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飄搖,影迷離。


    怵目驚心的破壞力,紛亂了桃林。


    就在傅長宵滾在泥水裏,躲避雉雞癲狂的橫掃時,一束熟悉的長發如靈蛇般卷住他的腰身,扯著他脫離了攻擊範圍。


    他在地上滑行數米,被一隻滿是傷痕的手臂給扶起。


    抬頭一看,卻是花晚山伸出的援手,在他身後,則是慘白著一張俏臉的柳十三。


    她虛弱將“水猴子”收起,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看稀奇似的打量著傅長宵。


    “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狼狽的一麵。”


    在她的印象裏,這道士總是一副不怒、不急的模樣,行事幾乎不會被情緒幹擾。


    當初在死人村時,他也沒現如今窘迫。


    傅長宵卻不以為杵,隻是急喘了幾下,說道:“想不到也正常,畢竟人總是看到一麵,便以為看到整個天下。”


    柳十三忍不住還嘴。


    “聽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多看你幾麵?”


    傅長宵誠懇表示:


    “妄想是沒有束縛的,你大可隨意。”


    說著,他指向頭頂,“不過,以現下的狀況,你最好還是先思考一下該如何躲過此劫。”


    柳十三雖然頑皮,卻也懂輕重。


    她當即道:“現如今,那隻雞尚未喪命,仙宮卻已經迫近,為今之計,除了躲起來,別無他法。”


    “可是,就算要躲,我們又能躲哪去呢?”花晚山皺眉道:“就像你方才所說,我們現在的處境是前有狼後有虎,想藏身於這二者的眼皮子底下,沒有實力如何能行?可是,不先躲藏的話,我們的實力又如何能恢複?”


    傅長宵沉吟了一下,目光隨即轉向雉雞。這妖孽被銅印震蕩了神魂,此刻狂躁的舉動平息,萎靡地趴伏在狼藉的泥地裏,一動不動。


    從表麵上看,雉雞似乎已成了強弩之末,不足為懼,可實際上,傅長宵卻是心裏門清,這妖孽能夠如此安靜地忍受神魂巨痛,正意味著它的危險程度不降反升。


    若是硬剛,最後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


    他接著望向天際。


    透明的仙宮已經到了舉手可觸的位置。


    假如不去考慮未知的風險,那麽與雉雞死鬥,肯定比進入仙宮要更危險。再說,以他們現存的實力,也絕計逃不開仙宮的籠罩範圍。


    一想到這,傅長宵立刻道:“既然仙宮還未展露出危險,不如先去探探情況。當務之急,必先以療傷恢複為要,否則後果堪憂。”


    柳十三卻忽然捂著額頭,像是想起什麽可怕的事情似的,急切地搖著頭道:“不行,不行!”


    沒等柳十三說出個所以然來。


    唿——


    周圍的風變大了許多,連地上的殘枝斷樹都被吹得翻轉。


    僅僅一個喘息。


    眼前一暗一亮,便已被仙宮罩了進去。


    眼前是一處流光溢彩的殿堂,晶瑩剔透的牆壁,就仿如傳說中的水晶宮。


    然而,柳十三隻一眼,就深刻地體會到,原來光明也不一定能安撫恐懼。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花晚山警覺地站在她身邊,“怎麽了?”


    “走!趕緊離開這裏!”柳十三緊張地注視著前方。


    在他們麵前,是一扇水晶材質的高門。


    朦朧的質地透出依稀的亮光,雖然模模糊糊,但也能瞧個大概:那裏麵有座仙氣盎然的高台,席地而坐的人群和綽立在高台上的一抹淡影。


    耳中,隱約能聽見陣陣祝禱的低吟,但更清晰的,是一道清如冷泉,淡似明月的女子聲音。


    她說:“來。”


    僅一個字,就讓傅長宵感覺頭皮發麻。


    他當即步子一轉,邁步就逃。


    以往,他總是將意外歸咎於倒黴,現在他總算明白過來,如果不是自己一開始就心存僥幸,也不至於對這種顯而易見的危險始料不及。


    遺憾的是,反思往往意味著遭遇到了不幸。而更慘的是,這種不幸還會持續發生。


    隨著那聲“來”字落下,一陣涼風便起。


    輕飄飄的,擦著人的脖子吹過…..


    仨人急忙抬手擋風,可風勢十分古怪,拂動卻不遠去,反而像繩索一般,纏住他們的身子。


    刹那間,仨人被風索倒拉著,往高門靠攏。


    好在柳十三有明珠護身,一道光華閃過,幫她擺脫了束縛。


    可花晚山就悲催了。


    縱使用盡渾身解數,他也沒能撼動這束縛一星半點兒。


    風急,人遑急。


    傅長宵當即衝他道:“快咬破舌尖,跟隨我念。”


    花晚山從令如流,吼了聲“好”。


    他雙頰憋得通紅,一邊用力蹬著地,一邊學著傅長宵的樣子,朝胸前噴出一口舌尖血,急聲念道:


    “乾坤無量,玄天至法,炁衝邪氛,妖法不存,破!”


    煌煌陽剛之氣暴起。


    “嘩啦”一聲,束縛猶如水流盡散,兩人受不住慣性,全都滾落在地。


    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高門驀地打開。


    傅長宵眼利,餘光一掃,就見一條綠衣人影從門內穿出,動作輕靈迅疾之極。他不假思索,翻身一縱,掠至人影身後。


    那人影伸手朝著柳十三抓去。


    “柳姑娘,小心!”


    花晚山施展上乘輕功,飛身撲去攔阻,可他萬沒料到,這人竟如同一團雲霧,直接透體穿出。


    早知道是這樣,剛剛就應該先去撲柳姑娘,這樣就算攔不住這道人影,也可以先把柳姑娘護住。


    花晚山懊惱不已,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柳十三被擒。


    不過,傅長宵倒是從中窺出一些端倪。


    這人影行跡飄渺,體態虛無,似乎是個沒有肉體的幽魂。


    一想到有此可能。


    傅長宵立刻向人影發出一聲挑釁的唿喝:“嘿!”


    柳十三頹喪著臉,極為艱難地叫了一聲,“道士,你快帶著小黑走,不用管我。”


    傅長宵卻神情冷靜,他右手微抬,指間赫然夾著一張黃符,振臂揮向綠衣人影。


    咻——


    綠衣人一翻手,便將黃符吸入手心,指節猛地一收緊,黃符“嘭”的一聲炸成齏粉。


    就在這一瞬間,傅長宵敏銳地察覺到,有一絲隱晦的陰氣波動。


    還真是魂體。


    傅長宵當即有了決斷,他倏地一抬手,一遝靈符像不要錢似的撒了出去。


    “呃——”


    霎那間,那人影被靈符逼得連連倒退。


    “道長,沒事吧?”花晚山一邊扶住疲累的傅長宵,一邊關切地盯著柳十三。


    傅長宵向他虛心求教:“我應該先迴答哪個?”


    花晚山也不猶豫,“先說柳姑娘吧。”


    傅長宵嗬嗬:“都沒事。”


    花晚山:“……”但你說話的口氣像是我要有事。


    瞥了一眼不敢說話的花晚山,傅長宵把目光轉向柳十三,隻見她趁人影不備,使了個花招,矮身脫離了桎梏,緊跟著將腳一墊,縱起有丈許高下,然後翻身一轉,落在花晚山身旁。


    “趕緊撤。”


    她來不及多言,兩隻手各拽住一人胳膊,直接奔進了高門。


    “怎麽迴事?走反了吧!”花晚山急得直抽手。


    柳十三當即甩開二人臂膀,迴身去關門,傅長宵則眼疾手快地附上一張“玄牝鎮宅符”。


    但下一秒,高門後便傳來響動。


    仨人立馬棄門疾逃,全都鉚足勁往前衝,連說話的空兒都不敢留。


    然而,礁石般粗糙的小道上,全是盤膝而坐的男女老少,哪怕這些人隻一味地低頭輕語,對他們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可人與人之間狹小的間隙,路與路之間蓄水的橫溝,間或四處擺放的蒲團雜物,無一不在阻礙他們的腳步。


    當他們磕磕絆絆行至高台之下,那綠衣人影已破門而入。


    柳十三急衝衝往高台上跑。


    傅長宵問她:“你來過這兒?”否則怎麽會如此輕車熟路?


    柳十三迴想了一下:“記不得了,但這上麵應該有路。”


    忽然。


    “等一下!”花晚山幽幽地望著柳十三,語氣肅然:“你先前死活不肯進來,現在又突然一反常態,會不會是記憶出了問題?”


    傅長宵一聽這話,當即止住步伐:“那我們還是別去冒這個風險吧。”


    柳十三卻很倔強:“反正橫豎都是死,不如賭上一把。”


    花晚山又道:“可是孤注一擲隻會浪費籌碼,成不了贏家。”


    “那你說怎麽辦?”


    花晚山毫不猶豫道:“聽道長的就行。”


    傅長宵挑眉看著他。


    花晚山補充道:“我們之中就數您最厲害,聽您的準沒錯。”


    傅長宵:“……”


    嘖,果然沒有什麽感人肺腑的理由。


    但好在這話也算間接迎合了他的想法。


    那高台分明不是什麽“好惹”的去處。


    打定主意,領著二人正欲往高台後麵跑,怎奈才下台階,即迎麵撞上綠衣人影。


    傅長宵終究是消耗過度,對了幾招,發現逃生無路,索性借著躲避的機會往坑坑窪窪的台階上一坐,以圖體力能恢複一點算一點。


    這也是得益於他如今功法嫻熟,法力的恢複速度較之以前,快了起碼一倍還多。


    傅長宵攥著剩餘的靈符,一張續著一張,慢吞吞地往外丟。


    反而是花晚山,他倔強地站在柳十三身邊,一雙冷目緊緊盯著綠衣人影,手裏無用的琴弦被他收起,隻含著一口熱血,在柳十三吃緊時,張嘴噴出。


    柳十三在打鬥中發現,這綠衣人影越逼近高台,麵目就越清晰——豔如桃李,冷若冰霜,赫然是絕色美人的臉。


    可是,再美的容顏,若同時長出三張,還聚集在同一顆腦袋上,那便成了驚悚!


    柳十三像是在風雪中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整個人都凍住了。


    別怕,別怕,我也不是人,別怕。


    她在心裏念叨著,努力克服著“撒腿就跑”的本能,逼著自己往前走了兩步。


    這時。


    花晚山一口唾沫夾雜著一點血絲飛出。


    綠衣人影萬分嫌惡地閃開。


    柳十三見狀,卻是眸光流轉,煞是開心。


    好個絕佳的機會!


    她催動明珠射出一片形如柳葉的白刃。


    “嗖——”


    白刃倏忽打在那多麵怪物的臉上。


    但柳十三卻一下瞪圓了眼睛:“怎麽會無效?”


    這招“柳葉刃”,可是她爹娘一同封存的法術,不說使群魔辟易,但也絕不至於連一丁點兒殺傷力也沒有!


    她飛快地催使明珠,將最後一道保命的法術射出。這一次,她依舊瞪大了眼睛,隻見“柳葉刃”紮在怪物臉上,竟蕩起波紋,就好似落進了一汪水裏。


    如夢似幻。


    柳十三驀然大驚,隨即大喊:“不對勁……”


    此時,稍稍恢複些許氣力的傅長宵已從台階上一躍而下!


    他手持銅印,整個手心再次騰起烈焰。


    隻是他的身子還猶如雨打花枝,止不住地顫抖,眼眸也早已昏花,所見人影不過是一團漿糊似的團塊,肢體動作更比不上全盛時的靈敏迅捷。


    但,這是他的最後一擊,不成功便成盒。


    耳中蜂鳴不止,傅長宵卻恍惚聽見柳十三在說話。


    她在說什麽?


    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


    抽象的畫麵逐漸清晰,綠衣人影可怖的怪臉衝入眼簾,傅長宵咬緊牙關,握銅印的手用力緊了緊,奮力拍向了人影的天靈蓋。


    砰——


    一聲沉悶的顫響,綠衣人影竟整個兒炸成了散逸的煙霧。


    傅長宵手底下一空,已沒有半分力氣去抗衡慣性,於是他重重摔在地上,瞬間被疲累與疼痛占據了心神。


    就在他恍惚的時候,柳十三的大叫震動了他的耳膜。


    “道士,咱們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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