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雲忠垂下眼,就這麽沉默良久,最終他隻是歎了一口氣:“我之所以如鯁在喉,是因為他們以那樣卑劣的手段偷襲我們,而最終,陣亡的將士什麽名聲都沒有獲得,甚至還不如在戰場馬革裹屍……但是,那又有什麽辦法呢?如果能放下幹戈,更多的百姓也會受益。可以幫我問問大哥,是否能為夜戰中陣亡的將士祭酒祝禱?”


    “這個你就放心吧,恪己大人正在和赫連將軍商議等到赫連笏單於來北川和談後,就在鯀山北側為長久以來兩邊的陣亡將士修台祭酒。”我安慰他,“你別繼續憂心了。本來現在就虛弱,又是重傷又是發燒,你要是繼續憂心這個,估計躺幾個月都不帶好的。”


    “我這兩天睡不好,很多時候經常做著夢就想起來很多奇怪的事情,之前也未嚐不曾受過傷,但是卻沒有這麽彷徨。”唐雲忠扶著額頭歎了一口氣,見我看向窗外,他忽而按住我的手背,“你要去哪裏?是要迴去了嗎?”


    我本來確實是要迴去的,但是看到他的臉,我意外地愣了愣,話都到了嘴邊又轉了方向:“不,我隻是想幫你關上窗戶,晚上風大,屋裏太涼了。”


    唐雲忠鬆了一口氣,把手匆忙放開:“我,不,我覺得這樣很好,今後沒有其他無辜的犧牲了,這也是我期待的。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責怪唐宣文,甚至已經按捺不住那種憤怒。你得看著我,許梨。這段時間你得看著我,不然我未必不會殺唐宣文。”


    唐雲忠的話有點顛倒,我知道他已經累了,重傷才過去三四天,他能清醒這麽久已經不容易,更何況我進來之後他就頂著高熱一直在說話。


    “你得控製著我,我不能殺唐宣文,他是爺爺的親孫子,我要是真的傷了他,爺爺會難過的。但是我又無法不對他生氣——你被赫連笳擄走之後,他們大約第二天天將明的時候才找到我。我被那個人送到隆山夫人那邊,當時剛剛勉強處理了傷口。”


    唐雲忠有些困頓地眯起眼睛,好一會才繼續說了下去,聲音裏帶著幾分疲倦和拖遝:“我知道你被抓走,雖然著急,但是我知道赫連笳不會把你怎麽樣。”


    “為什麽?對我的口才那麽有信心?”


    “不,是醫術。赫連笳很在意你的醫術,他們那邊缺少你這樣的醫者,他知道你的價值,是不會將你作為奴隸隨意處置掉的——我當時見到他的時候雖然憤怒,卻不至於這麽生氣。但是宣文找到我之後,我以為他要來讓我去善後,我還思考了很多辦法,但是他卻忽然跟我說,如果爺爺知道這件事,我們倆都吃不了兜著走。他說能不能把這個事情推到手下士兵手裏,到時候誰也說不清,反正天黑。”


    “然後你就被他氣厥過去了?”我坐在床榻邊上反正也沒有事情,就撿了個橘子剝了起來,“你還是定力不行,這種人看麵相就知道怕事的很。平日裏就不把別人的性命當迴事情,出了事他可不就第一個往後麵躲了?——噫,好酸!”


    我被酸得鼻子都皺了起來:“這橘子一點也不好吃,等晚一點我去給你買點蜜餞。放心,恪己大人肯定不會讓他這麽做的。而且這次事情必須徹查下去,畢竟它可不是簡單的一起假意投降,我們這邊也有人參與呢。”


    “什麽?”唐雲忠忽然轉頭問道。


    我點點頭:“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開了門進來也就百來號人。他們不應該是為了奪取乾門關而來。所以當我被他們帶到鬼方之後,我第一時間去確認了這件事情。這個計策並不是赫連兄弟想出來的,而是有人為他們出謀劃策,他們的目的不是奪取乾門關。”


    唐雲忠目光裏透露著幾分震驚:“那他們是在做什麽?”


    我指了指他:“他們是來暗殺你的,這是一場披著詐降之名的刺殺。”


    “什麽?”唐雲忠一時間愣住了。


    我點點頭,理解他一時間的詫異:“不錯,而且他們並不是盲目地來殺你,有一個陌生的使臣過去找到他們,描述了這個計劃,並且告訴鬼方單於赫連笏唐家內鬥的事情。那個人以此作為誘餌,勸說赫連笏與赫連笳執行了這個危險的計劃,並且許諾他們一旦可以殺了你,他就會在大越境內暗中協助他們奪取隆山以北琅琊郡的所有土地。”


    “這麽說,我們中間有內鬼?”


    我點點頭:“而且此人既然能允諾這種事情,他身份也必然不簡單。會不會是……唐宣文?這裏最恨你的就是他了。”


    唐雲忠聞言思忖片刻,卻搖搖頭:“不對,唐宣文雖然糊塗,但是這事情對他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他縱使再恨我。出事的那一刻唐家軍主帥是他,他不可能在自己在任之時落下如此話柄。對他來說,立功遠比殺了我更有價值。”


    我疑惑了起來:“不是唐宣文?那會是誰?”


    這話一問,連唐雲忠也陷入了茫然,隻是默默搖搖頭:“不知道。”


    我茫然了,畢竟我一開始滿腦子都是唐宣文幹的,卻反複腦筋打折一樣硬生生沒有想到其他可能,可是聽唐雲忠這麽說之後,又覺得似乎唐宣文沒有必要這麽做。而且他最後手足無措之下刺傷唐雲忠的行為不是更加坐實了他不希望別人知道他中了詐降的事情。他自己又怎麽會設計這樣一件計謀呢?


    不是唐宣文,難道這事情另有旁人在背後指使?


    唐雲忠思慮片刻,卻似乎是忽然有了主意,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有一計,可以讓此人自投羅網。”


    我有點驚訝地看向他:“哦?”


    “此事隻能與大哥一人說明,斷然不可告訴其他人。”唐雲忠神秘兮兮地示意我附耳過去,“且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


    ·


    第二日,我才趕迴侯府,赫連笳正在和周恪己看周恪己養的幾條錦鯉,大約是之前沒怎麽見過這種通身如黃金般閃耀的生物,赫連笳看得很是認真仔細,看起來饒有趣味。甚至於蹲下來自己喂了一把魚食:“他們看起來就好像遊動的黃金一樣!”


    周恪己笑著點點頭:“這魚的名字為金鱗,將軍倘若真的喜歡,不如等我們兩地互通有無之後,我找幾個工匠為你們造一個庭院如何?”


    赫連笳有點心動:“這,太麻煩了。而且我們草原上的男人哪裏需要那種溫柔鄉……”


    “有一處庭院能定下來不也挺好的,而且縱使男子可以一直在外麵奔波,這家中女眷天天在外奔波,難免身體不適。能有個安定些的居所,也是好事啊。”


    他們兩人還在說話呢,我走近了一些,接過一旁翠微遞過來的毛巾帕子擦了擦臉:“侯爺、赫連將軍,可是在觀魚呢?”


    赫連笳再看到我,臉上難免有些尷尬。倒是周恪己走過來:“用過早飯了嗎?”


    我搖搖頭:“沒有,早上雲忠狀態不好,他已經三天高熱沒有退了。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怎麽都沒有人告訴我呢?眼下這情況不好辦啊。”


    周恪己忽而一愣:“怎麽忽然這麽嚴重?昨日不還說起來吃了些東西嗎?”


    “傷勢本就嚴重,還耽擱許久,眼下因為重傷而害了病,時好時壞也正常。”我擔憂地歎了一口氣,“要不侯爺去看看吧?眼下我剛剛囑咐他們煎好了藥。要是侯爺不去,我等會兒就迴去繼續盯著。”


    周恪己憂心地搖搖頭:“本侯去看看,勞煩阿梨為我招待一會兒遠客。”說罷,他略有些抱歉地迴頭對赫連笳一拱手,“因之前夜裏宣威將軍重傷,眼下不得不去看看情況,說好今日一同去北川城逛逛也隻能讓許大人代勞了。多有怠慢,還請赫連將軍擔待。”


    雖然並非直接原因,但是唐雲忠重傷也算與赫連笳有著密切的關係。聽聞此言。赫連笳臉上露出稍許羞愧之色:“沒事,我不打緊的……草原上雖然沒有你們那麽多醫書藥譜,但是我知道有幾種秘藥治療外傷很是不錯,若是宣威將軍需要的話,我可遣士兵送來。”


    周恪己耐心地等他說完,方才搖了搖頭:“眼下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就暫且不勞煩草原上的兄弟了。倘若當真有需要,還要多多勞煩將軍才是。”


    大約是想起了那午夜的事情,赫連笳的聲音裏透著些許心虛:“應該的,是應該的。”


    周恪己朝他微笑示意,迴頭對我點點頭:“阿梨,帶赫連將軍去錦繡閣那邊走走,我午後便迴來。翠微,雲行可已經起來了?他若起來了便跟我一同去唐家看望雲忠吧。”


    我眼見著他們走遠,才對身邊赫連笳笑了笑:“赫連將軍,那咱們就去北川好好逛逛吧。”


    赫連笳看著我,大約是想到了那天的事情,有幾分不自在:“哦,那就走吧。”


    ·


    “這裏就是我們北川眼下最繁華的錦繡街,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這個京城錦繡樓的分店。裏麵囊括了大越能夠買到的所有織品。”我指著錦繡樓給赫連笳介紹,“等會兒將軍可以去二樓給兩位嫂嫂挑一些禮物帶迴去。這錦衣華服哪有女子不喜歡呢?”


    赫連笳頗有些好奇地仰頭看著錦繡樓:“你們這裏的衣服會買賣嘛?不是女人在家裏縫製?”


    “當然大部分衣服都是自己家做的。但是這種貿易眼下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哦,這邊一樓也有賣藤甲竹筐之類的編織物,那個竹筐用來裝東西是很方便的。我們這邊不少人家都會買幾個簸箕迴去裝飼料——你們那邊也很需要吧?”


    赫連笳哼了一聲,走上前拿起一個竹條做的簸箕顛了顛,故作不在意地放下來:“裝飼料的東西我們草原上也有啊,又不缺這一個。再者說這種竹子做的肯定很貴,用這玩意裝飼料也太浪費了。”


    我哼哼哼一陣諱莫如深地冷笑,指向旁邊的價格牌:“將軍哪裏覺得這個會很貴嗎?這個竹子做的簸箕,隻要四文錢一個!”


    赫連笳原本都已經裝得滿不在乎了,一聽這話又把東西拿起來了:“四文錢?就是我們那裏一罐牛奶的錢就能買到這個?”


    一旁賣編織品的大叔適時地舉起手裏的新產品:“現在還有新產品,這個是帶把手的,大人您看上麵這個地方特地做了一個收口設計,這樣可以把飼料倒得又省力又均勻。現在太守府中馬廄用的都是我這個東西呢。”


    我看著憋不住心動開始在攤位上挑選的赫連笳:“怎麽樣?我們這裏的竹子本身很便宜,所以竹子的東西自然也就跟著便宜起來。怎麽樣?雖然說你們那邊都是直接讓馬兒吃草,但是我也看到你們需要喂馬喂羊一些飼料,要是有這玩意是不是就方便多了?”


    由於前段時間痛失五十兩銀子至今未曾索迴,目前我是沒啥銀錢請客了,就囑咐錦繡樓後麵直接拿著賬本去侯府要錢就好。赫連笳也沒有繼續和我客氣,不僅在樓下挑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去樓上給兩位嫂嫂各挑了一身成衣,最後心滿意足地下樓給自己買了個竹陀螺,還非要甩給我看看。


    我看著那陀螺在地上飛速旋轉著,內心不禁感慨這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這年紀愛幹的事情是半點也跑不了。


    等到我們收獲頗豐地從錦繡閣出來,我轉頭就邀請赫連笳去杏花酒樓吃飯。並且跟他說可以等吃過飯之後去我常工作的醫館看看,順便給薩仁和烏仁娜帶點保養的藥品迴去。


    就在我們點了個包間坐下來之後,侯府來了個侍從急忙忙地過來通報:“宣威將軍身子不大好,侯爺說今兒下午估計也來不了了。”


    赫連笳聞言有些局促,我卻分外了然:“可需我一同跟去?”


    那人搖搖頭:“侯爺已經喊了王太醫去唐府,許大人無需憂心。侯爺隻交代讓許大人好好款待赫連將軍,花銷都記在侯府賬上,萬不可輕慢。”


    我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


    ——看來,他們已經在布局,就等著魚兒入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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