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青路麵上蜿蜒著融雪的黑色溪流,像無數條蛇蛻下的舊皮。最後幾灘髒雪蜷縮在樓宇夾角處,泛著病態的灰黃色。天空是一整塊生鏽的鐵皮,自清晨起就沉沉壓在樓群頂端,將正午的光線過濾成渾濁的茶湯色。


    雪已經停了。


    或者說應該停了很久,久到連雪都化完了。


    但是天還是昏昏沉沉的。


    隻不過現在開始下雨了。


    水汽從地底蒸騰而起。


    先是零星的雨珠撞碎在空調外機上,接著整座城市墜入蛛網般的雨簾。雨水衝刷著樓體外牆的防水塗料,露出底下鐵鏽色的陳舊水漬,那些斑痕如同某種古老文明的象形文字,記載著年複一年的潮濕與腐朽。


    便利店自動門不斷開合,在玻璃上嗬出團團白霧。


    穿製服的店員機械地擦拭水痕,抹布劃過的地方立刻又凝結新的水珠。街角公交站台前,學生們踩過泛著油光的積水,書包上的反光條在雨中忽明忽暗,像即將熄滅的螢火蟲。


    穿西裝的男人把公文包舉過頭頂,深灰色褲腳濺滿泥點,皮鞋踏過水窪時發出黏膩的吮吸聲。


    迴到沙勒的sensei對此雖然倍感困擾,但也沒有辦法,畢竟基沃托斯大範圍的天氣異常也不歸他所管。


    或者說這本就是因為色彩被抹去所帶來的遺留痕跡之一,相較於那足夠將整個世界扭曲的色彩,這種隻是讓城市有些生鏽的雨水反倒是顯得有些仁慈了。


    黃昏提前兩小時降臨。


    路燈在雨幕中亮起,在雨幕中暈開的光暈像溺水的月亮。


    雨水順著廣告牌的鐵架流進下水道,混合著汽車尾氣的霓虹倒影在柏油路上蜿蜒成銀灰色河流。


    天使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電子鍾顯示17:43,這個數字已經凝固了三天零七個小時。


    小空的話還好。


    畢竟日複一日的打工生活已經習慣了,而且在店裏麵也不會受到外麵下雨的影響什麽的。


    隻不過多少心情還是會有些差吧,畢竟天氣一直都不好。


    那個大人據說做了很多的事情。


    已經有些時間沒看到了。


    不過剛才門口路過那個身影好像很像?


    嗯,把衣服換成白的就更像了……


    ……


    玻璃櫥窗上的雨痕將街道切割成菱形碎片。穿透明雨衣的外賣員騎著電動車駛過,熒光黃的保溫箱在雨簾中暈染成病態的芥末色。


    對麵寫字樓的玻璃幕牆流淌著鉛灰色反光,每扇窗戶都像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標本切片。雨水在鋼化玻璃表麵匯成細小的銀河,載著塵埃與落葉奔向排水口的漩渦。


    “唉,還是在下這麽大的雨啊……”


    “一天天的,真是讓人感覺心情都要發黴了啊……”


    “算了……”


    “發黴總好過破碎……”


    鬆開撥弄在百葉窗上的手指,sensei歎了一口氣後撤迴了自己的視線,將注意力重新迴到自己麵前的桌麵上。


    那是堆積起來自己今日需要處理的工作,雖然迴到聯盟理事會的阿羅娜在普拉那的幫助下已經能夠處理絕大部分工作了,但是仍然有部分需要自己來完成。


    “算了,不想那麽多了,工作吧……”


    “不過相較於無數次墜入海淵,日常的工作還真是有些讓人懷念啊……”


    下意識摸了一下胸口的位置,那顆曾經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的憶晶此刻隻剩下蒼白渾濁的碎片。


    這到底是曾幾何時碎裂的呢?


    如今細細想來,就連他自己也不自知了。


    雨珠在空調外機上彈跳,像有人在天台撒了把跳跳糖。sensei把鼻尖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嗬出的白霧瞬間模糊了二十六樓俯瞰的街景。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團,便利店招牌的熒光在積水中碎成流動的星屑。


    工作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隻是不到半個上午就已經幾乎全部完成了。


    但是還剩下了那麽一些尚未完成,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不過是一個需要簽上名字的文件罷了。


    但是sensei的鋼筆尖懸在文件上方遲遲未落,墨水滴在紙頁上洇出個小小的黑洞。


    因為他想多享受一些屬於自己的時間。


    畢竟現在自己需要的越來越多的負責,從今往後屬於自己的時間也會越來越少,少到最後幾乎沒有。


    就像那些在下班後獨自一人坐在車裏抽著煙悶不作聲的中年男人一樣,sensei也到了如此的年紀。


    i恍惚間想起上次優香打翻的咖啡也是這樣在圖紙上漫開的,當時少女手忙腳亂擦拭的樣子,像極了被雨水打濕翅膀的蝴蝶。


    啊……


    藍色的蝴蝶……


    窗外傳來金屬疲勞的呻吟,鏽蝕的排水管正在暴雨中扭曲。


    某棟公寓樓頂的晾衣繩在風中搖晃,濕透的學生製服被吹成鼓脹的帆,隨時會載某個少女的青春駛向雨幕深處。


    “唿……”


    舒了口氣,優香把雨傘卡在自動販賣機旁,騰出手來將吹亂的發絲別迴耳後。


    便利店的自動門開合不停,每次機械的\"歡迎光臨\"聲都裹挾著關東煮的蒸汽湧出。她踮起腳尖去夠貨架頂層的黑咖啡,冰涼的鋁罐表麵立即蒙上霧氣。


    如往常那樣拿上兩瓶,一瓶留給自己,另一瓶留給那個很忙很忙,自己卻又深愛著的人。


    即便通常這另外一瓶都是堆積在對方的桌上,最後被放進桌子裏,直到下一次另外的學生值日時順走。


    但這已經是習慣的一部分了。


    兩個人的生活總讓彼此掛念著對方。


    \"呃,麻煩讓一下,三號貨架需要補貨...\"


    “嘩——嘩——嘩——”


    千禧年小賣部天使24便利店員的話音被突然加劇的雨聲打斷。


    優香轉頭望向玻璃幕牆,雨瀑正沿著防爆玻璃的溝槽奔流,把街道切割成無數顫抖的發光體。


    送貨卡車碾過水窪的轟鳴聲裏,她恍惚看見某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雨幕盡頭。


    ……


    是錯覺嗎?


    那家夥有好久都在忙了吧……


    應該不是才對……


    優香伸手按住被風吹散的劉海,食指關節處還沾著剛才清點貨架時蹭到的灰塵。


    當她抬起手去整理自己的衣領時,製服襯衫下擺微微提起,露出後腰處被雨水洇濕的布料。貨架金屬邊緣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某個瞬間她想起sensei辦公室總是過低的空調溫度。


    ——sensei總是貪涼。


    ——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那家夥嘴上總是念叨著養生,但是每次卻要把空調的溫度開到最低或者最高。


    收銀台後戴著口罩和鴨舌帽看不清麵容的黑發少女踮著腳擦拭霧蒙蒙的收銀屏:\"這位客人,你的鞋帶鬆了哦。\"


    優香低頭時,運動鞋上沾滿泥點的白色鞋帶正在積水裏畫出潦草的符號。


    “呃……謝謝……”


    下意識點了點頭,係好鞋帶。


    優香出門迴到了自己停在路邊的車內,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畫出半透明的扇形。


    優香握緊方向盤,車載廣播正在播放過期的暴雨預警,克洛諾斯主持人的聲音夾雜著電流雜音:\"...請市民避開中央區積水路段...\"


    後視鏡裏,千禧年學院的玻璃穹頂在雨幕中模糊成灰色光暈,宛如泡發的膠片底片。


    “呲————”


    輪胎突然打滑的瞬間,優香感覺方向盤像條扭動的活魚。


    積水下的油膜讓柏油路變成鏡麵,霓虹燈牌在車輪下碎裂成七彩的鱗片。她咬住下唇,指甲幾乎掐進真皮方向盤裏,車載空調吹出的冷風裹挾著雨水的鐵腥味。


    轉過第七個街角時,積水漫過了路基。優香盯著儀表盤上跳動的胎壓警報,油門踏板隨著心跳節奏微微顫動。


    當水花\"嘩啦\"一聲拍上擋風玻璃時,二十六樓某扇窗戶透出的暖黃光暈刺破雨幕,像黑海裏漂浮的燈籠魚。


    sensei數著窗外墜落的雨滴,直到它們連成銀色的琴弦。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時,鋼筆從指間滑落,在實木桌麵敲出清脆的尾音。


    中央空調的嗡鳴漸漸與雨聲同頻,他忽然想起優香匯報預算時的樣子——少女的指尖劃過平板電腦,發梢在夕陽裏鍍著金邊,而此刻那些光粒都溶進了雨水的褶皺。


    腦袋上頂著被藍色暈開的黑色光環。


    那樣子像極了跌落凡塵的天使。


    \"所謂永恆...\"


    他對著玻璃窗上的雨痕呢喃。


    \"大抵就是把無數個這樣的雨天裝進沙漏吧……\"


    眼皮漸漸沉重如浸水的樂譜,文件邊緣的咖啡漬在視線裏暈染成河川,載著記憶的獨木舟漂向霧靄深處。


    夢境是青灰色的。


    sensei看見自己站在空蕩的體育館,屋頂漏下的雨在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鏡麵,當他伸手去接墜落的雨滴,掌心卻躺著枚生鏽的鑰匙。


    體育館頂棚漏下的雨簾泛著老式顯像管的藍光。十七歲的優香抱著文件夾跑過時,馬尾辮末梢甩出的水珠在半空凝結成琥珀。她左耳的銀色十字架耳釘在雨中閃爍,那是去年校慶算數比賽冠軍的獎品。


    當少女的帆布鞋踩碎水窪,漣漪中浮現出去年夏天海邊的篝火。sensei彎腰撿起她掉落的學生證,塑料封套上的雨珠正緩緩爬過證件照裏抿嘴微笑的臉龐。遠處傳來放學鈴聲的殘響,混著現實世界裏空調外機低沉的嗡鳴。


    此時的夢已不再像以往那樣渾濁且不堪,自從數秘會成了自己意誌的延伸之後,作為歌者身旁的火蛾,自然是跟隨在自己身後,燃盡自己眼中的一切髒汙。


    為所有的一切獻上末日。


    這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電梯\"叮\"的提示音驚醒了廊燈。


    優香抱著保溫袋小跑,運動鞋在大理石地麵留下潮濕的腳印。走廊盡頭的磨砂玻璃透出暖黃光暈,在積水倒影中拉伸出蜂蜜般的質感,咖啡罐在袋子裏隨著腳步叮當作響。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驚醒了桌台上的綠蘿。優香看著伏案熟睡的身影,發梢滴落的水珠在文件上暈開小小的墨花。


    sensei的白大褂滑落半邊,露出皺巴巴的襯衫下擺,鋼筆懸在指尖將墜未墜,桌上的咖啡灑了一桌,弄得自己格外狼狽。


    \"真是的...\"


    她輕手輕腳取下鋼筆,冰涼的金屬筆身還殘留著體溫。彎腰去撿那大褂時,突然被攥住手腕,跌進某個帶著薄荷與鐵鏽氣息的懷抱。


    睡夢當中的某人聞到了一絲有些熟悉的清香,於是便下意識的將那縷清香摟進了懷中。


    sensei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陰影,虹膜裏沉澱著優香看不懂的暮色:\"是……小優香啊……\"


    他的聲音像浸濕的綢緞。


    \"今天下雨天啊……”


    “身上濕成這個樣子,是從千禧年來的嗎……\"


    “你又在說胡話啦!我不是從千禧年來的,難道還是從你桌子底下出來的?”


    優香把冰咖啡貼上對方的臉頰,不耐煩的推開對方,但微紅的耳垂足以說明一切:\"給你買了你喜歡喝的冰的咖啡,桌子上的等一下我幫你打掃一下,趕緊起來吧,別睡了,睡太久會變成老頭哦?\"


    “是,是……”


    sensei淺笑答應著。


    “要是我哪天變成老頭了,你可得推著我走哦?”


    “瞎說什麽——”


    優香把自己手按在sensei腦袋上試了一會兒溫度發現並沒有很高,也沒有很低,有些奇怪。


    這不是沒發燒嗎?怎麽還在說胡話呢?


    “哈……”


    sensei隻是笑笑,沒有說話。


    但倒是聽了對方的話,沒有繼續自己一個人的時間,也沒有繼續自己一個人睡著。


    這樣的空閑在獨處的時間裏每1分每1秒都顯得彌足珍貴,但不可以過於貪戀。


    貪戀的話,就是作為大人的失責了。


    水珠順著罐身滑落,在文件上匯成小小的溪流。窗外,城市依然浸泡在無休止的雨幕裏,但二十六樓的某個角落,暖光正將雨聲烘焙成拿鐵般的溫柔。


    ……


    ……


    ……


    ≥?≤


    求評論\/五星\/打賞


    有錯字記得艾特我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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