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成三年的冬天過得很不平靜,由於天氣過冷,那一條渾江水凍得如一條冰龍一般臥在銀裝素裹的白山邊上。自入了臘月,不事耕種的少數民族們便為了爭奪牛羊、糧食等生活物資打成一片,連平日裏與世無爭安耽漁獵的東海女真部也加入了戰局。於是,剛升了懷化將軍還沒把兵符大印焐熱的老趙,率兵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多,隻每次出門前,都再四叮囑夭夭不要輕易踏出府門,想進城便等他迴來;一貫另留了已升為校尉的汝元、予京專門在家守著她。汝元不得出門施展,便經常大冤種一般地拿眼睛偷偷瞧她。


    將軍府的學塾未進臘月便閉了館,給學童們放了兩個月的冬假。“因材施教”的張如賓張先生又額外給她留了大量的寒假作業:不僅要背完全本的《詩經》,還要抄錄十卷前朝李善注過的《昭明文選》。夭夭每日除了耐著性子背書、抄書外,還要處理白山來的公文。她白山部的騎兵自打配備了新型弩箭,戰鬥力飆升,穿著獸皮、背著老式弓箭南下搶糧的東海女真哪是對手,瞬間被揍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


    快到冬至的時候,雪山完顏部的茂林王子使了一隻黑翅金雕往將軍府送來一封加急求援信:五日前,蒙兀室韋人暗暗勾結了女真兀咄部來犯雪山,打了幾天後,在遼陽郡駐守的契丹人也攪和了進來,由康王親自帶兵,指望做那撿便宜的漁翁,趁機一舉滅掉完顏部和兀咄部,和東丹國連成一片。眼下完顏部陷入苦戰快要不敵,請求懷化將軍派兵援助。老趙接到這封信時剛剛巡了第二遍城迴到藏麟齋, 眉毛胡子上的冰碴子還沒有暖化,就扛著老鷹大踏步去了嘉樂堂。


    “得,這把得幹到過年!”夭夭一腔幽怨地歎道。最近十來天,老趙忙得都沒跟她說上幾句話,麵上的連鬢絡腮胡子也由著它們自由生長,看著越發像一個剪徑的強盜、混世的魔君。等老趙稟完事從嘉樂堂趕著迴到藏麟齋,夭夭已經走了,案子上留了她錄的一首李太白的《塞下曲》,墨跡尚未幹涸。老趙看時,隻見那雪白宣紙上寫道:


    駿馬似風飆,鳴鞭出渭橋。彎弓辭漢月,插羽破天驕。


    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霧消。功成畫麟閣,獨有霍嫖姚。


    當夜,夭夭令小桃往藏麟齋送去了兩套內穿的新樣冬衣,布料是厚密的淺灰色上等暖緞,內裏則墊了薄薄一層鴨絨,老趙試了試,果然輕軟舒適,十分合體。小桃說,這是郡主娘娘兩日前拘了十來個針線上的人,催著日夜趕工方才做得了兩套,如今懷化將軍出兵去雪山正好用上。


    老趙走後,夭夭又過上了每天等戰報、盼消息的日子,其間又令人送了一趟自通化城募集的一批冬衣,一趟白山送來的數百把弓弩及兩千餘支新研製的開花箭頭。其實白山還運來了幾十顆西瓜一般大的鐵皮伏火雷,夭夭揣著小手看了半天,擔心老趙他們別炸了自己人,這個年代斷手斷腳基本等於嗝屁,思量再三還是決定隱藏實力,等有大戰的時候再用。雖是如此,夭夭依舊日日懸心,連在嘉樂堂吃飯的時候也經常走神兒。趙老爹見了也多是撫慰,令她心寬。


    自夭夭冊封之後,趙老爹便徹底斷了以她為長孫媳婦之念,又把府內諸事漸漸放手令她與兒子一同處理,冷眼觀察了一個來月,隻覺得二人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倒是十分相得。夭夭雖然年紀小,但心思縝密、辦事妥帖, 他那兒子卻是個行事中規中矩的冷麵軍將,一直又是把夭夭當女兒教育、愛護的,隻怕是尚未察覺她的心思。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趙老爹想到此處,也覺得很是棘手。


    挨到了臘月二十六,大勝的戰報終於送到了嘉樂堂,趙老爹看完後,隻說了一句:半年之內再無戰事。


    雪山一役後,蒙兀室韋元氣大傷,其殘部被趕入大鮮卑山西麓的密林深處,兀咄部近乎全族覆滅。至於那指望坐收漁利的契丹人,最後被老趙和完顏茂林聯手包了餃子,傷亡了小半人馬便急急退迴了遼陽。雪山完顏經此一戰,不僅獲得大量的婦女、牛羊,地盤亦整整擴了兩倍有餘;老趙摟草打兔子,乘機占了清源與柳河兩地,與白山北麓的江源縣連成一片。至此,白山黑水之間,再無勢力能單獨對抗雪山完顏、通化與白山部的戰略聯盟。


    果然,任老爺子說的好:和平是打出來的!


    因年節日近,通化城連著數日放鬆了通關,城內又別是一番氣象: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俱是四方來的商客及購置年貨的百姓;戶戶皆掛上了畫有神荼、鬱壘的新油好的桃符。人人喜氣盈腮,家家豐厚殷實 。那中原朝廷十分有眼力見兒,冬至時便將賞賜下的年節之禮運至通化; 她這新封的郡主自然也得了厚厚的一份兒。


    老趙是臘月二十八午後方進的府,照例先是去嘉樂堂向趙老爹問了安,又簡單匯報了這十來日與兀咄部及遼陽契丹人的作戰情況;趙老爹見兒子一臉風霜之色,經過多日的戰陣廝殺,身上猶帶著一股肅殺之氣,到底是心疼的,便讓他坐了,又笑著說了一遍夭夭盼著他迴來的種種情狀。老趙此刻身上猶穿著臨行那日夭夭遣人送來的冬衣,聽了這一番話,疲憊不覺也消了大半。


    趙老爹說完,也不曉得兒子領會了多少,看著天已漸晚,便令他稍作梳洗、修了麵之後再去見夭夭,別嚇著了她。老趙隻得領命。


    老趙進了藏麟齋書房,轉過正中一架琉璃山水屏風,方看見夭夭偎在一人高的暖籠子邊上,一手握著本《齊民要術》一手拈一枚鬆瓤要往嘴裏送。見他進來,夭夭愣了半晌書也掉在地上,爐火熊熊,映著那書頁兒兀自嘩啦啦地響著。老趙便慢慢走過去撿起那本書放於案上。夭夭乍一見他竟不知道如何開口,囁嚅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迴來了,可受傷了?”老趙搖搖頭,一歪身子坐在她的身旁,說道:“這十來日,家裏辛苦你了。”


    夭夭見他說話間神色十分疲累,想著定是晝夜兼程迴來的,便起身捧了一盞熱熱的紅棗黃芪當歸茶與他飲下。


    老趙喝完了茶身上暖了許多,又被身邊暖籠子的熱氣一烘,不覺昏沉欲睡;又想著老爹在嘉樂堂說的那些話,他又不傻,自然猜到話裏的一些意思,於是看著守在身邊的女孩兒,試探著說道:“你為我做的衣服我穿了,很是舒適。”見她麵色微紅,強作鎮定地答了一聲“天這般冷,應該的”,便心中了然。想想又笑著說道:


    “除夕之夜城裏有儺舞,又有各色耍百戲的,等府內祭了宗祠後我帶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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