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沈清梧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夢見沈嗣文出事那天,汽車在路上遇襲。幾聲槍響過後,他作為旁觀者,眼睜睜看著汽車失控著往樹上撞過去。伴隨著「嘭」的一聲,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同時兩顆溫熱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在黑暗中吸了吸鼻子,而後無聲地抬起雙手放在了自己臉上。老爺子的死是他心裏揮之不去的陰霾,不是得病,也不是災禍,就是在正值壯年的時候,被人害死了。他已經很少因為這件事情難過,隻是偶爾在夢裏迴憶一遍,才會落下幾滴眼淚來。不過夢醒了也就罷了,他沒了睡意,幹脆支起半截身體坐起來,摸索著打開床頭的檯燈,他就著昏暗的光線,又百無聊賴地看起了那本大秦帝國。盧至樺睡覺的時候不太安穩,此刻察覺到動靜也跟著醒過來,眯著幹澀的眼睛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他隨即掀開被子,跌跌撞撞地起身取來了件薄外套。「大早上的,風冷。」他將外套披在沈清梧身後,又重新躺迴了被子裏,雙手環繞過對方腰身,他將頭蹭在一片溫暖環境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重新睡了過去。沈清梧倚在床頭看了能有個十多頁,見天色已經蒙蒙發亮,覺得渾身骨頭都快躺散架了,便掰開盧至樺的束縛下了床,而盧至樺隻在昏沉中哼了一聲,蹙著眉翻了個身,又打起細細碎碎的鼾聲。他踩著雙拖鞋到樓下,仍舊懶散地往長沙發上躺下,順手抓過盧至樺帶來的報紙,他往下看了幾行,在正中最顯眼的位置看到了一個光鮮亮麗的人物,頭頂用幾個大字標註著「化工大王劉埔餘」,再下方標註一行小字:第十一屆商會主席最強候選人。此人看著眼生,完全是突然發家的,憑他創立的「京津化工廠」,這兩年從南京一路擴展到天津,名聲就突然起來了。盧至樺也打著嗬欠從樓梯上走了下來,眼神掃過沈清梧這邊以後,他步調放緩一搖一擺到餐桌前,隨手端起牛奶一飲而盡,而後才抓了個醬肉大包子走過來,貼著沈清梧躺下的地方坐下了。「大早上的不睡覺,看什麽呢?」他張嘴咬下一口,抬起腦袋撇了一眼,隨即囫圇著驕傲道,「怎麽樣?本經理帶過來的報紙,是不是編排得有板有眼的?」「這半吊子的技術,確實一眼能看出出自盧經理之手。」沈清梧將報紙放在腿上,將眼鏡取下來後腦袋往後仰過去,同時閉上眼睛嘆了口氣,「英雄輩出啊。」察覺到對方語氣中的揶揄,盧至樺側過身體剛要反駁幾句,剛好看清了報紙上內容,便鼓著腮幫子認真嚼了嚼,疑惑道,「這又是哪路子神仙?」沈清梧嗤笑一聲,「瞧!這不是盧經理精心編排的日報麽?」「我哪有那麽多心思盯著他們看,不過是隨便審審,哪裏不順眼指哪裏就罷了。」盧至樺對報紙上的青年毫不在意,也隻當大少爺在打發無聊,便轉念問起了他最關心的質樸問題,「吃了嘛?」他將手裏的包子皮扯下小小一塊,遞到了大少爺嘴邊。沈清梧正在盤算著將不熟悉的產業全部典當出去,也開個什麽合乎潮流的廠子,因為當下隻有個粗糙的念頭,並不著急說出來,所以出於本能的,他張嘴接下了那口食物。隨即就因為包子皮沾染的肉味犯起噁心,將之吐了出來。盧至樺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便用嘴叼著包子,騰出手來幫忙拍後背,拍著拍著,他正要安撫一番,就突然見大少爺嘔出一口血來!


    第26章


    那口血其實並不多,隻是混著幾絲鮮紅顏色,且因為反胃噁心的感覺經久不消,便止不住又嘔出幾口來。口口帶血,乍一看就十分的觸目驚心。沈清梧自己也嚇得不輕,怔在原地不知所措,隻在心裏隱約猜想著,自己這迴可能是得了什麽大的病症了。他這樣想著更加害怕,心跳也跟著加了速,盧至樺半攙半抱地將他扶起來時,他惶惶然抓住了遞過來的手,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盧至樺也著實被那艷紅的血色嚇楞了神,手忙腳亂地將他扶起,也顧不得找手帕,扯長衣袖就幫忙擦拭嘴角來。這一擦不要緊,那淺灰格子衣袖也跟著染上點點血跡,盧至樺怕他見了更加難受,幹脆擼起袖子強裝鎮定安撫道,「不要怕,不要怕,我們現在就上醫院去..」沈清梧眼神空洞地朝他點點頭,二人隨即直奔天希醫院而去。好在檢查結果還是十分樂觀的——沈清梧沒有得什麽大病,單單隻是因為嘔吐得太頻繁,被反流的胃液灼傷了食道。彼時他已經平和下來,正安靜地靠坐在單人病房內的實木椅子上輸水。這樣漫無目的地等著,他便覺得自己有些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隻能眼巴巴地盼著能從輕發落。從前他懦弱怕事,靠著祖上福蔭得過且過,這兩年好容易將家產的細枝末節都捋順了,想要趁機為自己打算一番,偏偏這身子又不爭氣。他現在還不想死,所以害怕恐慌得很。還好,還有盧至樺。盧至樺正好揣著化驗單走進來,自顧拖了個椅子往對麵坐下,就見沈清梧緩緩遞過來一隻手。他茫茫然伸手將之握住,沈清梧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拉扯著那隻手往自己身前靠,同時他弱弱地開了口:「至樺,抱抱我。」那語氣是平緩的,盧至樺抬眼看過去,卻正對上他惶惑的眼神。他知道大少爺這是害怕了,便毫不豫順著手湊上去,可憐可親地將他的大少爺摟在了懷裏。他有意開導開導,便像哄孩子一樣輕聲安撫著,「大少爺,你不要怕,我在這裏呢。」沈清梧聞言身體微微前傾,隨即將腦袋徹底藏在了他的胸口。經此一次,他開始擔心若是自己就這麽死了,身後事也沒個交代。他在沈家是孤家寡人,沒親沒故的,也沒個子孫後代。想來也隻有盧至樺一個人肯為他掏心掏肺,他便盤算著,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提前和盧至樺和盤托出,能免去些不必要的爭執也是好的。敲定主意後他突然長長舒出口氣,隨即啞聲交代道,「我名下有幾家當鋪,染廠和綢緞莊各有一家,好生經營著都是有利可圖的。...至於其餘的,大多可以變賣成錢,另有地產五處,鋪麵三處,都是登記在冊的...」盧至樺正因為化驗結果鬆了口氣,還未來得及告訴他呢,就聽他這邊已經點兵點將說了一通。剛開始盧至樺還隻是感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沈家將將就就,得算隻不錯的駱駝!可仔細著越聽越不對勁,才發覺大少爺隱隱有些交代後事的意思了,是副可憐又可愛模樣。他便裝作無知驚嘆道,「嗬!怎麽突然給我交代起家底兒來了?」「你不要打斷,」沈清梧抬起頭,豎起指頭在他麵前比了個噤聲手勢,而後鄭重其事繼續道,「我床下有個不起眼的大箱子,房契地契都放在裏麵了,要是萬一…」盧至樺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隨即他掏出了那張化驗單,「說什麽傻話!你自己看看,這麽點小毛病,怎麽就把堂堂沈家大爺給騙著了?…咱們可提前說好了,出主意的事兒我可以幫忙,可你要是打著歪主意把那些破事兒全丟給我,我可不認!」沈清梧接過單子認認真真地了解了病情,因確實沒料想的那樣嚴重,他便莫名其妙羞愧起來。同時也暗自鬆了口氣,覺得心裏的陰霾一掃而光了。盧至樺帶著審視瞧了他一眼,突然故作思索道,「你說你這就都告訴我了,不怕我哪天趁你不注意,全搶過去了?」沈清梧聞言隻是笑笑,覺得今日的話還是說得十分有必要的,便模稜兩可迴應道,「也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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