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時桉已經定定注視了薑隨珠半晌。


    他的眼神冰冷,臉上也沒有半絲表情,在戰場上飲血練就的氣勢在這一刻猛然爆發,薑隨珠沒有抬頭都能感覺那目光有如實質,就快要將自己射穿。


    她的小腿已經開始不受控地微微顫抖。


    黎晚音也難得有些愣怔。


    他平日裏總是一副謙遜溫和的神態,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祝時桉。


    祝時桉注意到了黎晚音的表情,微微收斂了身上的戾氣,但氣勢仍是駭人:“你們應該知道,如果此事真被二皇子知曉,晚音會經曆些什麽。”


    薑隨珠底氣不足道:“可是這個證據既然是咱們自己假造的,咱們便必然會知道證據的漏洞在哪,到時隻要他們一對少夫人動手,咱們便可以揪住這個漏洞反擊......”


    薑隨珠在祝時桉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後完全消聲,連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完。


    她初聽到這個計劃時,隻覺得這簡直再適合不過了。


    承澤帝是知道並同意過放她迴大晟這件事的,這事若是鬧大了,黎晚音有沒有罪,最上頭的人心裏清楚。


    且黎晚音作為太子少師的獨女,夫家又是剛打了勝仗的驃騎將軍,隻要上頭不發話,就算她被方景意手下的人抓住了把柄,在定罪之前也沒人真的敢對她做什麽。


    尤其,那證據還是他們偽造的。


    隻要及時點明這點,黎晚音便可安然迴府。


    這樣,她也可以對池心舟有所交代。


    看,我為了扳倒祝府是有努力過的,隻是沒有成功罷了。


    但她也沒有料到,祝時桉會將人護到這種程度,竟是連一點風險也不願讓她冒。


    黎晚音聽清了薑隨珠心裏的想法,也聽到了祝時桉心中的顧慮。


    他在朝中多年,最是了解各家心裏那點齷齪的心思。


    就算他平日裏已有諸多謹慎,仍是有人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企圖找到他的把柄一舉扳倒祝家,若是他們再主動給政敵送上把柄......


    恐會有狗急跳牆之人破釜沉舟,試圖屈打成招......


    黎晚音半晌沒有說話。


    若是這個計劃是一個月之前抬到她的麵前的,那她定會一聲不吭地拍板同意。


    生死大事擺在前麵,受點小傷又能算得了什麽。


    更何況,她還有係統商城這樣粗的一根金手指。


    但,至少不能是現在。


    黎晚音收迴思緒,沉聲道:“這個計劃,我不能同意。”


    薑隨珠驚異抬頭。


    【黎晚音平日裏一副為了祝家什麽都能做的模樣,她居然也會不同意?】


    她事前有想過祝時桉會拒絕這個計劃,卻半點都沒料到黎晚音也會這樣說。


    黎晚音頓了頓,繼續道:“我為榮妃娘娘的診治正值關鍵時期,若是此時有人將我關上十天半月,恐會耽誤娘娘的身體康健。”


    “診治?”薑隨珠疑惑道,“隻有你能治嗎?”


    “隻有我能治。”黎晚音頷首道。


    薑隨珠的疑惑更甚:“那不是更好嗎?”


    “你若是當真被人關了起來,就會多一隊人馬想要保證你的安全。”


    黎晚音僅搖了搖頭。


    情誼不該是被這般算計的。


    薑隨珠仍是一臉不解,祝時桉卻是輕笑著站起了身:“此事休要再提,叫你們太子去想旁的方法吧。”


    他臉上的陰雨驟歇,語氣也跟著輕快了不少。


    薑隨珠被黎晚音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一臉牙疼地迴了自己原來的房間。


    次日,祝時桉一臉凝重地揣著信件上了朝,黎晚音也如往常一般循例去了四皇子的府邸。


    榮妃娘娘的病情已經得到了初步的控製,平日裏已經甚少會向先前一般劇烈地咳嗽,夜間也不會盜汗驚醒,整個人看起來都精神了許多。


    “陛下先前還與明溪說,晚些要給你封個誥命夫人,”榮妃笑意盈盈道,“此事原本是我想與陛下提的,不成想讓他先行想到了。”


    黎晚音忙起身想要謝恩,被榮妃伸手攔住了:“晚音可有什麽喜歡的東西?承了你這樣大的恩情,我總覺普通的金銀珠寶難以還清,又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東西可送的。”


    黎晚音瞥了一眼旁邊正美滋滋吃她給榮妃娘娘帶來的涼糕的方明溪:“端陽公主近日與晚音合作經營了一家店麵,晚音若是想到什麽想要的,不如就請娘娘做主,用公主賺來的分成買給晚音吧。”


    “咳......”


    “咳咳咳......咳咳......”


    方明溪一口涼糕卡在了喉嚨裏,不上不下地噎得她難受。


    她雙眼瞪圓,手指胡亂地指向黎晚音,卻是半晌都沒能發出聲音。


    心音倒是有順暢地傳遞過來了。


    【惡毒!簡直惡毒!!】


    黎晚音和榮妃娘娘對視一眼,頃刻間便笑做了一團。


    隻有方明溪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黎晚音沒有在四皇子府待上太久,裝模作樣地請過脈,觀察了一番榮妃娘娘的氣色,她便輕手利腳地離開了。


    鹿梔等在門口的馬車裏,見黎晚音從府裏出來,側頭對著斜後方的樹上揮了下手,樹上便緊接著竄出一道黑影。


    黑影朝著巷外飛速竄行,馬車也慢悠悠朝著那個方向行駛著。


    馬車裏,鹿梔邊動作輕柔地為黎晚音扇著團扇,邊不住抱怨著。


    “昨日那人竟然是薑隨珠,少夫人您還讓她入了府,您是忘了之前發生的事了嗎?”


    “她之前犯下的可是行刺的大罪,咱們窩藏她可是要掉腦袋的!”


    “窩藏就算了,她怎麽可以不幹活呢?她總不會是來當主子的吧!”


    黎晚音全程閉著眼假寐,半聲都沒吭過。


    今日一早,鹿梔在叫她起床時恰好碰見了還未來得及戴上人皮麵具的薑隨珠,自那時起鹿梔便一得閑就念叨薑隨珠的事,聽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馬車行駛了近一盞茶的工夫,外麵突然傳來哭腔。


    黎晚音猛地睜開雙眼,和一直盯著她的鹿梔對上了視線。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露出了會心的笑。


    黎晚音掀開側窗的簾布,探頭向街邊哭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街邊兩個攤鋪中間的空地處,有一人正頭纏白布跪在地上,她身後是一不知已咽氣多久的老漢,身上蓋了一塊白布。


    兩人的前方有一張白紙,上麵隻歪歪扭扭地寫了四個字——


    “賣身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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