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黎的大腦似乎同時拋出了饑餓和厭食這兩個矛盾的信號,讓她的身體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糾結狀態。她交叉兩條腿搭在茶幾上很久了,說不上是舒服還是適應,下半身的愜意令人暫時滿意。發燒落下的暫時性後遺症讓耳朵感到刺痛,是輕微灼熱的感覺,還帶來了一陣陣的煩悶。


    在堅果盒裏攪拌了半天的手,終於鼓足勇氣拿起了一顆核桃。是饑餓在叫囂,與厭食的這場競爭似乎是占據了上風。但對手也不是善茬,距離嘴邊僅有2厘米不到的距離已經是“最佳成績”,那顆核桃保住了小命,又迴到了它溫暖的盒子裏去了。


    眼睛算不上是合格的目擊者,卻也在放空的同時,捕捉到了這場競爭中一些有用的信息。韻黎挺直上身,讓長時間窩在沙發上的腰享受了瞬間的解脫,兩手趁機在臉上抹了兩把,也順便抹走了想吃核桃的記憶。


    兩周多的時間裏,韻黎吃的東西屈指可數,現在能好好地撐著,全靠體內脂肪大軍的鼎力相助。她開始一條條數著自己這段時間的症狀——發燒、全身酸痛、唿吸困難、頭暈、耳鳴,以及吞過玻璃碴的嗓子、水泥堵過的鼻子、止不住的鼻血、喪失的食欲、時不時出門遛彎的記憶力、隨心所欲的消化係統,還有恰好登門拜訪的肋軟骨炎和過敏性蕁麻疹。


    原定22點的洗漱被拖到了半夜2點。要說這段時間唯一穩定的是韻黎的情緒。除了發呆,她似乎找不到其他的事情可做。


    淩晨2:05,韻黎進入了夢鄉,一天的繁忙和憂慮暫時被拋在了腦後。


    在夢中,她迴到了小時候住過的那個家,一棟始建於上世紀90年代的五層樓房。這棟樓房,頗具歲月沉澱的痕跡,其灰色的水泥牆麵見證了無數過往的風霜雨雪。盡管時日已久,它卻依然給人以沉穩厚重之感。韻黎的家安置在這棟樓的四層之上,每次攀爬樓梯都是一次挑戰,卻也充滿了樂趣。


    大樓之前,一條不寬不窄的馬路橫貫其間,雙向兩車道的規模適中。那時候,小汽車還是個稀罕物,人們出行大多靠二八大杠自行車和雙節公交車。


    路邊的楊樹長得很高,每到三四月份,楊絮飄得到處都是。以韻黎的媽媽和姑姑為代表的講究派,會帶個棉口罩或者小絲巾避免吸入;也有以韻黎的爸爸為代表的隨心派,把高領的衣服拉到口鼻處意思意思;當然還有以韻黎爺爺及舅舅為代表的一身正氣派,什麽措施也不用。


    這棟住宅樓與醫院,僅隔一堵薄牆,故韻黎自幼便與醫院結下深厚之緣。由於免疫力較低,她常常需要前往醫院接受治療。因此,她對於醫院內的情況了如指掌,哪位護士的手法嫻熟,哪位護士是新來的,她都能一一辨識。


    從韻黎房間的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對麵街道上一家喪葬用品店。門口擺放著一塊大黑板,上麵用白色粉筆工整地寫著“壽衣”兩個字。


    所以,小時候識字時,韻黎最先認識的兩個字是“壽衣”,然其義深奧,彼時之她僅能囫圇吞棗,記之而已。時光荏苒,韻黎漸長,始悟得此二字之真諦。每次看到這兩個字,韻黎都會想起小時候在醫院裏度過的那些日子。雖然有人將壽衣與死亡聯係在一起,認為這是一種迷信和陋習,但韻黎卻更願意相信它是對已故之人思念的一種寄托。


    正當她沉浸在重返舊屋的喜悅時,眼前畫麵突然轉換。一對中年夫妻匆忙從樓上奔下。那位女士身著一套由人造棉製成的短袖長褲,她一隻腳穿著拖鞋,另一隻腳則穿著運動鞋,雙手緊握著樓梯扶手,飛也似地向下跑去。而那位先生顯然是剛到家門口,還未來得及脫下身上那件外套,便兩步並作一步地迅速下樓。


    轉眼間,韻黎又來到了另一個場景,隻見她站在樓下,剛才那位女士正抱著一名倒在地上的少女失聲痛哭。女士先把頭埋在少女的肩膀上哭泣,接著又仰起頭大聲嘶吼,整個身體不停地顫抖著,仿佛想把內心的痛苦全都傾瀉出來。而那位男士則跪在少女身旁,想去輕輕觸碰她的臉頰,想去喚醒這個像是沉睡過去的少女。可是,那被紅色染透的小小腦袋卻讓他望而卻步,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再次碰碎這個已經如此脆弱的生命。


    韻黎遠遠地注視著這令人揪心的一幕,內心深處泛起了一種難以名狀的苦澀。她剛想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眼前的場景卻再次發生了變換。


    隻見一位身穿校服的少女獨自坐在書桌前,嘴裏不住地嘟噥著:“三點,下午三點,我就要走了...”說完,她放下手中的中性筆,起身走向了洗手間。經過一番洗漱之後,少女重新迴到書桌前,開始仔細地為自己進行護膚。她慎重地挑選出最喜歡的化妝品,輕輕地塗抹在眉毛、嘴唇和臉部的每一個角落,精益求精。最後,她用一縷香水的細霧為這場表演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三點...三點...就快到了...”少女再次喃喃自語道。韻黎看著她,心中充滿了疑惑和感慨。


    韻黎如同在夢中旁觀了一場殘缺不全的三幕悲劇,她弄不清這出戲裏的衝突何在,甚至連幾句完整的台詞也沒聽到。那夢中的三個角色,讓她既感到憐憫又心生恐懼,沉浸在他們的演繹中無法自拔。


    或許是前段日子的曆練讓她長了些見識,如今的韻黎已經開始學會對這些莫名其妙的夢境展開主動思考了。然而,她還沒有足夠的能耐去改變夢中的事件走向,對於那一切的發生,她隻能深感無奈和力不從心。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好好休養,恢複健康才是正經。


    韻黎翻了個身,原打算繼續沉浸在夢鄉之中。然而,這一番折騰之後,她發現自己竟然睡不著了!床上的她,就像一個躁動的繭中生物,又一次翻過身來,順手拿起了手機。熟悉的小視頻app一打開,可愛的大熊貓們便映入眼簾。


    看著這些憨態可掬的大熊貓,韻黎不禁感慨萬分:這世界要是少了大熊貓,那真不知道地球該怎麽轉了!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不知不覺地玩起了手機,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一個大大的嗬欠襲來,兩滴眼淚在臉頰上相遇。


    韻黎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語道:“睡了睡了不玩了,早點睡吧。”她抬頭望向窗簾,丁達爾效應讓清晨微弱的光有了形狀。


    “那...那是太陽嗎?!就這麽...天亮了?!”韻黎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玩了這麽久手機,現在已經是清晨時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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