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陳半鯉走在路上時,發現不少人都在神情凝重或驚奇地討論著某件事。很顯然,楚家小少爺被刺殺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學院。再不問世事的學生,也知道楚昆侖三個字的意義,也能想到這件事會給人類世界帶來何等的動蕩。


    “或許這正是那些人的目的。”


    春風樓二樓的一處房間裏,應堪拿著酒杯,看著陳半鯉說道。


    不止他們,很多人都在討論這件事背後的真相。一夜之間,這個消息伴隨著涼風吹遍了整個大陸。樞天閣,青城劍宗,七大家,其中當事的楚家現在更是風聲鶴唳。


    皇城位於京城的正中心。皇城大門外兩條街的距離,就是楚家的大府。因為那位的原因,楚府占據的麵積和地理位置都是最好的,但從沒有人有過異議。


    此時,這座森嚴壯美的府邸大門緊閉,向麵前的街道投射下了無比濃重的陰影。午後酷烈的陽光照在上麵,卻仿佛被吸收了所有的溫度和光線。深黑的厚重大門隔絕了整個世界投向這裏的探尋眼光,也在無聲的向外釋放著某種信號。


    因為那種信號,無論是皇室或是其他勢力都沒有派人在這附近觀察,整條街上寂靜無聲。午後強烈的光線照的街道呈現一種蒼白色,正如楚家現在很多人的臉色。


    在那座此時噤若寒蟬的府邸最深處,是一間清幽的竹屋。竹屋旁是一片竹林,風吹過時便會沙沙作響,如聆古琴。但此時,似乎連風都懼怕那間竹屋裏人的心境,悄然退去。


    竹屋裏陳設簡單,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物事。竹屋正中的桌子上,兩個看似普通的陶盞裏漂浮著幾片黑色的茶葉。


    事實上,茶盞是三百年曆史的物事,茶葉是皇室特供的黑山茶,放眼屋內隨便一樣東西拿到外麵都能在京都最好的地段買一棟房屋。這間竹屋裏的每一處,都在向世界無聲彰顯著其主人的尊崇地位,雖然這並不是其主人的本意。


    一隻普通的手端起了其中一個茶杯,放到嘴邊輕抿了一口,那張再普通不過的臉上浮現出了讚歎之色,卻沒有與這種茶相匹配的風流氣質,反而像個勞作後深灌一口白水的老農。


    但能坐在這裏喝茶的人,又怎會是一個普通的老農?


    那人抬起頭看向對麵,普通的眉毛皺起,認真問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出了這麽大的事,你除了把你家門關上,就在這裏坐了一天,也不發號施令,甚至都不說話,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的對麵是一名看不出年齡的男子,那人的臉上兼有青年的清俊和中年的醇厚,俊美至極,五官如畫,甚至比很多女子都要精致。隻是他的嘴唇過於薄,這便使他多了一絲冷漠,眉眼間自有寒意,如山下深潭,深不見底。


    楚家家主,楚流淵。


    此時他麵無表情,眉眼間寒意不退,但也未曾增長。但這種平靜,和此時全世界的沸騰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至少在很多人看來,他現在不說雷霆震怒,也應該是在外麵處理事務,誰能想到他隻是在這裏坐了一天?


    就連與他相識多年的中年男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何況其他人?


    楚家一向是七大家中最霸道的一家,不隻是因為楚昆侖,也因為他們家族的血脈天賦決定了楚家中人絕無庸才,境界高深者不知凡幾,而哪怕在這樣的家族裏,楚流淵仍以以冷酷暴戾聞名,不難看出這位的性情。


    但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卻坐在這裏喝茶?


    中年男人收拾起荒唐的情緒,認真的看著楚流淵,試圖在這張完美的臉上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但一無所獲。他沉吟著開口道。


    “我這裏收集到的情報不多,隻有一些細節和推測。一是現場沒有劇烈破壞痕跡,推斷要麽行刺之人境界境界極高,已經超出了他身上防護法器的上限;要麽就是...”他看著楚流淵,臉色凝重。“他身邊有內鬼。”


    “當時跟隨楚寒星的有一名無衡,四名通玄。他身上的法器能抗住仙人第一境的攻擊,如果是第一種可能的話,那嫌疑人就那麽幾個,而這些人我都已經排除掉了。”


    “所以,楚寒星身邊有內鬼。”


    “那麽疑點就來了,那就是他身邊的屍體正好五具,院裏檢查後確定就是那幾個人,沒有易容的可能。”


    “你有什麽想法嗎?”


    說完這些,他端起麵前的茶盞一飲而盡。就在他低頭喝茶的時候,麵前的桌子傳來一聲輕響。


    他抬頭一看,麵前是一遝紙,上麵寫滿了字。他拿起這些紙,快速翻看了一會後,麵色難看的看向對麵捧著茶杯的楚流淵。


    “原來我剛才說的你都知道,那你怎麽不早說?”


    楚流淵吹了吹熱氣:“互通有無。這畢竟是我楚家的事務,總不能讓你的院子喧賓奪主吧。”


    “什麽喧賓奪主?你以為我想管嗎?要不是這次出事的是那位的後代,這種渾水誰願意趟?”


    那中年男人臉色很難看。他沒法臉色不難看,這件事京都的五歲小孩都知道背後有著怎樣的兇險,哪怕他是這世界上知曉隱秘最多的人之一,也不想平白無故摻和這件事。


    但偏偏出事的是楚昆侖的孫子!


    那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星海幽冥,他都要像一位英勇無畏的將軍,率領他的院子衝在最前麵。


    原因很簡單。


    他的院子叫昆侖院。


    這是楚昆侖創建的院子。


    他自然就是潘宮曾經對著陳半鯉痛斥的“修真之恥”,吳諶。


    楚流淵了解吳諶的心路曆程,淡淡的說道:“所以我把這些給了你。我不擅長這個,希望你的院子能盡快找出其中的線索。”


    吳諶冷笑一聲。不擅長?這些紙上的信息連他看了都暗暗心驚,麵前這人卻在一天之內全部整理好了,還好整以暇地等著他過來。如果這叫不擅長,昆侖院原地解散算了!


    他知道自己又被當成了工具人,暗暗咬牙。突然,他心頭一動,對著楚流淵,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極淡的疑惑。


    “我剛才看楚寒星這些天的行程,發現其中有一個人頻繁出現啊。”


    說到這裏,他翻開第三頁,指著其中一個人名道:“就是他。”


    極端正的楷書工工整整寫著三個字:“陳半鯉”。


    他知道,楚流淵嘴上隨意,肯定已經看過這些東西不知道多少遍了,不可能沒發現這點。而他要做的,就是恰到好處的提上那麽一嘴,讓他產生懷疑,然後追查下去。


    等他查到深處的時候,就有他難受的了。


    很顯然,這位掌控著人族最強大的情報機構的強者知道一些極隱蔽的往事,而那也正是他向潘宮推薦陳半鯉的原因。


    如果陳半鯉知道了這件事,大概會很真誠很熱烈的送上自己的感謝與祝福。


    這種古道熱腸,就是讓潘宮咬牙切齒的根源所在。當年那些充斥著不堪的迴憶,早已被潘宮以玄門副門主的強硬手段鎮壓了下去,但是有些傷痛,卻永遠地留在了當事人的心中。


    待到他走出那扇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大門後,坐上了門前僅有的一架馬車裏。


    車廂裏,他靜靜摩挲著手裏的兩個玉球,像個再尋常不過的富家翁一般,眯著眼睛,眼裏卻不是尋常富家翁的懶散和睡意,不大不小的眼睛裏深不見底,無人能窺見其下翻湧著的是雷霆還是驚濤。


    楚流淵的態度確實讓他意外,但也說明了一些事。那就是在這場刺殺裏,他知道的比表現出來的要多。而他也沒有特意隱瞞這一點,那就說明,有些事他不方便查,而吳諶能查。


    想到這裏,他撇了撇嘴。


    “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故弄玄虛,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也不改改,比我這個昆侖院的還神秘。神神道道的。”


    隻剩一人的竹屋裏。楚流淵靜靜摩挲著已經空了的茶盞,看著牆上掛的一幅畫。


    畫裏是一位白裙女子,畫師高超的畫技令畫中人栩栩如生,美目盼兮,巧笑嫣兮。那女子美若天仙,眉眼間一股溫柔之意,使那身白裙如同仙人的羽衣般脫俗。如果陳半鯉在這會震驚的發現,自己的長相,與那畫中人以及楚流淵,竟有不少相似之處。


    看著畫中女子的溫柔神情,楚流淵的眼中掠過一絲極深的痛意。那抹疼痛不知生於何處,極淡卻深到了絕處,如大地之上深不見底的裂穀,猙獰扭曲。


    “我一定會找出當初那些人的。”


    “所有人。”


    他輕聲說道,聲音平靜,不見一絲感情。


    因為血早已流盡,餘下的隻有屍體般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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