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社區與九坡街僅有三條馬路之隔,但相較於九坡街的高樓林立,這裏的環境就顯得老舊了許多。


    加上今天多陰雲,陽光照不進來,於是房屋建築和街道綠景都變成了墨一樣的灰黑,隻是深淺各有不同。


    遠遠看來,街上兩側的懸鈴木,球果累累,落絮萬千,被風輕輕一刮,就都往同一個方向去了。


    “啊切,啊切。”


    果絮鑽鼻,總嗆得行人噴嚏連天。


    傅長宵戴著口罩,從街頭走了進來。


    不是他有先見之明,而是宅子裏的長衫鬼說他記得自己曾在這兒住過,所以特意叮囑傅長宵帶上口罩和黑傘。


    口罩嘛,傅長宵正用著。


    那黑傘,自然是長衫鬼在用。


    “道長!快!快幫我扶一下傘,我腦袋都快露出來了!”長衫鬼驚慌失措地往傅長宵身上擠。


    傅長宵黑著臉,一邊把傘扶正,一邊教訓道:“你大可縮進傘裏,我自然會帶著你走。”


    長衫鬼斬釘截鐵拒絕道:“不行,我怕一轉眼,你就走岔了路。”


    傅長宵拿出手機,點開導航,舉到他麵前。


    “等你進了巷子,你會求著問我怎麽走的。”長衫鬼篤定道。


    傅長宵:“……”要不是你不顧文人形象,死乞白賴的求我,我能千辛萬苦地施展霧隱訣,將你藏在霧氣中帶出老房,你能出現在這兒迴憶往昔?


    還我求你?頭不大,膽子倒挺大。


    “行了,走吧。”傅長宵懶得說他走路不老實,自己順著導航提示,往右拐了個彎。


    然後,傅長宵就傻了眼。


    眼前儼然是個工地,房子左邊一座,右邊一棟,其中還坐落著不少老年間的磚瓦小院,以及一些荒廢了的爛樓廢屋。


    七彎八繞的小路就在這些房子之間穿插,仔細觀察,這些房子差不多都是即將拆除的廢棄建築。


    長衫鬼得意洋洋道:“怎麽樣,要不要我告訴你怎麽走?”


    傅長宵麵無表情地瞅他一眼,默默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我到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直接讓長衫鬼落寞成了一片陰影。


    現代科技,總是讓鬼無用武之地。


    “傅道長!”一個快樂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這邊!”


    傅長宵側目看去,賀知年手握羅盤站在路邊,依舊一副仙風道骨的打扮。


    要不是知道他有幾斤幾兩,傅長宵真心覺得這老頭沒入錯行。


    實在是他一出場,連鬼都忌憚三分。


    就比如長衫鬼,抬頭瞧見賀老道的扮相,立刻頭也不迴地飄進了傘裏,同時還吩咐傅長宵,用傘麵把他蓋嚴實一點。


    傅長宵笑了笑,收好傘前去與賀老道匯合。


    昨天,賀知年一通電話,說由於道教協會近日發現了那個盜取提舉城隍司印的賊人蹤跡,正全力展開緝捕,所以外派的人手嚴重不足,便想請傅長宵幫忙。


    本來,傅長宵在異世勞碌了好幾個月,迴來就隻想在家好好休息,預備婉言拒絕。可賀知年說,這次他若是肯出手,事後就能去正一道的藏書樓翻閱典籍一天。


    別的也就算了,但引起一切禍端的“上清照虛十二寶印”,說不定能從這種擁有古老傳承的門派裏,找到蛛絲馬跡。


    傅長宵自然是不願意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不過,賀知年雖然高興他應承下來,心裏頭卻還是有點發虛,畢竟來這一趟,是沒有紅包可拿的,而沒錢,對於一個職業神棍來說,那簡直就是在侮辱他的專業能力。


    所以在引路的間隙,賀知年總是有意無意地恭維傅長宵有濟世救人的偉大胸懷。


    傅長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就算你把我誇上天,我進藏書樓的時間也是一秒都不能少。”


    賀知年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心說果然是道門英才,修仙的好苗子,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學習,不像他,滿心隻想著和鈔票結緣。


    “對了,傅道友還不知道吧,這次太玄觀能尋到那個盜印賊,可是托了你的福。”賀知年很識趣地換了個話題套近乎。


    “你是說那張風水符?”


    “沒錯,前段時間也不知怎的,那符上的提舉城隍司印突然發生異動,被太玄觀的掌門李承衍給抓住了氣機,最後用六壬術算出了法印去向。”


    傅長宵精神一震:“六壬術能推衍法印的去向?”那是不是法印的來曆也能推衍?


    賀知年頷首:“這是當然。道門之中有句老話,車載奇門,船載六壬。這六壬術可是與奇門遁甲齊名的推衍之術,若能精通,別說一塊法印,就是天機也能窺探。”


    “如果想學的話,你有渠道嗎?”傅長宵順口問道。


    賀知年底氣十足:“這事簡單,迴頭我給你個地址,你去那兒報個班,一節課兩百塊,保管你一個月就能學會。”


    傅長宵:“要是想精通呢。”


    賀知年:“聽說李掌門學了七八十年,才剛剛摸到精通的門檻。”


    傅長宵:“……”那我還是跨進你正一道藏書樓的門檻更快。


    兩人聊著天,穿過一個舊貨市場,又轉進一條賣菜的小街,出來後,又沿著一條破敗的水泥路走了百來米,進入了棚屋區。


    迎麵是條狹窄的馬路,名叫戲院路。


    路的兩側,零星開著幾家鋪子,皆是些麵館、小賣鋪、麻將館這類小本營生。


    兩人剛踏入這裏,就見前麵圍了一圈人,有個穿著警服的年輕民警,身後跟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婦女,正站在路邊,向大家諮詢著些什麽。


    “這是怎麽了?”賀知年上前問。


    年輕警察認識賀知年,知道他是上麵派來協助處理一些異常事務的專業人員,便很客氣地說明情況:“賀先生,這位女同誌今早在這兒買早餐,給弄丟了一個黑色公文包,裏邊兒裝著他兒子做的設計稿,說是特別重要,可是這裏剛好是監控死角,所以我現在正在向群眾征集線索呢。”


    不過像這種情況,在場的眾人心裏都知道,希望比較渺茫。


    不過,婦女一打量賀知年,又見他與警察交好,便心存僥幸地問道:“大師,您能幫我找找嗎?”


    賀知年剛想推拒,一個身材微胖的和藹警官就從對麵走了過來:“同誌,賀先生高風亮節,哪可能不幫你呢。”


    賀知年:“……”要你管!


    傅長宵見到來人著實有些驚訝,因為這位警官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偵辦他那件高空拋物案的劉警官。


    “咦?”劉警官也瞧見了傅長宵,曾經相處過的記憶不由在腦中浮現,“你是……傅先生吧?真是好久不見。”


    “劉警官好。”傅長宵主動上前握手。


    劉警官好奇問他:“你怎麽跟在賀先生身後?難道……”


    “哦。”傅長宵也不磕巴,直接道:“我跟他來這兒看看。”


    “看看?”劉警官不信,他還記得當初在醫院,自己想幫這個年輕人聯係家屬,結果被他冷漠以待,當時他就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僅親緣淡薄,還很孤僻,所以他怎麽可能無緣無故跟著個老神棍,來這種兇案現場看看?


    “我記得你那個案子一直沒抓到兇手,那棟樓的業主也一直沒有給你賠償是吧?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好律師,他對這種案子很有心得。”


    傅長宵有些無語地掃了眼身旁的賀知年,看來劉警官知道他的底細,才會以為自己經濟困難,跟著神棍混吃混喝。


    “謝謝劉警官,賠償的事情等兇手抓到了再說,我不著急用錢。”傅長宵說著,忽然想到了什麽,拿起手中黑傘,一把撐開,“我的事情暫時不說了,我先去幫這個阿姨找一下線索。”


    他也不管眾人異樣的眼神,撐著傘徑直往陰暗的角落走。


    長衫鬼從傘裏探出半個腦袋:“道長,你要帶我去哪裏找線索?”


    “就這裏。”傅長宵把傘放在一個空店鋪的門前,對長衫鬼道:“去,把這條街的店鋪都搜一搜,看看有沒有別的鬼。”


    長衫鬼:“……”你支使我可真是順手呢。


    傅長宵安然地站在原地,並指往眼前一拂,“玄氣百辨”瞬間法成。


    他剛把街道的前後左右各掃了幾眼。


    長衫鬼就從牆壁裏伸出半截身子衝他招手:“道長,這裏來。”


    傅長宵快步過去。


    那是一間賣踏花被和喪葬用品的小店,長衫鬼蹲在店門口,手裏抓著一把蠟燭,嘴裏嚼著元寶,旁邊還有兩隻野鬼在和他搶,三鬼一邊推搡,一邊抽空往嘴裏扒拉東西。


    傅長宵:“……”


    不少人跟著他過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隻看到門口放著個火盆,裏麵餘燼微顫,像是被風吹著了。


    有人問:“這是在看什麽呀?”


    有人道:“這還不清楚嗎?在門口燒紙,多大的安全隱患呐!”


    “……”我們又不是來看防火安全知識講座!


    一個下巴蓋滿疤痕的黑瘦男子拿著瓶礦泉水從門裏走了出來,看樣子是這家喪葬用品店的老板。


    “對不住,對不住,都怪我們家夥計不懂事,居然把這些沒用的庫存直接在這兒燒了,我馬上就弄滅它。”


    說話的功夫,他就要把手裏的礦泉水往盆裏澆。


    傅長宵抬手攔住他道:“沒事,這裏頭的火都熄了,下迴注意點就好。”


    說完,對著火盆一揮手,裏麵的灰打了個旋,確實沒再看見火星。


    傅長宵將目光轉迴長衫鬼,他張大嘴拚命往嘴裏塞元寶蠟燭,嘴角卻被另外兩隻鬼摳著,即使塞進去也要掉一半下來。


    傅長宵拿傘敲了他一下,又使了個眼色。


    長衫鬼這才不情不願地把嘴裏的元寶蠟燭吐出來。


    不怪他舍不得,元寶蠟燭香,可謂是靈魂的營養餐,不但比尋常的祭品更能填飽肚子,還具有補充鬼魂精氣神的功效,吃了能保命的那種。


    旁邊的鬼看東西又被還了迴來,明白他什麽意思,含含糊糊地說道:“有個打麻將的大爺給拿走的,四五十歲吧,禿頂,穿著件深藍色外套,別的沒記住。”


    傅長宵轉頭對身邊的年輕警官道:“那個把包拿走的人,在旁邊的麻將館打過牌,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禿頭,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外套。您看找人問問,或者查一下這條路的出入口監控試試。”


    那婦女頓時滿懷希望,圍觀的人群也都直唿太神奇了,這年輕人還真知道線索?


    麻將店老板期期艾艾地站出來:“警察同誌,我可不認識那人啊,我們店就是給大夥提供一下娛樂場所,堅決不賭錢的,就是隨便玩玩。”


    “誰問你這個了。”年輕警察對他說:“你仔細想想那個禿頭男人是誰?和誰打過牌?”


    做完筆錄,道過謝。


    女人跟著年輕警察去查監控。


    好奇的人群被驅散。


    劉警官目露驚奇地重新打量傅長宵:“傅先生是怎麽得到線索的?”居然連細節都能說得這麽詳細。


    傅長宵波瀾不驚:“隻是平平無奇的小技巧罷了。”


    劉警官:“什麽平平無奇的技巧這麽神?能方便提供給警方使用嗎?”


    “……”把鬼線人提供給警方?那不是神,而是神經病。


    “不是很方便。”傅長宵不是很婉言的表示拒絕。


    劉警官倒也沒多失望,隻是驚歎道:“有這樣的本事,傅先生還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賀知年冒出來:“我帶過來的還能有假?”


    劉警官皮笑肉不笑:“要不是看到你,我還真不至於會這麽想。”


    賀知年:“那你也可以這樣想,看到我,就意味著我又能給你帶來意外驚喜。”


    怎麽樣,姓劉的,沒想到吧,惹到我,你算是踢到棉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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