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半鯉盤膝坐在床上,身前一顆晶石散發著濃鬱的天地元氣,順著他平緩的唿吸進入他的鼻腔,隨著入體的元氣越來越多,他臉上殘留的蒼白之色悄然溶化。


    他緩緩睜眼,眼底閃過一絲金色流光。


    今天便是大祭。


    經曆了一係列事情後,剩下的幾天裏他足不出戶,一直在梳理自身的修為,而因著某種厚積薄發的道理,他的劍道也在這幾天裏有了一次井噴般的提升,此時此刻,界海下遊曳的劍氣已經擴張到近乎百道,數百劍氣仿佛魚潮,蔚為壯觀。


    修真者境界越高,便越難受傷,但同樣的,一旦受傷愈合也會越發困難,就像瓷器堅硬而易碎的道理。


    而陳半鯉因為體質原因,這種景況更加嚴重,如果讓他自然愈合,怕是要拖到半月後去。


    於是他隻能求助於外物,借助這顆價值連城的晶石,前幾日與馮廣一戰所受重傷完全愈合,此刻的陳半鯉,是大陸曆史上最年輕的遊心初境,天生劍心通明,劍道小宗師,肉身堅逾金石,戰力極其強大。


    現在的他,已經隱隱有步入強者之列的趨勢。


    但他並沒有多麽自豪。


    如果有的選,他寧願不要這修為。


    凝香在一旁默默擦拭著滄溟劍的劍鞘,一直將其上鑲嵌的寶石擦得晶瑩剔透後,才將其遞給了陳半鯉。


    陳半鯉起身,穿好產自淮南府的名貴皮靴,披上一件府裏新做的繡著雲紋的白袍,漆黑的長發被緊緊紮起,用一根玉簪固定住,眉眼疏寒清美,當真有了濁世佳公子的翩翩味道。


    他接過滄溟劍,仔細地將其佩戴在腰間。


    他對著凝香點點頭後,便抬腳,準備去見楚流淵。


    就在他推開房門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小侍女的聲音,那聲音裏透著他從未聽到過的擔憂和緊張。


    “少爺...一定要安全迴來啊。”


    陳半鯉頓了頓。


    片刻後,輕聲道:“好。”


    白小洛帶著幾名青城劍宗的中生代強者住進了楚府,此時已經先他一步在竹屋裏等候,看著他走進來,她漫不經心的桃花眼微微瞪大,接著滿是感慨地挑了挑眉。


    自家孩子終於長大了。


    楚流淵也在看著他,眼中微含笑意。


    待他入座後,白小洛率先開口:“按照計劃,我,你,還有一名長老在大祭處伺機而動,為了隱蔽人數不能過多,楚家這邊是誰?”


    楚心輕聲道:“是我。”


    白小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閃過一絲驚色,但也沒說什麽,點了點頭。


    “悲先生那邊,就由楚家護衛、這些劍廬強者共同抵禦,那位鍾長老...”


    陳半鯉明白她的意思,開口道:“鍾主教已經返迴了光明殿,玄教騎兵也盡數撤迴,不必擔憂。”


    鍾隨走之前跟他說了幾句話,大體意思是玄教會選擇袖手旁觀,但他們必須把規模控製住,不能傷及無辜。


    這也是教皇的意思。


    其實把一位戰力超凡的劍宗強者晉升賭在幾句話上很是冒險,但陳半鯉總感覺那位老者的話是值得相信的。


    也許是因為在靜室裏,他曾經見過那張蒼老容顏上的淚水。


    這讓他始終覺得教皇並非是如旁人所言的狂信徒以及無愛者,對自己師弟感情如此深厚,怎麽可能對世間無愛?


    但如此重大之事不能隻憑感覺,他們也必須做出安排,楚開早在昨天夜裏就離開了楚府,至今未歸。


    楚流淵突然開口:“那頭老虎,你們是如何安排的?”


    他說的是上官垚,陳半鯉說道:“昨天已經派人給他送了信。”


    “可靠嗎?”


    “是上官蓁所中毒藥的解藥。”


    楚流淵這才點頭。


    當初從聞人沁那裏套到解藥,陳半鯉就沒有全數送出,而是找了楚心幫他分割成了兩份,一開始送出去的那份藥效相似,但藥力弱了四成,隻能治標,不能醫本。


    當初做這件事時,楚心看著這位新主子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複雜,既有對此事本身的否定,還有對其心機手段的放心,以及幾不可見的警惕。


    陳半鯉知道,自己已經無顏麵對那個愛穿粉色衣裙的柔弱少女了,把那張嬌弱的臉龐和明亮的目光從想法中抹去後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七大家這邊,就勞煩您了。”


    楚流淵點點頭:“雖然我無法輕易離開竹林,但有些事並不需要我親自到場。”


    陳半鯉一開始沒有想到什麽,但自從知道了悲白發的事情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遲疑道:“為什麽您無法離開竹林?”


    楚流淵看他一眼,沒有解釋什麽,隻是說道:“前塵往事罷了。”


    這片竹子是她親手種下的,他沒有說。


    但陳半鯉明白。


    時至今日這已經不隻是一種精神寄托,而是演化成了這位天資卓絕的無衡巔峰強者的心魔,那一天的悔恨和無助把他困在了這片竹林裏,肉體精神皆不得出。


    如今形勢並不明朗,上官家和應家在接到信後答應了陳半鯉的請求,施家林家和李家態度曖昧,至於唐家不必多言。


    如今整片大陸都知道陳半鯉會在大祭這天動手,這一點並不奇怪,是吳諶放出的某些消息。


    比如...青城山下小鎮,近日進出的人有些太多了。


    再比如楚家那座著名的小院裏,最近慘叫聲傳出的頻率要高了太多。


    再加上他的師承,那位為了他孤身赴雪原的青城最強劍主的死。


    以及來自楚家的次輔大人突然告老,仿佛是來自龍椅之上的迴應。


    於是朝堂上袞袞諸公開始緊張,大楚開始緊張,世界似乎也開始緊張。


    讓他們動起來,這樣才有破綻。


    這是吳諶的解釋。


    大楚在京都經營數百年,哪怕是薑煜恐怕也不能完全掌握手中的底牌,這種情況下必須逼得他們動起來,提前把那些底牌揭開,這樣才能盡可能減少己方損失。


    無論是他還是望南山,都對青城以及陳半鯉懷著一份隱蔽的愧疚,尤其是前者。


    這些天來他無數次想過,如果當時沒有爆發那場爭吵,如果他與白數一同前去...


    沒有如果。


    事實上他能明顯感覺出來,迴到京都的陳半鯉,無論是對他還是旁人都冷淡疏遠了不少,此間意味不言而喻。


    他突然歎了一口氣,眼神極罕見的透著憂傷。


    曾經有個女子,她笑話他青年時便暮氣沉沉。


    曾經有個青年,他笑話他讀書時便心思過重。


    那一天,幾乎滴酒不沾的昆侖院院長在小樓裏大醉,身旁無人,因此無人能聽到他的呢喃。


    “你們都走了...讓我怎麽麵對那孩子?”


    茫然四顧,夜色冷清,四下無人。


    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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