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張煥走了,說是去守城門,但子薰總覺得他心中另有打算。


    戴思恭跟郭英仔細商議了整體防禦部署,便過來陪著子薰。


    或許是由於太過緊張,一時間竟找不到話題。


    他原本可以躲在自己的宅院,不必趟這趟渾水,拉開架勢準備與人拚命。


    良禽擇木而棲,為的是謀一個美好的前程。


    他隻是一名郎中,實在犯不上在如此兇險的時刻衝上前表忠心。


    子薰慢悠悠思索著,對戴思恭的行為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有個人在跟前陪著說話,多多少少能緩解心中的緊張。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是光害怕有什麽用?獵人最希望看到的獵物的恐懼。


    見子薰拿著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沉浸其中,戴思恭不便湊上前看,於是拿出一本隨身帶著的《黃帝內經》來讀。


    畫完了整體院落結構,子薰抬起頭,瞥見戴思恭手中的書,“靈樞?”


    “是的,如夫人”,戴思恭溫和一笑。


    “我也學過的”,子薰忽然想起往事,“隻學了幾天,就把王醫生氣跑了,再也不肯教。”


    “如夫人想學醫?”戴思恭問。


    想起那個流產的孩子,子薰心裏一疼,搖搖頭,喃喃自語道:“何時能再有個孩子?”


    “會有的”,戴思恭的迴答柔和而堅定。


    子薰不由得心中一暖,這位戴醫生和他夫人一樣,是個情商極高的人,特別通人性。


    “如夫人如果想學,微臣願傾囊相授”,戴思恭道。


    子薰有些詫異,她曾以為古代所有的夫子都不願意收女弟子,所以她才遭到王醫生的百般嫌棄,沒想到竟然有人自告奮勇。


    “此話當真?”子薰有意把語速放得極慢,微微含笑,審視著戴思恭的神情變化。


    “自然當真”,戴思恭答道,“如夫人天資聰穎,微臣求之不得”。


    起風了,旁氏拿出一件大氅給子薰披上,然後又端出兩壺熱茶,分別放在子薰和戴思恭麵前。


    “把昨天做的綠豆糕拿出來吧”,子薰吩咐道。


    旁氏遲疑了一下,這是如夫人專門花心思給上位做的。


    如沐春風,戴思恭吃著子薰親手做的點心,仿佛迴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迴到了老宅種滿瓜果蔬菜的大院子,心中暢快而自在。


    令人神往的田園生活。


    相比之下,子薰沒有半點兒食欲,她在擔心淩川,怕他受傷,也怕他帶人出城冒險。


    一夜無事,安靜如常。


    子薰迴屋休息,戴思恭去了前邊和郭英商議對策。


    “旁氏,你在茶裏放了什麽?”子薰覺得眼皮隻打架,危險當前,不可能這麽困。


    “上位吩咐地”,旁氏神色慌張,支支吾吾道。


    他總想暗中安排好一切,子薰斜倚在軟榻上,等他迴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嘈雜聲響起,有人在焦急地大聲喊“上位”。


    來人是誰呢?院裏的人都知道上位出去了。


    子薰起身走到外麵,一名侍衛疾跑過來,向餘墨迴話。


    “怎麽了?”子薰問。


    “邵佐迴來了,在門口,要見上位”,餘墨拱手迴答。


    子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個孩子今年十六歲,一直和鈺瑤一根出現,陽光帥氣,功夫過人,即便與同輩中比他年長幾歲的佼佼者文正、文忠相比,也毫不遜色。


    郭英不一定是他的對手,若他心存歹意,進了院子,可能沒人能攔得住他。


    馮國用突然病逝的真正原因尚不知曉,跟著馮國用去了諸暨的邵佐又跑來負荊請罪,再者,邵佐的父親邵榮一直是上位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現在與上位同為小明王欽封的江南行中書省平章政事。上位被眾將領推為吳國公後,才比邵榮的地位略微高出一些,雖說隊伍中的重大決策最終都是由上位最終決定,可是無論聲望,還是能力,邵榮都是緊隨其後。


    這可如何是好,子薰深吸一口氣。


    “郭英不敢擅自作主,來請如夫人示下”,餘墨道。


    總不能一直讓邵佐在外麵大喊大叫,讓人看了笑話,把隊伍內部的派係之爭讓人一覽無餘,罷了,邵佐若真想害我,就隨他去吧,“開門讓他進來”,子薰道。


    “如夫人”,餘墨還想再勸。


    子薰擺擺手,“去吧,開門”。


    光著上身,背著藤條,淚流滿麵,見到子薰,邵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罪臣邵佐前來受罰。罪臣不聽號令,擅自領兵出戰,馮指揮使為救罪臣突發暴病......”邵佐說著泣不成聲,“臣罪該萬死,請上位責罰“。


    子薰走到他身邊,解下藤條,“邵佐,快起來,先把衣服穿好”。


    子薰伸手從旁氏手中拿過上位的一件長袍,給邵佐穿上。


    “如夫人”,邵佐抽泣著,“上位呢?”


    “上位不在,去守城門了“,子薰道,“上位擔心張士誠趁機出兵,接到消息後就出去了”。


    “如夫人,都怪我”,邵佐雙手捂臉,痛苦地哭著,“鈺瑤以後怎麽辦?”


    “邵佐,先別哭,先吃飯,然後再睡一覺,睡醒了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麽事。\"子薰輕聲安慰道。


    邵佐仍是不停地哭,不肯吃飯。


    “你若再有個好歹,鈺瑤以後可真是無依無靠了”,子薰道。


    聽到鈺瑤的名字,邵佐的哭聲驟然而止,抬頭望向子薰,“如夫人,我吃,我全聽你的,鈺瑤最信你,最聽你的話,以後我也聽你的,我吃飯,我睡覺,我以後要護著鈺瑤一生安穩”。


    這孩子還真是一片癡情,“好,這樣才好,快吃吧”,子薰擦了擦眼角的淚。


    邵佐吃著仍哽咽了幾次,才勉強吃了一個包子。


    正在長身體的大小夥子,擱在平時,就是一小盆這樣的包子,就不一定夠他吃,現在他悲傷過度,實在吃不下。


    子薰硬逼著他喝了碗熱粥,讓旁氏給他安排房間休息。


    粥裏放了安神的藥物。


    邵佐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去問問,上位去了哪裏?”子薰對餘墨說。


    已經下午了,還沒迴來,甚至都沒讓人傳個話迴來,肯定是出城了,子薰猜想。


    他去了哪裏呢?難道是親自去接馮國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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