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盧至樺向來來去無蹤,這一次他走在半夜,半個鍾頭後他出現在空無一人的街頭,地上大片惡戰後的痕跡,散落的貨物和倒下的死人混雜一片。秋天的寒意已經在夜間開始席捲這座城市了,可他並不冷,身上隻加了件立領雙排扣的呢子大衣,他整個人籠罩在黑暗之中,像個幽靈一樣冷眼看著眼前的景象。張春生瘸著腿從黑暗處走過來,痛心疾首地告訴他:「大哥,我們的貨被人搶了。」這批貨是從陝西運過來的,現如今搶貨的人不少,他就想著夜裏悄悄地運,沒想到還在安全的日租界,就被人搶的一點不剩。「看清楚是誰的人了嗎?」盧至樺一動不動,實則是極為痛心,他的貨被人搶了,人也被人殺了,就必定要掘地三尺將人刨出來!「沒有,那幫人比強盜還強盜,一上來就開槍,我們都沒想到在這地界兒也有人敢搶,所以根本防不住。」張春生扭頭啐了一口血水,心有餘悸地迴想起方才那一場惡戰,要不是他抓住個死人當肉墊子逃到暗處,恐怕也已經被打成了篩子。他的話剛說完,黑暗中突然再次響起槍聲,盧至樺身後兩個小弟應聲倒地,而他在聽到響聲的瞬間立即往車的方向跑過去。就在打開車門的瞬間,一枚子彈追過來,瞬間從後方擊中了他的肩膀。危急時刻顧不得疼痛,他咬牙拉開車門,迅速上車開溜。張春生一同上了車,焦急地從副駕探出身子,「大哥!你中槍了?!」背後已經有巡捕房的人出來清掃戰場維持秩序,暫時不必擔心對方繼續發難,他便想讓司機往醫院開。「不要緊,先迴去,外麵不安全。」盧至樺靠在後座,右手死死捂住左肩位置,他感覺溫熱粘膩的血液已經沾滿手掌,傷口處隨著劇烈的心跳,也在突突地跳痛。不過此時他已經顧不得痛,對麵的人不僅要搶貨,還想著置他於死地,擺明了早有準備。幾人狼狽地逃迴公館,張春生跳下車,和司機一起將盧至樺從後座扶下來,偏偏倒倒架到客廳的長沙發上,扒開外套,就見血已經在胸口染的刺目驚心。司機連忙去電話櫃撥通了醫生的電話。「踏馬的動到我的頭上來了!」迴到安全的地方,盧至樺總算感受到細細密密的疼痛,哆哆嗦嗦掏出一根菸捲叼在嘴裏,他氣急敗壞含糊道,「差一點,隻差一點,我就死在那裏啦。」張春生連忙湊過去替他點上,同時關注著那一團血色,「大哥,他們敢在日租界動手,巡撫房的人也故意拖延,擺明了也受了好處。」他小心翼翼試探,可他們明明與中山哲平一眾交情頗深,對方不可能會突然不顧情麵。盧至樺吞下幾口雪茄,對身上的傷是無暇顧及,他不懷疑中山哲平,畢竟自己在那老東西麵前從來都是極盡溫良,也深得他的賞識愛護。中山哲平曾經親口笑著說喜歡他這源源不斷的幹勁,要將他作為一個臂膀好好培養,也不止一次平息過他的爛攤子,因此歸總起來的話,也算是隻賺不虧。可要不是他,又有誰,敢在日租界裏公然開槍呢?他突然想到一個更恐怖的事情,或許那個人本身就不是日租界的人,有本事從其他租界將手伸過來,巡撫房還不敢招惹!想到此處他手裏一抖,險些拿不住手裏的煙。


    第36章


    那顆子彈從後背傳過去,卡在了鎖骨下麵的凹槽裏,上門醫生幾乎是連摳帶拽把它取出來的。血色紗布扔了一盤,最後縫合的時候麻藥過了勁兒,盧至樺疼的齜牙咧嘴不願吭聲,硬挺著裹完紗布到了天明。他不是個吃虧的主兒,暗自發誓不論對方是天王老子,這個罪也一定要加倍還迴去。處理完傷口,他將張春生又叫進房間,「陝西來的貨,有多少包成功運出去的,我留一半,剩下的你拿去給下麵一起分了,怎麽分配都隨你。」「這…」張春生腫著右側腮幫子,嘴裏像含著顆糖。「叫你拿你就拿…嘶——」盧至樺不想廢話,他稍微動動就扯到傷口,氣勢一下子就軟了下去,「弟兄們跟著我這麽多年,本意就是為了混口飽飯吃,現在能吃飽了,又不得不拿著刀槍和別人幹,唉…」「大哥,都是逼不得已,弟兄們跟著你過了這麽久的好日子,也該知足了。」張春生聽得動容,想起那些前一刻還鮮活著朝夕相處的麵孔,他也知道其中的無可奈何,「隻可惜昨夜一下子死了十幾個人,動靜太大,重新招募也難了。」「這條路走不通,咱們得換個法子。」盧至樺打了個哈欠,眼下烏黑強打精神道,「不過在這之前,先查清楚昨晚的事兒,不然不論怎麽換,還得被人截胡。」張春生贊同地直點頭,「他們敢做,咱們就能順藤摸瓜,大哥,你好好養傷,這件事兒就交給我吧。」盧至樺扶額默許,等到張春生推門而去,他又在後麵補充道,「你找個人去我帳上取點錢,給那些沒了的家裏人寄過去,也算是…一點補償吧。」張春生應下後匆匆走了,盧至樺黑著眼圈靠在床頭,昏昏沉沉迷瞪著打起瞌睡,他心裏有事,即使在半夢半醒間也停不下來,總盤算著趕緊找個時間去見一見他那幹爹。一時腦子糊塗,夢境和現實交叉錯亂,隱約間他看見了他那不熟悉的爹媽,心裏就想著這迴不用被別人叫野孩子了吧,他趾高氣揚起來,可突然地,他好像還置身於那條街道壓根沒有走掉,背後傳來大少爺的聲音,他轉過身,大少爺就站在眼前,腳下隱約還牽著個孩子。他有些興奮,正要上去去問是誰的孩子,可子彈剛好從黑暗中發射出來,「碰」!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垂頭看了一眼,就看見胸口已經變成個大坑,不痛,連滴血都沒有。盧至樺冷汗涔涔地睜開眼睛,怔怔地望著天花板上的琉璃吊燈,他分不清剛才那些東西是想出來的,還是做夢做的。他怕死,從前怕死,有了未出世的孩子,就更怕死了。不管怎樣,他也再睡不著覺,見窗簾處已經透進來些晨光,便悶悶地踩著拖鞋下樓去吃早餐。盧公館的早餐時間向來十分固定,規矩不多,隻要家裏有人,不分主客都是統一到樓下客廳吃飯,且不論盧至樺在不在,那桌上始中放著幾個粗糙的黃色饃饃。盧至樺左肩連同手臂一律不能活動,耷拉著掉在身前,隻騰出完好的右手,抓著那個玉米饃饃食不知味地大口啃咬。他吃沒吃相,兩口咬下來一半,偏偏又要鼓著腮幫子慢慢地嚼,嚼著嚼著,就見多秋揉著眼睛,從一樓的客房也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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