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晏舟沒再挽留,隻一直注視著二女的背影,他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就那麽默默地凝視著,直至背影在盡頭處消失。


    他深知,有些事急不得。


    賀平遠見自己兒子完好無損,一顆心終於懸了下來,探頭往他身後望去卻不見禾檸二女。


    賀晏舟擋住父親往外看的眼神,道了句:“別看了,人走了。”


    賀平遠無奈的搖了搖頭,見兒子麵上無擔憂之色,就知道鬱丫頭她們也無大礙。


    從桌上拿起裝有資料的u盤後,賀家父子跟著離開了醫院。


    ……


    禾檸迴程路上依舊高速行駛,到家後正好趕上艾嫣嫣準備帶著倆團子吃晚飯。


    見二人平安歸來,趕忙上前抱了個滿懷,隨後招了招手,“快來吃飯。”


    禾檸側頭輕輕掃了鬱菲一眼。


    似是感受到她憂心的目光,鬱菲壓下心中的情緒,徑直走向餐桌。


    禾檸沒說什麽,拉著艾嫣嫣跟著走了過去,隻是坐下時輕捏了下她的手腕,示意先別多言。


    飯桌上的氣氛突然變得低迷起來,兩個團子雖說年紀尚小,但還是能感覺到姐姐們的情緒變化。


    默默地吃完飯後,淩家兄妹便迴了房間,把空間留給了姐姐們。


    鬱菲也放下了筷子,“今天有些累了,你們也早些休息。”


    說完也迴了房,獨留禾檸和艾嫣嫣二人在客廳。


    這碗裏的飯,壓根就沒吃上兩口。


    迴到房間後,鬱菲突然間像失去全身力氣般,後背抵靠著門滑落下來。


    把頭埋進腿間,身體微微顫抖,但又無聲無息。


    原來再見那二人,內心遠沒有自己預料那般平靜。


    夜色漸濃,


    月色勉強照亮瘡痍的街道,


    一向活躍的艾嫣嫣此時異常安靜,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好像這才是她的本來的樣子。


    禾檸呆坐在沙發上,還是沒忍住爆了句粗口。


    她真是腦袋抽了。


    鬱菲那些日子裏的變化,明明她都看在眼裏。


    雖然總是一副清冷的樣子,但禾檸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初上大學時的她,是天氣晴朗的初冬,陽光日日升起,哪怕寒冷卻能叫人感受到暖意。


    更改專業後的她,是寒氣肆虐的深冬,白雪紛飛,天地間隻餘冰冷與蒼茫,荒蕪寂靜,沒有絲毫生機。


    都是冬日,卻大不相同。


    禾檸和艾嫣嫣當時一直在等鬱菲主動開口,她想說便會說。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深冬的大雪漸漸停了,但太陽也再沒有出現。


    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現在想來,當時令她情緒產生如此變化的,不正是賀家父子二人嗎?


    經曆過拋棄的人,本來心緒就比常人敏感。


    所以鬱菲和賀平遠那次談話,對她來說是第二次拋棄嗎?


    那賀晏舟呢?


    又在其中充當著什麽角色?


    他站在了哪一邊?


    見禾檸麵色越來越差,艾嫣嫣用腿輕碰了下她,“喝一杯?”


    這一問,倒是把她從思緒裏拉了出來。


    從空間取出幾瓶紅酒和酒杯,兩人來到陽台。


    夜色漸濃,明月高掛,繁星閃爍不息,看來明日又將豔陽高照。


    本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可現下卻少了一人。


    並不是非得叫上鬱菲。


    有些時候,獨處比任何安慰都來的有效。


    她們感同身受。


    ……


    另一邊


    賀家客廳


    賀晏舟麵無表情的倚靠著牆,眼底那複雜的情緒唿之欲出。


    “爸。”


    聲音沙啞的厲害。


    賀平遠身體緊繃了一瞬,隨即又放鬆下來。


    他知道兒子想聽什麽,這些事遲早也是要說的。


    “現在想來,導致我和你小師妹從此不再聯係的那件事,突然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說是一件事倒又顯得太過輕巧,根本原因是因為我和她在觀念上出現了巨大分歧。”


    賀平遠沉默半晌後發問,“何為醫者?”


    說完不等賀晏舟,自問自答起來,“生命至上,一視同仁。”


    “你剛出國的那段時間,我讓鬱丫頭提前到醫院來熟悉熟悉,你也知道她的天賦,比之你我可高出太多,還沒畢業,她就已經可以上手做一些不那麽複雜的手術了。”


    “我記得是在一個周末的晚上,醫院來了三位特殊的患者,一位殺人未遂的犯人和兩位逃過一劫的受害者,受害者是一對母女,那位母親和犯人的傷勢更嚴重一些,已經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


    說時還掃了賀晏舟一眼。


    “恰巧那時能做手術的隻有我和你小師妹,那位母親的傷口挨著心髒,手術操作複雜,你小師妹還沒辦法獨自完成,而犯人的傷勢在腹部,隻需及時縫合傷口和輸血便可保住性命,小女孩手臂上有一些擦傷和幾道需要縫合的刀傷。”


    “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但你小師妹執意想先給那位女孩縫合傷口,我依稀記得她當時說,該死之人為什麽要救?我就像剛剛那樣那麽迴複她的,生命至上,一視同仁。”


    “你小師妹最後還是被我逼的去給那位犯人做了手術,她完成的很出色,沒有任何私心。可沒想到,那位女孩居然是位凝血功能障礙患者,隻是刀傷就能輕易要了她的命。”


    “後來,那位母親醒來後得知自己女兒因為沒能及時得到治療去世後,便……含恨自殺了。”


    聽到此處,賀晏舟臉色已然極其陰沉。


    怪不得,怪不得小師妹會毅然決然的更改專業,怪不得不想認他爸這個師父。


    她怕是,早就被自責與愧疚所淹沒了。


    賀平遠提起陳年舊事也忍不住雙眼泛紅起來,“我當時也動搖過,那紮根在我內心幾十年的八個字,真的是對的嗎?”


    “再後來,你小師妹就和我提出要更改專業,說什麽既然人她無法自主選擇,動物總該無限製。你聽聽,這不是氣話是什麽?我苦口婆心的勸了她好久,她直言生命麵前一視同仁是詭辯,醫生本該有自主選擇醫治哪位病人的權利。”


    “所以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我們兩人在這一觀點上產生了巨大分歧,見她當時放棄的如此果決,我也氣昏了頭,忍不住說了些氣話,最後就這樣斷了聯係。”


    到底在氣什麽呢?


    是氣他這天賦異稟的小徒弟就這樣放棄了醫學這條路?


    細想來並不是。


    大致是氣她那時的神情,好像連帶著把他這個糟老頭子也放棄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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