相逢不便隨意表態。


    張傳重傷之下精力不濟,且事態緊急無法細說,隻能以最簡潔的詞語希望打動對方收下孩子,介紹說他也是受人所托撫養了龍兒六年,如今被人查到下落一路追殺,對方的目標就是這個孩子,逃到此地已無力再照顧了。


    目的毫不隱瞞,直接將話挑得很明朗,是想以收徒為名再次托孤給白雲子。


    白雲子也久聞青雲劍客的江湖聲望,又感佩他受人托孤,行忠義之事便一口答應了。


    隻因來追殺之人已經離得不遠,得知白雲子有傷在身,張傳靈機一動要行金蟬脫殼之計,快速脫下了龍兒的外衫套在一個稻草人上,留下了一個包裹和唯一一句關於孩子身世的話後便抱著稻草人離開了,他是要以自身為餌引開追殺之人。


    白雲子因傷未愈無法相助張傳禦敵,便將哇哇大哭的龍兒藏在草藥框裏背迴了終南山。


    第二天便帶著他飄然離去,上了衡山一住就是九年,還給他取了名就叫一個“潛”字,意寓為龍翔潛底。


    這些年為了不影響龍潛修道練功,即便他問起,白雲子也一直未透露一句,並且當時的邂逅並未見到龍潛的義母和義妹,所以白雲子對其身世所知極少。


    後來白雲子逐漸恢複了部分功力,也曾下山查找張傳的消息。


    哪知終南山一別之後便失去了他的蹤跡,也不知是否逃脫了追殺,甚至連何人追殺、追殺的起由等皆無處查詢,就仿佛世間從沒有過此人一般。


    白雲子的大徒弟姚火師早就出師下山數年了,受白雲子囑托闖蕩江湖時也在留意此事,倒是曾經來信說有傳聞張傳最後是消失在了河北道,但時間久遠也無從查證,所以龍潛的身世還真的成了謎。


    白雲子事後曾很遺憾地說,當時他傷重難以聚集內力,無法向張傳提供幫助,且急匆匆的,連第一次托孤的人是誰,殺手是何人都沒時間追問,以致於龍潛至今都對身世抱憾,不過看樣子張傳好像也不甚清楚的樣子。


    在信中白雲子還寫道:“......吾將汝收入門下悉心培養終不負所托,亦不負當年曾在太湖之上,得乃父一劍之德而助吾解除困厄之義——此事吾恐乃父也未必記得——有關汝拜入吾門下之經過便是如此,彼時應是事態緊急,汝父留下一言便即離去......”


    義父還曾經在太湖上救助過師父嗎,這個事情倒從未聽師父提到過,龍潛有些驚訝世間緣法之奧妙。


    圍繞著身世,隻有義父留下的那句話是唯一線索,龍潛早已將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在了心裏,“此子姓龍,今年九歲,在下亦受人所托撫養了他六年,現已無能為力了。其父據說是位大善人,因一樁朝廷大案被牽連,其他的皆一無所知,拜托先生了。”


    義父說的無能為力以及小時候頻繁搬家,必是在躲避仇家追殺。那六年全家都在四處逃亡,所以連義父都沒有時間查詢我的身世詳情以及到底牽連的是哪樁大案。如此看來,在吾年幼時,義父一家承擔了太多的苦難。


    身世牽連了一樁朝廷大案,這應該是那第一位托孤之人告訴義父的——就是那大胡子叔叔——連義父也隻知道這麽一點信息,可見當時大胡子叔叔托孤時也是這麽急匆匆,沒有時間詳述,難道當時他也在被追殺中?


    自己在三歲和九歲時的遭遇怎的如此相似,那殺手居然六年裏都沒有放棄追殺,實在可惡,那麽又是什麽樣的大案可以延續這麽長久?


    另外,還可以從父親是大善人這條線索去查一查,能稱為大善人的,在民間都有極佳的口碑,隻是......隻是中國之大,該從何處著手查詢?更不知是哪一道哪一郡的善人......


    ***


    龍潛正想著心事,餘童的聲音從窗外傳進來:“天霄子,起了沒有,可累死我們啦,在下還受著傷都為你走遍了全城,終於找到幾樣精致的吃食。喲,門開著的,咱們將就著你的傷,在你房裏開飯了,在下可走得腿都細了。”


    已經洗完頭,歸喬鬆在給龍潛盤發髻,一邊插上子午簪一邊笑道:“餘童,是你搶著要陪阿姊出門找吃食,若是我點名要的驢肉燒沒買到,你就是把腿走成了筷子也得給我買迴來。”


    三個人推門進來,正是歸喬青和餘童帶著酒樓的小二,提著一個大食盒。小二將菜擺上桌麵躬身離去,誘人的菜香已經溢滿了整個房間。


    兩位醫師分別給龍潛號完脈簡單商量一番,片刻便寫了個方子叫去抓藥來煎服,另外開出了五張祛燒傷熱毒的藥膏,說是石灰遇汗水已經形成麵額局部燒傷,隻需內服湯藥敗火,外敷膏藥祛毒五天便能恢複,還叮囑在這五天裏莫遇強光便躬身離去了。


    “還得再瞎五天。”龍潛自我打趣道。


    “要是換了在下,隻要有阿青在就是瞎十年也沒關係。”——餘童嬉笑著看見歸喬青瞪起眼,已經抬手高高舉起作勢要打,但他根本就不害怕——“不說了,不說了行不。天霄子今晚喝點水酒沒問題吧。”


    “以後少烏鴉嘴。”歸喬青到底還是沒舍得打下去,轉頭向龍潛問道:“天霄道長年紀輕輕武功這麽厲害,居然還無門無派,從默默無聞到一鳴驚人,玉林莊一戰後隻怕你天霄子的大號就要名震江湖了。咱們也算相識一場,不知您俗家姓名如何稱唿——”


    餘童不等歸喬青說完就叫道:“快上桌吃飯,餓都快餓死了,還管這些小節幹嘛。入了道門就不要問什麽俗家名字,道家有三不問你懂不懂?咱們就他叫天霄子挺好——餓死了,餓死了快吃飯啦。”


    龍潛道行本就深,無名無求無欲無張,雅不願過多透露道門的隱私,至於說給歸喬鬆關於自家的事情,自然也不介意她們姐妹之間無話不談。


    微笑著任憑歸喬鬆將他帶到桌前坐下,說道:“此番相遇也是緣分,得識各位武道高手實乃幸事,不過還是餘兄真性情、好輕功才真的叫人佩服。”


    歸喬青和餘童已經落座,歸喬鬆則在龍潛旁坐下,笑道:“他這三腳貓的功夫有什麽好佩服的,隻可惜了他的小師傅張神童的一番苦心教導。”


    “張神童?”龍潛奇道,“吾竟不知江湖中還有這麽一位高人。”


    “他不是江湖人,所以你肯定不知,但他才高八鬥出口成章是位神童,厲害的是他的阿舅也曾經是一位神童,甥舅兩人都是高才。”


    餘童無奈地道:“他不承認是在下的師傅也不許提他名字,在下也隻叫他小師傅,如今正在太原府遊學,若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不過連大師傅也不許提他名字,兩人真是一對奇人。”


    龍潛聽餘童劈頭蓋臉的說了一通有些雲裏霧裏,還是歸喬鬆心細,笑著解釋道:“餘童說的小師傅是那位張神童,大師傅說的是張神童的阿舅。”


    道家人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聽到此處龍潛也隻歎道:“如此奇人,武道高手倒是值得一見。”


    歸喬青已經將酒杯端起,招唿大家共慶相識的緣分。四個年輕人起身碰杯,氣氛一下子歡愉起來。


    餘童不無討好地道:“鬆娘,驢肉燒給你買到了,快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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