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哥,你有想過找什麽樣的媳婦嗎?


    我娘說,等我迴去就讓我相看,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有偷偷去看過那個女孩子。


    真好看,笑起來就跟一朵花似的。


    我真想戰爭快點結束,我好迴家見她呢。


    我想娶她,想給她做一輩子的菜。”


    “你這小子,思春啦?


    你才16歲就要相看了,我還比你大一歲呢,還沒有中意的姑娘呢,哥可真羨慕你。”


    許明笑著打趣小明。


    許明來自廣市,他15歲進部隊,17歲時上級突然要派遣他以及其他戰士前往朝鮮支援,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但同時也是他永生難忘的第一次經曆。


    戰場上,硝煙彌漫,炮聲隆隆,子彈像雨點兒一樣密集地落在他們身邊,這裏沒有一處地方是安全的,他甚至想過自己應該迴不去了。


    麵前的弟弟小他一歲,和他同名,也叫許明,但他是來自東北的許明。


    剛碰到時,他們兩個都很驚喜,約定許明做大哥,小明做弟弟。


    明明一個來自廣市,一個來自東北,還是得感歎命運的神奇,竟讓他們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在戰場上相遇了。


    “小明,好好活著迴去,有哥在,哥給你扛著。


    哥等你娶上你心裏的好姑娘啊。”


    “哥,那到時你一定要來,我娘和大哥二哥他們,人可好了,這次大哥二哥也上戰場了,都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許明心裏很震撼,三個兒子全來了,如果迴不去,怎麽辦?


    家人怎麽辦?


    許明家裏還有其他兄弟陪著父母,就算他犧牲了,他覺得父母也不會太孤單,但是要是小明沒了,他的家怎麽辦?


    他一定要在戰場上護住他,許明心想。


    “小明,一會就要衝鋒了,敵人的炮彈可不是開玩笑的,你要躲著點,躲在哥的背後,知道嗎?”


    小明看著許明嘿嘿笑,他不迴答,避開了這個話題。


    許明以為他知道了,等聽到連長的作戰命令後,就一起往前衝了。


    ……


    一枚重型手榴彈飛到許明的身邊,周圍都是炮彈轟炸,許明無處可躲,他以為他要完了。


    但在緊急關頭,他聽到了小明在喊他明哥。


    是的,小明在看到手榴彈飛向許明的那一刻,他飛奔過去撲向了許明,用他自己的身體緊緊的護住了他。


    嘭的一聲,手榴彈爆炸了。


    小明的兩隻手被當場炸碎,臉上血肉淋漓,兩隻眼睛成了血窟窿。


    而被他護在身下的許明,安然無恙。


    “小明,你為什麽,為什麽過來啊。


    沒事的,沒事的,哥帶你去找醫生,沒事的。”


    許明不敢碰小明,他身上哪裏都是傷,他痛,他痛啊。


    “哥,我活不了了,我迴不去了。


    你幫我和我娘說對不起,兒子不能迴去了。”


    “我說,我說,你沒事的,小明,你答應哥的,你還要迴去娶媳婦的,你不能……”


    許明大哭出來。


    “哥,我不娶了,她值得更好的。


    哥,你聽我說,我活不下去了,但我不能白死,你把我放到那邊,對麵是敵軍的一個隊,我身上還有幾顆手榴彈,你幫我全拔了,我要和他們同歸於盡。”


    許明痛不欲生,他救不活小明,他救不活他,他知道他說的是最好的辦法,但這是他弟弟啊。


    “哥,快,不能讓他們走了。”


    ……


    嘭,嘭,嘭……


    平時甘苦與共,戰時生死與共。


    許明看著和敵軍同歸於盡的小明,想起他笑著和他說:


    “哥,要是我哪天犧牲了,你幫我照顧我娘好不好?


    哥,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子真的很好,你要是看見了,一定會喜歡她的……”


    “小明,小明,小明,哥在,哥在啊……”


    曾玲睡到一半突然聽到丈夫的喊叫聲,她趕緊睜眼起來安撫丈夫,她知道丈夫這是又做那個夢了。


    “阿明,你醒醒,沒事了,沒事了,不哭了。”


    曾玲很擔心許明出事,明明之前已經好過來了的,但自從小兒子走丟後,他每天晚上都會做這個夢,愈演愈烈。


    許明醒了,睜開了他的右眼,眼淚一直往下掉,他也沒擦,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曾玲抬手幫他擦掉右眼的眼淚,又輕輕的摸了摸他的左眼。


    那裏,永遠也睜不開了。


    這是許明在1965年的一場戰役裏受的重傷,也因為這場戰役,他升到了政委的位置。


    但那場戰役,許明至今也不敢迴想,這是和小明那場戰爭一樣,是他心裏的痛。


    那一次,許明所在的一個排,遭遇了敵軍2個營和1個加強連的猛烈進攻。


    那是場有著慘痛代價的戰役,在那場戰役裏,許明的戰友全部犧牲了。


    而他自己也被炮彈的彈片擊中了左眼,彈片還穿透了他的右胸,他全身都嚴重負了傷。


    或許有著替代小明好好活著的信念,也更為了守住自己的陣地,許明將自己脫落的左眼重新塞迴了眼眶裏。


    他心裏默念,小明,哥來找你了,哥和你一樣,寧願和敵人同歸於盡,也不會讓他們踏入我們的國土。


    隻是哥不能再幫你照顧你娘親了,但是你嫂子會繼續代替我照顧她的。


    你再等等哥,哥來找你。


    在這一瞬間,許明好像看到了小明在對著他招手,所以他高唿:


    “衝啊,為了祖國,為了勝利,向我開炮。”


    許明是在要求後方炮兵立刻向自己所在的位置開炮。


    嘭,嘭,嘭……


    許明在重傷彌留的情況下,引導後方炮兵打退了敵軍的8次反撲。


    他守住了陣地,也守住了他心中的小明。


    在那次戰役裏,他獨自一人堅守陣地,守了整整11個小時,他不敢閉眼,直到援軍來臨。


    或許是小明在保佑許明,他不願意帶走他哥,也或許是許明心中有著強大的信念。


    許明最終活下來了。


    他在醫院裏昏迷了7天7夜,經曆了15次大手術,最終終於被搶救了過來。


    但代價卻是,他永遠的失去了自己的左眼,右眼也接近了失明。


    就算到現在,許明體內也還有4枚彈片無法取出,要終身伴隨著他。


    他傷勢過重,這些年已無力再戰,隻得退居後方。


    這是他的痛。


    他是軍人,他的使命就是為國戰鬥。


    他是要帶著小明的那份對敵軍的仇恨,戰下去的。


    “阿明,你身體現在很不好,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我們還沒有找到兒子,我們不能跨下啊。”


    曾玲說完也哭了,她找了她的小兒子快2年了,還是沒有找到他,他不見時才1歲半啊,他怎麽照顧的了自己?


    都怪她,為什麽一定要忙工作,為什麽要把他給保姆帶?


    她是醫生,救活了無數人,為什麽最後卻救不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曾玲不知道上天要懲罰她到什麽時候,她可以付出一切,但是能不能把他的小兒子還給她啊?


    許明從記憶裏走出,他看向妻子,伸手抱住了她,他知道她想起了小兒子,他也想。


    他想起小兒子1歲時,對著他甜甜的笑,那雙明亮的雙眸一直凝望著他,宛如小明昔日的目光,同樣滿懷希冀,熠熠生輝。


    這兩年來,每每想起這些,他的心都會隱隱作痛。


    許明這輩子無愧於國家,無愧於人民,但他愧於小明,愧於小明的母親,也愧於自己的小兒子。


    曾玲緊緊地抱著許明,每當她想到許明身上的那些傷痕,心中就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她時常埋怨許明,為什麽要如此拚命,為什麽不懼怕死亡,為什麽不為家人著想。


    然而,她也明白,許明是軍人啊,這是他的使命啊,他是一個有理想、有信念的軍人啊。


    他深深地愛著自己的祖國和人民,願意為了他們的幸福和安寧,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所以,曾玲知道,自己無法改變許明的決定,也無法阻止他去冒險,她隻能默默地支持他,祝福他,希望他能夠平安歸來。


    但同時,她又心疼他,他身上真的已經忍受了太多,他甚至都不敢以這副樣子去見小明的母親。


    小明是他以前的希望,小兒子是他現在的希望,曾玲好怕他突然沒了這個希望,他要怎麽辦啊。


    “阿明,我們會找到誌強的,一定會找到他的。


    誌勇和誌明,還有誌娟,他們都在找,我們會找到的。


    你再等等好不好?”


    “好。”


    許明是軍人,擁有著超脫於普通人的百折不撓的毅力和頑強的意誌,他不會輕易被敵人的炮彈打倒,也不會被敵人打垮,他也不敢流淚,但他不是不會流淚。


    但他已經哭過了,他不會放棄的,就和當初答應小明的那樣,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現在也一樣,不會放棄自己的小兒子。


    不到最後一刻,他絕不退縮。


    許明他們不知道,在原本結局裏,他們窮極一生都沒有找迴自己活著的小兒子。


    曾玲放棄了自己最愛的醫生工作,迴歸家庭,放下手頭的事情就為了找兒子,她找了一輩子小兒子,也愧疚了一輩子,最終抵不過自己悲痛的心,抑鬱於49歲那一年。


    曾玲印象裏的小兒子永遠都是1歲多時的樣子,她不知道長大後的小兒子怎麽樣,她曾有過無數次的想象,但她一直無法想到兒子的具體模樣。


    她臨死前看到的,還是那個對著她笑的開心的1歲半的小兒子,他在向曾玲招手,曾玲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她就這樣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但她不知道她的小兒子沒有來得及長大,就離開了這個人世間,她又怎麽能想象的出來?


    而許明活到了七十多歲,他退休後找了後半輩子兒子,在基因對比時代來臨之時,在他彌留之際,公安局通知他找到了他的兒子。


    是一堆骨頭,經測定,死前遭受了悲慘的折磨。


    許明一口氣沒上來,沒能撐著為他的兒子討迴公道,他就死了,不甘的閉上了他的眼睛。


    而許明的大兒子許誌勇,為了給弟弟報仇,放棄了最愛的軍人身份,他去做了臥底警察,就是為了查明弟弟死亡的真相,還弟弟一個公道。


    但當地警察和村民狼狽為奸,許誌勇查明了真相,還沒來得及為弟弟報仇,他還沒有送那些人渣進去,他就被害死了。


    許誌明靠著他哥查到的資料,最終把害死他哥和弟弟的人都送了進去,他笑著哭著,親眼看著他們被槍斃了。


    但他的家人已經不在了,他找不迴最初那個誓死要奮鬥在第一線的自己了,他一直在護著人民,但卻沒人護著他的親弟弟。


    他申請調去了最艱難的西藏地區,他的家人不在了,他要去守著國家這個大家。


    許誌娟放棄了自己的醫生工作,她選擇了從商,她愛她的弟弟,也愛她的家人,她的弟弟死在這些人販子手裏,沒人去救他,她能想象到弟弟當時是多少的害怕。


    她和丈夫離了婚,將自己的一生都投進了打擊人販子事業,以及拯救被拐孩子中,她賺了很多的錢,也養活了很多被拐的孩子。


    許誌娟死時,是笑著的,沒人救得了她弟弟,但她救了無數的被拐的孩子,她希望她的弟弟在下輩子可以過得很好,很好。


    那麽她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了。


    叮叮叮。


    “你好,我找許明許首長。”


    “你好,我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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