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當金老伯將蔫頭耷腦、耳朵血淋淋的灰狼崽自此送到石居時,還是把夭夭和小四嚇了一跳。


    金老伯不安地搓著手,說這狼崽子甫一生下來便毛色迥異,眼睛長得也與群狼不同,早不為狼群所容,母狼已經兩日不為它哺奶,白狼兄弟們也排擠它、不叫它靠近狼穴。今早他聽見這灰狼崽子叫得淒慘,慌忙趕去,才發現它已被憤怒的狼王咬掉了半個耳朵。金老伯無法,把灰狼崽子急忙救下來後便來找楊阿嬤,希望夭夭能將這小崽子收養在石居。


    小四與夭夭好奇地湊近去看,發現那灰狼崽長了一身絨絨的灰毛,團團的一張大臉,湖藍色的瞳仁——蠢萌蠢萌的,像是個走樣的哈士奇。這大概是罕見的返祖現象,而不是母狼給狼王帶了一頂綠帽。


    此刻,那狼崽子已經餓得哼哼唧唧地朝有人處亂爬;小四見它頂著一隻豁了口的殘耳,血跡斑斑地染到臉上,十分心疼,便揪著它的後頸皮抱在懷中,一疊聲地喊小梅、小桃給小狼崽準備食水。


    在雪山,小四部落裏養的犬群也會咬死血緣不明的幼崽,即使那幼崽被養大,也會成為異類,無法再迴到犬群。而這頭狼崽不僅長了一身灰毛,還有一雙異色瞳仁,更不可能被狼群接納。


    小四想到此行到白山的目的,本是想得到一頭雪狼的,可乍見了這灰撲撲的受傷狼崽,不覺心生憐意。小四指揮小梅、小桃將煮熟的嫩雞肉搗成泥狀,再拌些生羊奶,喂那餓狠了的狼崽子;小狼聞著食物腥甜,果然胃口大開,吃得很香。


    白靈見那個新來的小東西十分受寵,在一旁看著十分眼熱,齜著牙要上嘴咬它,被發怒的夭夭趕出了石居。


    整整兩日,小四片刻不離地照顧著小狼崽子,喂食喂水,皆親力親為,狼崽子吃了幾頓飽飯,便會跳會叫精神飽滿;夭夭見廷莪喂養小狼十分精心,便請她為這小狼崽子命名,小四想了半天,憋出“灰鷂”二字,被夭夭一陣吐槽“好好的狼偏偏取這鳥名!”小四翻了翻白眼,她阿哥養的那隻巨獒就叫“海東青”來著!


    小四一邊細心地照顧小狼崽子,一邊思考著如何開口向夭夭要這狼崽子——最好是夭夭主動提出將狼崽送她,省得她費力張口。但那小丫頭似乎在裝傻充愣,除了與她一起給狼崽喂食、嬉鬧,連這小狼崽子日後怎麽養、怎麽在白山生存的問題也有意避開不提。


    臨別的前一晚,小四做出了最後努力:把自己的隨身攜帶的馬鞭子送給了夭夭。那馬鞭子是阿哥在戰場上打毛子時繳獲的戰利品,赭紅色鞭身,絞著黑色穗子,牛骨玉的杆子上雕著一隻五彩長尾雉雞,做工十分精美。想了想,又放下一把焦尾彎刀、一副金鞘靴刀,囑夭夭分別送給那兩名小校,以謝他倆在溶洞內的救護之情及多日的照顧之誼。


    夭夭一股腦兒將三樣寶貝扒拉在自己懷裏,對她連連稱謝,笑得那叫一個可愛。小四又叮囑再三,既然她有了“墨曜”,不可再私吞她送給汝元、予京的禮物。


    第二天一大早,老趙、夭夭和楊老族長帶著合族族長,至一線天外送別完顏王子。夭夭方當著兩族人的麵,將“灰鷂”交至驚喜的廷莪手中,並向王子茂林鄭重地說“希望兩族將來能在亂局中守望相助”;王子茂林感動之下,不僅當眾立下兩族永不相負的誓言, 又大方地將自己的坐騎“追風”——一匹三歲大的純黑色高頭駿馬送給了夭夭;覺得不足又贈了一塊貼身的玉牌,並說了這牌子的用處。


    在場的老趙看得一愣一愣的,這奸商一般的小丫頭! 不說那“追風”是多珍貴罕見的寶馬良駒,玉牌更是完顏部權力的象征,拿了它不僅可直接見到可汗本人,甚至還能以大王子的名號調動完顏部的騎兵。老趙與完顏茂林相識十數年,那玉牌他見都沒見過。最重要的是, 夭夭用這頭狼崽換得了白山、完顏以及通化三方勢力更為緊密、穩定的戰略同盟關係。


    送走了小四她們,夭夭獨守空床寂寞難耐,便無休止地折磨白靈,甚至打算將它訓練成自己的坐騎,幻想著騎著狼扮作貌美的山鬼,該多令人驚豔。茂林贈她的大黑馬“追風”被老趙派人牽走照料,玉牌畢竟是完顏王子當眾所贈,趙楮羨慕地摸了一摸,笑道“這牌子擱在你這兒也是無用的”,見她毫無反應,便留在了她的脖子上。


    啟程去通化將軍府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後,老趙說了,這時候走正好可趕上在將軍府過重陽佳節。


    夭夭這兩日便如一隻準備過冬的鬆鼠,勤快地在書房選看打點要帶去通化的書籍;楊阿嬤則帶著小梅、小桃為夭夭準備衣襖簪環等諸般日用之物。族人們聞訊皆陸陸續續、流水樣地送來了各色幹果、山珍肉脯等珍貴吃食;楊老族長則遣人拿了三根小孩手臂粗的百年老山參,讓夭夭冬日裏配上野雞崽子、菌菇榛蘑熬湯喝。另有一大包指頂大的東海明珠,隨身帶出去可抵銀錢使用。其他族長亦各有所贈,俱是珍異之物。夭夭讓小梅小桃一一代她謝過,依舊一頭紮在書房裏繼續選書。


    金老伯知道她要離開白山,便帶著幾個獵人在山上盯了數日,末了往石居獻了一張鮮紅如火焰般的狐狸皮子,油光水滑無半點瑕疵;夭夭見了驚得合不上嘴,這可太刑了!


    老趙一日數遍進石居來看夭夭,見她房中堆得小山般高的吃用之物,隻說府內缺不了她的吃喝用度,不必鬧得如辦嫁妝一般;又看她裝了一箱子的農書醫典、野記雜聞、傳奇誌怪......... 既不是孔孟之類的聖賢書,也不是黃莊老列。老趙坐在床上,看著她勤快地整理書籍,十分納罕,便皺著眉頭從箱籠中揀出一本戰國時的軍事理論古籍《尉繚子》,不解地朝夭夭晃了晃,說:“你還打算看這個?”


    “冬日漫長,帶些書去好打發辰光。”夭夭衝他神秘一笑,也不多做解釋。又把《白山入遷誌》壓在了書箱的最頂上,到了將軍府,她要好好研究一下自己的家族史。可歎她穿來的這個鬼時代,既不是武力值爆棚的盛世大唐,也不是經濟發達、百花齊放的繁榮趙宋,偏偏是中原漢人割據混戰、北方異族蜂起肆虐、萬千百姓水深火熱的五代十國。饑荒暴亂,流民餓殍遍地,說是中國曆史上最亂的時期之一都不為過。老趙又是武將,文化水平未必有多高,她好歹看些能保命的書,總也是沒什麽大錯。


    何況她選出的這幾十本書,也未必能夠她看到年底,隻希望將軍府有大量存貨供她日後慢慢享用。


    “小丫頭,我來白山這麽多天了,還未仔細問過你,”老趙見她悶頭幹活,也不看他,忍不住道,“你是何時識的字的?可是元衡教的你?”夭夭見他提到“元衡”,腦中並無概念,想著大約是個緊要的人吧,便點點頭,又謙虛道:“我識字不多,隻能看些淺顯的書罷了。”


    趙楮思及這些日子她的談吐見識,絕不是一般小孩兒能做出來的,性格作為也大異與前,便攜手拉她到跟前站著,溫然問道:“夭夭,我這些年在白山,看著你的日子比我兒子還多, 究竟是怎麽了?”


    夭夭有些緊張,好在他不是個危險的人物,想了一想,笑道:“將軍可知,晉書《獨異誌》有載,川中有一少年女子進山,遇到雷雨,在樹下避雨之時慘被雷擊;後被父母救迴家中,那女子醒來後,並不認識父母親眷,卻說自己是長安官宦家的千金,不知道為何會到此,又欲寫信與家中知道;她的父母以為這女子是得了瘋病,並不理會。後欲遣嫁他人,女子說自己已有婚約,不願違誓,便逃至山中自縊而死。”


    講完之後,也不分辯,隻嬌俏含笑,歪著頭慧黠地望著趙楮。


    “我從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話。”老趙握了握她的一雙小手,溫和笑道,“你與元衡自幼便玩得好,他偷偷教會你識字也是有的。何必拿這些話來掩飾?至於迴府讀書的事,你別怕,家裏會妥帖地安排。”


    “我高燒昏迷的那些日子,神誌是有的,也聽得見,隻是身子動不得,不能說話。一則是後悔虛度了光陰;二則是沒能報答將軍和族人們對我這些年的照顧,更對不起故去的父母。心裏想著,如果能醒過來,一定好好讀書改過——”夭夭開始賣慘,含著眼淚,一副做錯事懺悔的可憐樣子。


    趙楮見狀,果然心疼,忙把嗚咽的女孩抱在懷內,柔聲撫慰道:“知錯即改,便是好孩子。”


    夭夭環住他的脖子,眼淚蹭在他帶著體溫的衣服上,半個身子都是暖暖的,隻覺心中安穩舒適,如在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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