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這麽不會挑時間!


    死寂的院子裏,突兀響起的敲門聲逐漸變成激昂的拍門聲。


    可丁紅月一心想著圖謀不軌,壓根兒就不想理會門外來的是誰。


    她使了個眼色,站在門邊的倆個侍女立馬會意,直挺挺地往門扇上一靠,就像兩塊人形隔音板。


    頓時,門外的響動再沒傳進來一絲一毫。


    丁紅月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抓著易無殤的手,繼續撩撥:“大夫,小時候我生病不舒服,我爹爹就會輕輕拍我,哄我睡覺。要是你也肯拍拍我,我想我應該會舒服很多。”


    “拍拍你睡覺?”易無殤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不先看診嗎?”


    丁紅月嬌羞一笑:“人家想先睡嘛。”


    易無殤沒有說話,潛意識告訴他必須馬上滿足這個女人,但身體卻半點兒也不想動彈。


    一旁的郭麒霍地挺身而出:“我來。”


    丁紅月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著他:“郭郎……”


    話才起頭,郭麒已經推開了易無殤,湊了過去。


    他的手勁兒用得恰到好處,既搶在了前麵,又沒把易無殤徹底隔開。


    “有我在,你想怎麽睡都成!”郭麒一把將丁紅月摟在懷裏,扭頭給了易無殤一個憤恨的眼神:“易兄,都說醫者父母心,我家娘子身體不適,想要你拍拍她,你為何要佯裝聽不見?”


    說著,就把丁紅月放進了他懷裏。


    “快,拍拍她!”


    易無殤由衷覺得這一幕荒唐至極。


    他下意識地想撒手,可身體卻根本不受他意誌驅使,反而將手搭在了丁紅月身上,俯身越靠越近。


    就在他迷離之際,門口的倆侍女突然大叫一聲,猛地摔在地上。


    隨即就聽大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一個蠻橫的聲音穿透進來!


    “你們不要躲在裏麵不出聲,我知道你們都在!”


    易無殤抬起昏昏沉沉的腦袋,轉臉看去。


    黑暗中,一個拎著酒壺的道士砸開房門,走了進來:“喜宴當前,你們既不來拜堂,也不來敬酒,未免太過失禮了吧!”


    “是你!”


    丁紅月的目光從他身上轉向兩個侍女,很快就意識到,之前是自己看走了眼。


    這個不修邊幅的男人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平凡。


    不過她並不擔心。


    因為這裏是她的主場。


    不論來人有多大的本事,隻要她略施小計,將其拖入夢中,那她就是主宰!


    丁紅月想到這兒,便笑盈盈的從易無殤懷裏坐起。


    “先生勿怪,方才是我突感不適,才耽擱了一些時間,我們這就出去。”


    說著,她借著整理衣服的由頭,偷偷摸向身後的人皮鼓,嘴裏還吩咐從地上爬起來的倆侍女:“你們再去準備一桌酒席,一會兒我們要與這位先生共飲。”


    侍女們木頭般的行了一個禮,轉身出門。


    就在傅長宵避讓她們的一瞬間,丁紅月眼疾手快地在人皮鼓上拍了一下。


    “咚。”


    鼓聲奏響,她得意地勾起唇角。


    可惜這一抹得意才剛浮現,一聲清脆的“啪嚓”聲就把它摁了迴去。


    她的鼓聲!居然被別的聲音給掩蓋了!


    怎麽迴事?丁紅月眯起了眼睛。


    這時,傅長宵用不帶一絲歉意的表情向大家道歉:“不好意思,方才是我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把酒壺給摔了,沒嚇著諸位吧。”


    他用腳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示意大家不必緊張。


    丁紅月微微一怔,隨即麵色一沉!單看地上殘留的噴射狀粉末,就知道這酒壺絕對不可能是他手滑摔的,看著更像是故意為之。


    難道他知道我的底細?


    丁紅月幹脆將人皮鼓拿出來,試探道:“摔碎一把酒壺有什麽好讓人害怕的,我這裏有隻鼓,敲起來才真能嚇人一跳。”


    傅長宵聞言哈哈笑道:“那你可得多練練再演奏,否則,會壞了你這一身佳人氣質。”


    丁紅月也輕輕一笑:“那先生要不要試聽看看?”


    “讓我試聽?嗯……若你有這個興致,我自然是沒什麽問題。”傅長宵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丁紅月驚訝道:“先生不怕魔音灌耳?”


    傅長宵考慮了一下自己的實際感受,實誠道:“怕,所以你還是當客套話吧。”


    丁紅月:“……”


    “若我執意要敲呢?”


    “那我隻能多摔點東西配合你。”


    丁紅月幽幽一歎:


    “先生乃是堂堂男子漢,怎麽能出爾反爾?”


    傅長宵抱著胸一撇嘴。


    “你們答應陪我喝酒,不也在磨磨蹭蹭?”別想pua我!


    丁紅月想了想,喝酒總比砸東西強,不怕找不到機會拖他入夢。


    打定主意,幾人結伴來到前廳。


    拜過堂後,四人一桌喝酒。


    郭麒似乎是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端起一碗酒先敬了眾人一輪,接著又拿出一壇新酒,給傅長宵斟了一碗。


    頓時,醇厚的酒香溢滿廳堂。


    “來,我敬你!”


    郭麒拿起碗一飲而盡,放下碗卻見傅長宵坐在桌前無動於衷。


    他擰起眉毛問道:“閣下為何不飲?”


    “這還能為何?”傅長宵無辜地看著他:“今日乃是將軍的大喜之日,我還未送上賀禮,又怎敢喝這杯敬酒。”


    說罷,從腰側的挎包裏取出一瓶可樂。順手將碗裏的酒往後一潑,正落在一名表情呆滯的美男的腳邊,那美男臉色一變,竟露出癡癡的笑容。


    “給你們看個好東西。”傅長宵呲的一聲,擰開瓶蓋,“這飲品名為可樂,是我們那兒的特產。”


    說著,抬手就給自己倒了半碗。


    郭麒掃了一眼,卻是更加惱怒。


    隻見那碗裏的湯汁烏漆麻黑,還泛著氣泡,怎麽看都不像是什麽好東西。


    他二話不說,伸手一推,酒碗傾斜,桌麵瞬間泛起大片氣泡。


    “什麽可樂!這明明是毒藥!”


    郭麒抓起桌沿就要掀桌,卻被傅長宵一把摁住桌麵又給壓了迴去。


    “將軍怎麽如此浪費,這飲品在你們這兒可是花錢都沒地方買的呢!”


    被激怒的郭麒伸手就想去抓可樂瓶,但卻不敵傅長宵身手敏捷,反被一把擒住了手腕。


    傅長宵二話不說,舉起可樂就往他嘴裏灌。


    一旁的易無殤終於還是看不下去,站起身來就準備製止,可剛走到兩人身邊,就被灑出的可樂澆了一臉。


    “易大夫,你沒事吧?”


    丁紅月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拿起一塊方巾就往易無殤臉上擦。


    傅長宵和郭麒的爭執卻在此刻戛然而止。


    “沒事,沒事。”易無殤輕輕推開丁紅月的帕子,自己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


    片刻之後。


    易無殤緩緩睜開雙眼,然後用嚴厲的語氣對傅長宵道:“你也太胡鬧了!”


    傅長宵無所謂地朝他笑了笑。


    易無殤拿他沒辦法,隻好轉身向郭麒表示歉意:“抱歉,將軍……”


    嗯?你的表情怎麽如此驚恐?


    他順著郭麒的視線看去。


    謔!


    這老太婆是誰?


    亂糟糟的銀絲白發炸開,皺紋溝壑從脖子一直層疊到額頭,鼻子裏的鼻毛長到人中,嘴巴一張,黑漆漆的牙齦上隻有半顆黃牙!


    更可怕的是,她正在朝著自己拋媚眼。


    這誰頂得住!


    “易大夫,你怎麽了?”丁紅月對郭麒的神色並不關心,可易無殤瞧過來的目光一帶上驚恐,便被她立馬察覺。


    她摸著自己的臉,追問道:“是我身上有什麽不對嗎?”


    丁紅月原本嬌嫩的嗓音,此刻傳入耳中卻已變得嘶啞陰森,易無殤禁不住胃裏一陣翻騰,“哇”的一聲,直接吐了出來。


    緊跟著,郭麒嘔出了洪災的即視感。


    傅長宵為他們掬了一把同情淚。


    然後真誠問道:


    “怎麽樣?貧道的可樂是不是可有樂子了?”


    ……


    喧鬧的喜宴,驟然無聲。


    神情木訥的賓客,老態龍鍾的新娘,嘔吐不止的新郎官,淡定微笑的道士。


    一切仿佛陷入了某種平靜。


    直到。


    “嗯?”


    丁紅月發現端倪,她舉起手帕,將上麵粘著黑色碎片捏在指尖搓了搓。


    “原來是符咒。”


    她蒼老的臉上浮起一抹冷笑:“你以為這樣就能破我的法術嗎?隻要有夢在,我隨時可以在眾人眼中變迴年輕的樣子。”


    傅長宵摸著下巴,像閑話家常似的問道:“你說你的容貌可以在夢裏恢複,那為什麽現實裏也能奏效?”


    “那自然是因為我厲害啊!”丁紅月笑眯眯拿起人皮鼓:“你想知道什麽,親自來試試看不就好了。”


    “等一下。”傅長宵抬起手打了個暫停手勢。


    “等?憑什麽?”丁紅月鳥都不鳥他,手指往人皮鼓上一敲,擊出一陣陣聲波。


    傅長宵立刻運轉《太陰洞真九鼎鎮海經》,用巨鼎清音護住識海。


    正想著如何將眼前的道士挫骨揚灰的丁紅月皺起了眉,暗想這道士怎麽沒變化。


    卻見道士掏出一把符咒撒了出去。


    那些符咒如同受控製的蝴蝶,在屋子裏左飄右蕩,所過之處,泛起陣陣煙氣,空間扭曲一陣,房中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屋舍成了墓室,走廊成了墓道,滿堂賓客成了麵色慘白的陰鬼,端茶倒酒的侍女變成了一個個落頭氏。


    滿地碎骨發出幽幽綠光。


    這哪裏是府邸,分明是一處墳墓。


    丁紅月見狀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本以為你有多大本事,原來就隻會一些破障之術。”


    “讓你見笑了。”傅長宵指揮著靈符排成一排,將所有障眼法破了個幹淨。


    然後他伸出手,拍了拍吐完之後,呆若木雞的郭麒,問道:“郭將軍可知這滿室男子都是些什麽人?”


    “他們?”郭麒的反應有些遲鈍,“大概與我一樣吧?”


    “不錯。”傅長宵點點頭:“他們和你一樣,都是亡靈騎士。”


    “啊?騎什麽?”


    郭麒茫然地看著他。


    “不必驚訝。”


    傅長宵指著一眾男鬼,斬釘截鐵的說道:“你們都是被女鬼戴了綠帽的可憐蟲。”


    “跟我恩愛,怎麽能說是可憐?”丁紅月不服。


    但她話音剛落,所有男鬼都露出一副深惡痛絕的表情,就像是喉嚨裏卡了一坨腐爛的肥肉,又臭又油膩。


    丁紅月被他們的表情激得瞬間暴起。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趕快殺了此人,這樣我們才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然而,先前一直如木偶一般聽她命令的男人們,此刻卻沒有聽從她的命令。


    丁紅月陰毒地掃視他們,隨即拿起人皮鼓用力一拍。


    “咚!”


    沉悶的鼓聲中,男鬼們紛紛露出癡迷的神色。


    傅長宵見狀。說道:


    “怎麽?生前被老太婆欺騙感情,死後還要受她的控製,你們就這麽甘心嗎?”


    他的聲音淹沒在愈來愈急的鼓聲當中,男鬼們癡迷的眼神也跟著越來越深。


    不過男鬼們卻沒有一人向前一步,反倒看向傅長宵的眼神中頗有幾分希冀。


    “不甘心的話為什麽不反抗?任其擺布,那你們的經曆不就都成了活該了嗎?”


    “快醒醒吧!貧道的靈符隻能破除你們所見的幻覺,想要擺脫情感的束縛,還需要靠你們自己的覺悟,你們自己想想,生前被鬼迷也就算了,可死後,大家同穴為鬼,憑什麽她能夜夜笙歌,你們就得伏低做小,看她笙歌?”


    聞言,男鬼們終於發出陣陣嘶吼。


    傅長宵繼續道:“反抗吧,隻有反抗才能擺脫她的控製,獲得身心自由,也隻有反抗,才能不辜負你們曾經付出的一片真心!”


    “反抗!”


    “反抗!”


    “我們要反抗!”


    激烈的聲浪中,男鬼們頂住鼓聲的誘惑,紛紛化作陰風衝向丁紅月。


    立時,墓室內,陰風慘慘,鬼哭神嚎。丁紅月怒吼一聲,手中的人皮鼓飛至半空,劇烈的晃動起來。


    緊跟著,落頭氏們尖嘯著衝向一眾男鬼。


    丁紅月目光歹毒,雙手一張,百十來個追著她撕咬的男鬼,頓感頭頂一重,一團團閃閃發亮的綠光壓在他們頭上,使得眾鬼無法動彈。


    “你想要這麽玩是吧!”丁紅月轉頭看向傅長宵:“那我們就來玩一把大的吧!”


    說話間,人皮鼓一個閃現落在她手中。


    “咚——”


    一聲極為悠揚的鼓聲在墓室內迴蕩。


    傅長宵眼前一黑,隨之一亮,忽然出現在一片春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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