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夜裏睡得不安穩,朦朧夢境中竟然喊了一聲“三舍”。


    胡三舍雖然是胡大海的兒子,但是並不會帶兵打仗,與他有關的事兒,雖然憂心,想來不是什麽至關重要的大事兒,子薰這樣想著,漸漸放鬆了緊繃的神經,進入夢鄉。


    第二天,所有人都沒精打采,蔫頭耷拉腦,就連戴思恭也像沒打雞血一般提不起精神。


    子薰消極怠工,磨磨蹭蹭,拖延時間,他都懶得理會,心不在焉卻又絮絮叨叨地讓文英一遍又一遍地示範動作,子薰不由得想起祥林嫂。


    跟霜打了似的,究竟發生了何事?


    五禽戲練習一結束,戴思恭立即匆匆忙忙地走了,文英和他一起消失。


    “你們怎麽了?”,子薰悄悄問餘墨。


    餘墨雖然不愛說話,但說謊的技術委實不高,不像旁氏,她不想說的事兒,休想探聽出分毫。


    餘墨的神情像從神遊中驟然驚醒般迷茫,“啊”了一聲,隨即穩了穩心神,慢吞吞地說:“上位去了八詠樓”,所答非所問。


    “去八詠樓幹什麽?”子薰問。


    “今天馮指揮使帶兵出發”,餘墨說的是馮國用。


    子薰沒再繼續問,一個人坐在木椅上發呆,抬頭望天。


    臨近中午時,他被戴思恭攙扶著迴來,子薰正在為玫瑰花澆水,嚇得扔掉水瓢跑了過來,扶住他,戴思恭鬆手恭立在一旁。


    ”扶咱進屋“,他對子薰輕聲說。


    服侍他躺下睡著,子薰出屋問事情緣由。


    戴思恭迴答:“馮將軍身染重疾,不能出征,上位擔心他出事,抽調了大部分親兵前去增援。”


    “既然看出馮將軍身患重病,為什麽不早說?”子薰問。


    “馮將軍已經連夜出發,來不及阻止”,戴思恭答。


    “不是今天出發?”子薰問。


    “微臣也聽說是今天,可是馮將軍昨天夜裏走的”,戴思恭答。


    “邵佐也去了”,文英道。


    “邵佐也是昨天夜裏走的?”子薰問。


    文英搖搖頭,“他今天上午跟著楊璟走的”。


    馮國用是帳前總製親兵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楊璟是副都指揮使。在朱元璋的親兵中,楊璟的位置僅次於馮國用。


    調走了大部分親兵,婺州城內此刻兵力空虛,他也病倒在床,子薰憂心忡忡。


    夜裏,子薰格外留心,仔細觀察他的症狀,打算天亮後說給戴思恭,便於他準確診斷。


    不燒,睡得似乎還挺香,唿吸均勻,看不出有任何病態,子薰倍覺奇怪。


    他半夜醒來要水喝,子薰遞給他水杯,滿滿一大杯水,他一飲而盡,哪裏有生病的樣子?


    “陸仲亨哪天迴城?”子薰問,此刻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婺州所有的將領都已帶兵出征,隻有陸仲亨在迴城的途中。


    他嘿嘿一笑,“他就在城外“。


    裝樣子騙人,害得自己白擔心了一場,子薰倒頭就睡,不再理他。


    第二天,子薰起床晚了,戴思恭臨時放了半天假,下午繼續練五禽戲。


    戴思恭買了桂枝、白術、當歸、黃芪等藥材,擺滿了院子,子薰幫著除去雜質、清洗、切片、晾曬,他坐在石凳上讀書。


    被人當成雜役使喚,子薰心裏不太痛快,可是見他一副大力支持戴思恭的神態,便一直忍著,沒發泄出來,躲到離他較遠的門口磨洋工。


    突然,一陣噪雜聲傳來。


    子薰轉頭一看,陸仲亨押著一個蒙古人進來。


    這人是誰,怎麽覺得有些麵熟?子薰忍不住多看了那個蒙古人幾眼。


    那個蒙古人見到子薰,激動地大聲喊起來。


    說的可能是蒙古話,子薰一句也沒聽懂。


    陸仲亨的部下從地上撿起一塊沾滿泥濘的布頭塞進那蒙古人的嘴裏。


    朱元璋聞聲出來,讓陸仲亨先把人帶走關起來。


    “那個蒙古人是誰?”子薰問。


    “攻城時擒獲的”,朱元璋語氣平淡,指著子薰手裏的藥材說:“這是桂枝,小時候咱娘給咱煎過”。


    子薰心緒不寧,覺得他有事瞞著自己,將身邊的人問了一遍,餘墨、文英、旁氏都不肯說,無奈隻得去問戴思恭。


    “上位在城中施藥”,戴思恭迴答,“以如夫人的名義”。


    “那個蒙古人是誰?”子薰不肯放棄,她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微臣不認識”,戴思恭語調溫和,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如夫人無需憂心,上位向來處事公允”。


    想來也是,戴思恭才剛來幾天,就能如此堅定的相信他,而自己卻在疑神疑鬼,想起當年在太平府他對納哈出的善待,子薰十分自責,於是更加賣力地幹活,希望製出更多的藥材,幫助城中百姓。


    子薰身心放鬆,每天忙個不停,無形中學了不少醫學知識,認識了更多藥材,成就感十足。


    使者劉辰從慶元迴來後,方國珍成為二人談論的話題。


    方國珍也是販私鹽的,但是與張士誠不同,他們家世代行船海上。


    子薰喜歡大海,對神秘的海洋充滿了向往,因此對有關方國珍的話題十分感興趣。


    “以曬鹽航海為生,那他的水軍是不是很厲害“,子薰問。


    “的確厲害,曾經連續七次打敗張士誠”,他微露笑意。


    “要是能招降就好了”,子薰說。


    “他跟咱虛與委蛇,想讓咱幫他對付張士誠”,他笑了笑,方國珍派使臣迴訪示好,帶來50斤黃金,100斤白金,表示願意共同消滅張士誠,但是若想表達歸附的誠意,光送錢財遠遠不夠。


    “你怎麽看出他不是真心?”子薰問。


    “他現在當著元朝的江浙行省參知政事”,他說。


    “不如,咱們也封他個高管,讓他當”,子薰狡黠一笑,計從中來。


    他笑而不語,低頭看地圖。


    方國珍占據溫州、台州、慶元三郡,雙方中間隔著張士誠,想讓方國珍真心歸降,絕非易事。


    不過,他對元朝也並非一心一意,雖然名義上已經投降,但是軍事力量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


    方國珍即使不願歸降,也不會冒險得罪朱元璋,他是兩邊討好,左右逢源,子薰這樣想著,念出了方國珍說過的一句話,“吾誌向始不及此”。


    曾有人勸方國珍進圖霸業,方國珍這樣迴答。


    看來,方國珍的誌向並不是當皇上,而是當封疆大吏。


    “他早晚會投降”,子薰說。


    他的眼中閃過亮光,滿是讚許之色,想不到子薰有這等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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