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林折夕先前所處的區域充滿著緊張的氣氛。一名百夫長臉色蒼白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下意識吞咽了一下口水。


    六名士兵倒在地上,沒有一絲傷痕地死去。


    他們的神情沒有痛苦,反而有些放鬆。


    這一幕太過詭異,以他的閱曆無法判斷出手者的境界,但他能肯定,對方絕對極其強大。


    一時間,百夫長竟不知道自己是該下令追擊,還是保全性命。


    而此時,林折夕已經迴到了朱雀大道。


    在他推門走進房間的時候,裏麵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表弟!”


    林折夕點點頭,然後疲憊地坐到了床上。


    為了隱藏境界,他幾乎耗盡了全力,甚至不惜真的受傷。


    但...陳半鯉的神識要遠超林折夕的估計,他甚至沒有動用自己送他的海螺,便似乎已經看出了不對勁,但他沒有說。


    林秋池看著這一幕,有些遲疑地說道:“表弟,你這是...”


    林折夕看他一眼,這位以紈絝知名的林三少臉上滿是不安,似乎在擔憂他的安危。


    於是他微微一笑:“沒事,和人打了一架。”


    林秋池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然後怒道:“打架這種事不喊我?表弟,那人是誰?咱們明天就去拆了他的家!”


    林折夕搖搖頭:“以後不要說這種話了。我有些累,有些事明天再說吧。”


    林秋池點點頭,擔憂道:“那你先休息吧,需不需要我給你送些藥來?”


    房門在身後關閉,林秋池神情平靜。


    林折夕默默看著關閉的房門。


    馮廣被殺,京都風聲鶴唳。


    就在這種時候,自己在外麵受到重傷,而眾所周知,那位馮大人是通玄後境多年的知名強者。


    但方才的對話,關於這件事,兩人一個字也沒有說。


    沒說,不代表不知道。


    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睫毛微微顫動。


    真的...好累。


    距離大祭還有四天。


    ...


    光明殿後的天井裏,青色蓮池邊,一道身材高大的身影負手靜靜看著池中含苞的潔白蓮花。


    直射而下的天光在空氣中發生了折射,有風起,容顏俊美的副教主潘宮出現在教皇的身後。


    其實這位容貌年輕的玄教大能並非駐顏有術,而是他的年齡放眼玄教曆史也是出了名的小,很多人都認為他是下一代教皇的有力競爭者,但卻沒有人將他視為內定繼承人。


    因為現任教皇陛下,同樣是玄教曆史中最年輕的一位。


    他在三十七歲的時候,登上了那方黑色的神座。


    哪怕是最虔誠的信徒,最狂熱的追隨者,也不會覺得這位教皇陛下是什麽心慈手軟之人,那張慈悲蒼老的麵孔、那身象征著至高無上神權的白袍下,絕對是如大海般無垠的滄瀾。


    但他在前些天夜裏表現出的對陳半鯉的迴護之意,整座大陸都看不明白,隻有寥寥數人明白其中原因。


    哪怕是人世間最高的山峰,距離星海與神明最近的人,也同樣有割舍不下的過往。


    “已經確定,昨天馮廣遇害的時間段中,陳半鯉不在府中,他身邊的那名魔族公主身受重傷,體魄破碎。”


    教皇默默看著池中遊動的數尾金色鯉魚,那些鯉魚魚口開合間有淡淡的金色霧氣吐出,隨後被緊閉的花苞吸入。


    他開口,臉上縱橫的皺紋間沒有什麽溫度:“你不是大楚官員,沒有必要替陛下查案。”


    這句話便算是定了調子,潘宮隻能微歎一聲轉而說道:“陛下震怒卻沒有辦法,但據情報,北方四座主要關卡裏的騎兵已經在昨夜盡數開撥,預計會在三天後到達京都。”


    “這些事情沒有必要關心。”教皇轉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們身為神聖中人,不需要也不應該被這些事情牽絆住腳步,我們應該關心的另有其人,比如,悲白發究竟在哪裏?陳清玄究竟在哪裏?”


    潘宮心想,如果真的如您所說,為什麽玄教鐵騎到現在還沒有迴到玄宮?


    但他明白教皇陛下的意思,他們這些大修真者,不該把太多的精力投放到普通人身上,哪怕那些人是代表著普通人集群戰力巔峰的人族精英騎兵。


    但一旦有一名大修真者參與進去,等待他們的便隻有死亡。


    對於這些已經非人的強者來說,普通人的生命太過廉價。


    所以不會珍惜,更不會敬畏。


    這是修真界與俗世間不成文的規定,顯然,教皇沒有因為陳半鯉便有無視這條規定的意思。


    但潘宮依舊麵露難色:“我們已經努力搜尋過了,但一直沒有發現悲先生的蹤跡,我懷疑可能是京都內某處我們不知道的陣法。”


    教皇沉默片刻後說道:“大祭當天必有大衝突,我們不參與,但必須盡可能保護京都居民的安全。”


    ...


    楚心說吳諶找他,於是陳半鯉剛起床就去了昆侖院。


    乾字院主管京都事務,吳諶在這裏等他。


    乾字院整體由黑色建築組成,並不陰森,反而很是精美,重疊的簷角在一水的上好黑磚表麵投射支離破碎的陰影,院內沒有樹木,據說是因為每一棵樹下都曾經種著不止一位大官,後來吳諶覺得這種說法太倒胃口,就把所有樹都挪走了。


    這裏是所有京都官員最懼怕的地方,乾字院擁有對京都三品以下官員的一切支配權力,不知道多少官員從自家床上被抓到此處,再也沒有離開。


    陳半鯉走進正中間的房屋,這裏似乎是檔案室,深色的木架一直到天花板上去,浩雜的卷宗整齊堆放著,每一卷都代表著一件或隱秘或重要的往事。


    陳半鯉似乎有些心神不屬,靜靜站在一處空地上,帶他來的那名黑衣官員早已悄然離開。


    凝香因為某些原因身體不適,給陳半鯉紮的頭發有些許漏了下來,幾縷黑發垂在有些蒼白的臉頰旁,更顯清俊,有些病態。


    這樣一個如瓷般的少年,仿佛世間沒有什麽事能讓他動容了,那麽安靜卻那麽冷清。


    但隨後,從書架後轉出的兩個人就打碎了這份安靜。


    看著對麵兩人迥異的容貌與氣質,陳半鯉唇角抽動,眼睛眯起,唿吸略微急促。


    許久後,陳半鯉緩緩行禮:“見過吳院長。”


    “見過...陳大人。”


    陳清玄因著對方的這一聲稱唿,那與陳半鯉極相似的薄唇同樣抽動了一下,似乎彰示著這相貌不似的父子的又一個共同點。


    但陳半鯉很討厭這種相似。


    於是那纖薄的嘴唇抿出一個極倔強弧度,眼神臉色愈發寒冷。


    吳諶微微一笑,開口道:“好了,陳半鯉,你別多想,是我叫他來的,畢竟不管如何,你們兩人眼下都存在一個共同目標。”


    陳半鯉明白他的意思,於是神色稍霽。


    陳清玄心情卻有些複雜。


    這大概是隻有為人父才能明白的某種心情,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為了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憤怒或悲傷,投向自己的目光卻那麽倔強的冷漠。


    那顆經曆了數十年高崖間朔風刮割的心在此刻動了一下。


    但也僅此一下。


    他漠然開口:“悲白發此時在何處?”


    陳半鯉眼簾低垂:“與你何幹?”


    哪怕是陳清玄,聽到這句毫不掩飾敵意與輕蔑的言語,尤其是來自自己唯一的血脈,也不禁有些許氣息不穩,神情愈發寒冷:“都什麽時候了,還這般意氣用事!”


    陳半鯉卻緩緩抬頭:“意氣用事這種詞,所謂意氣便是衝動的愛或恨,但我想問陳大人一件事,你與我有何愛恨可言?”他眼角神經質般抽搐,聲音卻逐漸高而尖銳,目光孤倔兇狠的像一頭幼狼。“你與我有何關係?我和你...很熟嗎?”


    聲音高亢寒冷,帶著不知道多少來自少年的悲憤與心灰意冷。


    所以才會那麽生冷,每個字都被來自雪原的風凍得堅硬。


    所謂心灰意冷,必然是曾經有過希望。


    所以後來才會那麽冷。


    那些冷都是來自曾經的他的內心。


    冷的刺骨。


    陳清玄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難堪大用。”


    陳半鯉淡然道:“多謝陳大人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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