諭旨寄走後暫時沒有其他動靜,不過既然諭旨已經到了北川,裏麵還沒有任何怪罪之詞,大多數世族也算知道朝廷的態度了。江家自此就從原來的高朋滿座變得門庭冷落,雖然倒也依舊富裕,但是早已不複幾個月之前。


    而江家逐漸沒落的當下,王靖作為江樵的外甥,見風使舵,很快就忘記了舅舅,轉頭巴結起周恪己。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周恪己沒有怎麽搭理王靖。


    王靖想起往日裏周恪己如何敲打他,頗有些悔不當初。最終左右為難下降自己手裏的兩百多畝地悉數奉還。周恪己這才算稍微給了他些好臉色,在府衙舉薦封了個徒有虛職的小官,暫且也算將他穩定下來。


    “眼下我們手上一共有三千多畝地,可比想象中好不少呢!”裴子德為周恪己舀了一勺茶水,“年前我們已經發了一部分地到百姓手裏,剩下這一千畝年後再發。”


    周恪己點點頭,忽而想起來:“沙子溝村那裏如何了?”


    “唐家軍與山上勇士齊心協力,很快便為百姓將狼患鏟除。眼下找村長帶著人夜以繼日多開墾田地,大約能有一百多畝吧。”


    周恪己點點頭:“多虧子德從中協助,此事方才如此順利,眼下我們已經占了北境土地十之有一,是時候開始屯田了。”


    我趴在旁邊看他們聊重要的事情,略有些心不在焉。眼下正當臘月,家家戶戶都要準備著過年,無論是富裕的人家還是貧寒的人家,這個時節都是很忙碌的。我原本覺得年底就可以把藥譜辦起來了,沒想到一入了臘月,殺豬殺羊、熏臘肉、炸丸子、趕大集……村裏人都忙碌起來這種事情,這招藥師郎中學生的事情,大約是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後了。


    我之前的計劃裏麵根本沒有過年這一個突如其來的刹車,安排得滿滿當當的。卻沒想到目前就是沙子溝村的老奶奶都開始忙著過年,不願意帶我上山。


    這變故就像馬車輪子忽然陷入了泥潭,打亂了我焦躁的節奏。


    周恪己倒是心態好,隻跟我說我們也要給自己放鬆放鬆,不能總是緊繃著。眼下百姓歇息,山林歇息,我也可以跟著歇息。隻有養足了精神,來年春來驚雷,才能奮力生長。


    周恪己的本意是叫我休養生息,不要過於憂慮,這提醒倒是及時的,不過一旦鬆懈下來,眼下確實是有些無聊了。我打出生起沒有怎麽有所謂悠閑玩樂的經曆,為數不多有記憶的就是小時候跟著外公上山采藥。我跟野豬似的滿山亂跑,外公才是那個真正在采藥的。當時我最喜歡的遊戲就是隨手捏一個什麽葉子果實之類的,到外公麵前遞給他看,讓他猜猜這個是什麽,我是在哪裏手欠抓的。


    外公幾乎都能說出來,在當時的我眼裏真的是無所不能。


    但是自從外公去世後,我便要天天去藥鋪幫忙,就沒有時間去山裏玩了,後來清河水患之後,我和娘自立門戶開了藥鋪,就更加忙碌。再後來通過女官選拔,上一世在宮中日夜忙碌,這一世則隨時要看護周恪己,雖然偶爾也能去鯀山圍場遛馬、去街上逛街買點東西,但是一來時間都不長,二來似乎總能惹上些別的事情。想來我還真的不知道所謂“休息玩樂”到底是什麽狀態。


    周恪己雖然說著叫我放鬆享受,他和我也是類似的。他年少時一天要完成十多個時辰的功課,後來作為太子輔政更加忙碌,唯一算得上清閑的一段時間反而是溫賢閣遭難那一年,不過那時候可容不得我們像今日這般悠閑自在。眼下周恪己忽然也進入了安逸閑適的生活,對此的迷茫陌生比我隻多不少。


    ——要不說我倆確實有點緣分呢,雖然他忙的是大事,我忙的隻是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我倆這操心的性子倒是極為相似。


    侯府雖然節儉,但是不至於需要我們忙年。唐家和侯府的下人們熱熱鬧鬧坐在一起準備年貨,而府衙裏裴子德則在治下各村落安排了一些臘八粥的施粥點,他第一年上任,周恪己又是初封北川侯,他有意為周恪己和自己掙一些好名聲。


    安排去施粥的人迴來感慨說不少重新分到地的人精氣神都好了,好些村子裏還擺上了供奉北川侯的畫像。


    大家都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反而原本忙得不可開交的我和周恪己徹底閑下來,開啟了我們長達一個半月的沐休生活。


    下午,窗外街市上傳來叫賣熱鬧的聲音,我翹著腿坐在榻上在看話本,周恪己則坐在案前畫畫。屋中央的暖爐燒得屋裏熱烘烘的,我和他的手邊還放著兩個暗色的碟子,我的碟子裏是幾顆還冒著熱氣的炸丸子,周恪己的碟子裏則放著一些茶點。


    肉丸子非常鮮嫩,據說是某村前幾日重新得到了地,高興之下便殺了一隻羊,特地取了些羊肉送到侯府。是村裏一個頗有威望的長輩來送的,顫顫巍巍地送過來,休息了一夜才又顫顫巍巍坐牛車迴去。


    羊肉是上好的羊肉,侯府新招的大嬸看著那肉就喜歡,說要一半做成羊肉丸子,一半做成水煮羊肉、眼下羊肉丸子剛剛炸好,又酥又香,一口下去肉汁還能在嘴裏爆開,那一點點羊肉的膻味也顯得格外有特色。


    我可喜歡這個味道了,動不動就去撈幾個來吃。後麵侍女采薇大約是注意到了,就特地給我盛了一碟讓我一邊看書一邊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眼下似乎所有人都有意不讓我和周恪己忙碌,一看到我們又要忙些什麽,就搶著過來先把事情做好,眼下甚至零嘴都送到旁邊,茶都煮好了放在火上,生怕我們幫忙似的。


    我打了個哈切,又翻了一頁:“這個故事是什麽老黃曆的東西了?忒沒意思!這幾年話本小說都不創新的嗎?”


    周恪己端坐在桌前,姿態雖然依舊板正,到底還是挺悠哉的,還能接我的話:“昨兒晚上還說著喜歡呢,怎麽今天就覺得無聊了?阿梨這是在看什麽書?”


    “大人你不看的,是市井之間流行的玩意,小姑娘家看的。”我趴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這個第一冊還是挺好玩的,現在到第九卷已經很無聊了。這本還是我特地托阿梨買的呢,阿梨說這一卷發展很大,我就滿懷期待地看了。”


    “然後呢?”周恪己放下畫筆,用鎮紙壓住了畫紙邊角任其晾幹。然後總算從桌前站起身,走到我的旁邊彎下腰好奇地想要探頭看看,“阿梨不喜歡?”


    我索然無味地打了個哈切:“然後阿蓮說的飛速進展就是這個商娘生了一個男孩……這算個啥進展啊?我現在看了半卷了,都是商娘學習如何保胎,看得我都嫌困。”說著話呢,我又翻了一頁,這一頁倒是進展飛速,商娘終於從五個月變成七個月了。


    周恪己不喜歡吃其他零嘴,偶爾倒是喜歡吃點果脯之類的。他捧著自己的碟子過來坐到我邊上,從碟子裏撚了一塊杏脯遞給我。


    夏末時候府中下人知道了周恪己這點小愛好,便著手曬了好幾斤果脯。北方也就桃、梨、杏幾種果子,種類不多,時令也短,夏末秋天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忙碌著晾曬,眼下終於可以拿出來吃了。


    我撚了一塊子吃:“可給她們也分一些了?在北川弄到這些果子也不容易,她們都是花了大力氣的,眼下叫她們一起嚐嚐嘛。”


    “都吩咐過了,府裏上下嚐過都說不錯。雲忠幫助找的幾個侍衛丫頭都挺伶俐的,到了過年我打算給他們包幾個紅包。”周恪己歎了一口氣,“不過眼下也是北川這邊百姓樸實,要是在京城,也不能對他們這樣好。不然可要翻了天了……”


    “人嘛,不就總活在一種對和諧的追求中嗎?”我又翻了一頁,對管家之類的話題興趣不大,“老實的便好好對待,不老實的也不用管教,換了便是。幹嘛非要努力去管教他們呢?”


    “大人你知道這書嗎,這書叫《金屋藏嬌》,講的是漢代有個角色美人叫商娘,商娘的爹爹當了大官,便將商娘和母親接到京城。這邊商娘剛剛啟程,那邊商娘的父親卻因為被奸賊所害而死於非命。商娘母女到了京城才發現她們兩婦人無依無靠。”


    “調查商娘父親死因的司馬秦謐見母女二人實在可憐,便做主收留了商娘與母親。這個故事就是圍繞著商娘父親究竟為何人所害而展開的。”


    周恪己了然地點點頭:“那商娘父親究竟為何人所害?”


    我搖搖頭:“不知道,眼下早就沒有怎麽寫商娘父親的事情了,大約第四本以後,商娘和秦謐成親,便開始圍繞家常裏短寫了起來。我就是好奇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結果眼下都到了第七本了,秦司馬都納妾了,還沒知道商娘的爹到底為何人所害呢。”


    我索然無味地把書丟開:“不看了,嘰嘰歪歪了好幾本,看著生氣!”


    周恪己啞然失笑:“怎麽還納妾呢?”


    “上一部商娘為秦司馬去禦前請命,模仿程門立雪得了風寒,說可能不好生孩子。我當時便覺得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嘰嘰歪歪看著難受,沒想到商娘為了不讓秦家絕後,就為秦司馬張羅了一門外室。當時看得我血氣上湧啊!”


    我想到當時我還在京城,當時周恪己還被囚禁於溫賢閣,我本來就過得挺鬱悶,結果看到那個情節更是渾身刺撓難受。我撓周恪己的袖子,悔不當初地哀歎:“大人你不知道啊!這裏麵還一直寫那個妾室如何年輕貌美,然後以此襯托秦司馬情深不壽……後來嘛又說妾室有了身孕,然後生了個女兒,旁人都說妾室要取代商娘。商娘好不容易懷上,就生了個兒子。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才會看這種小說啊!”


    “看個書怎麽給自己看惱了呢?”周恪己啞然失笑,又遞過來一片果脯,塞到我嘴裏,“吃點甜的,可不許再生氣了,故事罷了,怎麽還認真了呢?”


    我嚼著桃子,撇撇嘴分外鬱悶地歎了一口氣:“下一本我可不買了。從前商娘為了秦司馬去聖上麵前求情的時候,我還覺得大有可為呢。怎麽一扭臉又家長裏短了?商娘到底還在不在乎她爹是怎麽死的了?”


    “莫要生氣了,你這抱怨連連的,不知道還以為誰欺負你了。”看我氣得直冒泡,周恪己反而笑得挺高興的,“要我說啊,難得休息,平日裏師父給阿梨布置的這許多書都沒有看完,如何還嫌沒看夠呢?眼下不如出去走走吧,我給阿梨買點零嘴迴來。”


    我翻身坐起來,把書丟在一旁,對周恪己的提議有了幾分興趣。結果跳起來坐在塌邊上思考了半天之後,又泄氣地癱了迴去:“不行啦……肯定不行啦……”


    “嗯?”周恪己大約沒想到我會拒絕,愣了一會,神態裏多了幾分猶豫,“可是阿梨嫌棄在下生性無趣,不願與在下出門遊玩?”


    我連忙擺擺手:“怎麽可能,我是怎麽也不會嫌棄大人的啊!”我哼哼唧唧了一會,自己挑了一個肉丸子吃下去,“但是大人真的是完全不理解自己眼下的處境吧!”


    周恪己聽著想笑,戲謔地看著我:“本侯有什麽處境?”


    “大人生得如此好看,又在北川廣播仁義,眼下北川誰人不識大人,出門的排場豈止是擲果盈車?每一次跟大人出去,逛逛吃吃都被人簇擁著,真是好惱人的!”我抱怨連連,“和大人一起上街玩,想來也知道肯定又是要被人圍著,大人多看一眼什麽立馬送過來,那哪裏還叫逛街呀?”


    周恪己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仿佛兩輪新月似的,格外明亮。等笑過他輕輕拽拽我的袖子:“那我來想想辦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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