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沈憶跟在侍女身後進了重華殿，她身著一身鵝黃裙，發間簪著珠釵，瞧著甚是靈動可愛。
“長姐！”
沈憶多日不曾見過沈翎玉，瞧見了人便提裙小跑了過去，沈翎玉見狀撐起笑，抬手接住了她。
沈憶又喚了聲“長姐”，才從沈翎玉懷中退出去。
沈憶掛在腰間的荷包，因著她的動作使得流蘇纏了起來，沈翎玉抬手撫平，道：“泱泱有要緊事尋我？”
沈翎玉聽絳河說，沈憶在夫子那裏惹了禍，這幾日都在寫夫子罰得字，據說罰得不輕，按理來說沈憶應當沒功夫出門才是。
沈憶笑了笑，坐在沈翎玉身旁，問：“長姐聽說了嗎？南桑皇子賀澤風娶了個七品大臣的嫡女做正妃，近幾日竟也要被立為儲君了。”
“嗯，略有耳聞。”沈翎玉輕聲道。
絳河因著沈孀的往事，得知此事時特來問過沈翎玉，是否要將消息攔下，沈翎玉隻道不必攔。
沈家的姑娘不是紙糊的，事情過去了這麽久，沈孀不會因此憂思神傷，該斷的念想早在楚元成婚那日便斷得幹淨。
“長姐，賀澤風返迴南桑時曾讓了兩座城池，他會不會在登基後為了這兩座城向大琰發兵？幽州離那裏不遠，爹娘還有阿姐還在那。”
沈憶說著垂下眸，沈翎玉卻未錯過她眼中的恐懼。
沈翎玉眸光微涼，繼而展笑，她溫聲道：“賀澤風現下還未正式受封儲君，泱泱怎麽連他登基都想好了？”
“啊？我胡亂猜的，就是想到這便與長姐說了。”沈憶一愣，她仰頭道：“所以長姐，賀澤風會嗎？”
楚祁已經死了，賀澤風與沈孀也斷了，未來那些是不是都不會發生了？沈憶是怕的，怕再一次聽到沈家被冠以謀逆之名，怕沈翎玉依舊會落得個自戕的下場。
“無論賀澤風是否起兵，那都將是他與楚元之間的爭鬥，他們曾是知己，未必會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沈翎玉摸了摸沈憶的發鬢，嗓音柔和下來，道：“泱泱莫怕，沈家不會受此牽連，長姐也會一直在這。”
“嗯。”沈憶笑著用力點頭，瞧著像是安了心，她四下看了看，道：“長姐，怎麽不見戚公子？”
沈翎玉麵上露出一絲憂色，她道：“前兩日不小心染了風寒，銜青已服藥睡下。”
沈憶一怔，見沈翎玉擔心戚負雪，她便起身道：“那泱泱便先行迴府，待哪日長姐得空，泱泱再來探望長姐。”
沈翎玉望著沈憶純澈的眼眸，忽然道：“疼不疼？”
沈憶沒聽明白，道：“長姐說什麽？”
沈翎玉彎眸淺笑，道：“絳河說你挨了夫子的罰，手疼不疼？若是寫不盡，長姐去同夫子說。”
沈憶聞言湊近沈翎玉，欣喜道：“長姐，真的能說嗎？泱泱現下連腕子都是疼的，真真是不能再寫，再寫下去手便要斷了。”
沈翎玉見她賣乖，抬指點了下沈憶的眉心，道：“待時候晚些，我去府中拜訪夫子。”
沈憶立時抬手做禮，她躬身一拜，笑盈盈道：“沈家泱泱，在此謝過長姐。”
沈翎玉笑著搖頭，道：“絳河，送六姑娘迴去。”
絳河稱是，送沈憶離開重華宮。
沈翎玉坐在羅漢榻上未動，笑意落了，沈翎玉垂眸沉思，不發一語。
歸寧大師言，戚負雪要換的是已死之人，沈翎玉那時便知曉上一世她的結果。
沈憶方才不太熟練的隱瞞著恐懼，小姑娘眼中的擔憂對著她，也對著沈家，沈憶懼怕賀澤風會起兵，一如沈翎玉從複州迴來時，沈憶提醒她要防備楚祁會謀反。
足可見，無論是楚祁謀反，還是賀澤風起兵，這都是發生過的。
沈翎玉想，她若會走上一條死路，那必然是在沈家、繡衣營、大琰統統覆滅之後。
沈翎玉在沈憶身上看不見長大的跡象，而沈憶的擔憂幾乎可以讓沈翎玉確信，沈家在禍事中被葬送，她死在沈憶的前麵，而沈憶也死在了年少時。
沈翎玉方才險些克製不住，她想要問一問泱泱，死的時候痛不痛，沒有親人在側，她會不會怕。
但沈翎玉一看見泱泱在她麵前自在的笑臉，這些話便通通咽了迴去。
沈憶如今行事尤為小心翼翼，這話一旦出口，沈憶大約要胡思亂想，沈憶既想要瞞著她，沈翎玉不如裝作不知情，彼此都能快意。
-
日複一日的等待尤為漫長。
沈翎玉每日都在重複著同樣的活法，晨起早朝，白日裏在繡衣營，傍晚迴到重華宮守著戚負雪。
月尾便這麽悄然而至，立儲大典於沈翎玉而言索然無味，僅有的歡喜是看到薑知受封為太子妃。
楚元在將來想以帝王的身份守住這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有大琰先皇在前為他破了先例，這條路便不會太難。
待立儲大典結束，沈翎玉轉身朝重華宮而去，朱牆圍成的宮道寂靜又漫長，沈翎玉穩步前行，高挑的身影在月光下卻浸滿了寂寥。
忽地，沈翎玉停下了腳步。
那纏在腕間的佛珠毫無預兆地斷裂開來，檀木珠順著衣袖滑落下去，霎時滾了滿地，那落在地上的珠子砸得沈翎玉頭暈目眩。
為什麽斷了？
長寧大師說，銜青未醒之前，這佛珠不能離身。
佛珠被她弄斷了，銜青該怎麽辦？
慌亂如潮湧，幾乎要將沈翎玉溺死，沈翎玉下意識彎腰去撿那佛珠，因著手上發抖，沈翎玉幾次沒能將其撿起來。
有侍女遠遠見著，她認出是沈翎玉，又見沈翎玉神色慌張，當即快步上前來幫忙。
侍女撿起最後幾顆，交到了沈翎玉的手上，沈翎玉仔細將那佛珠裝進荷包，頭也不抬的道謝，轉身便要離去。
那侍女認得這樣的佛珠，她見沈翎玉的臉色過於蒼白，於是大著膽子喚住了沈翎玉，道：“殿下，這樣的佛珠多數是用來擋煞避禍的，佛珠斷了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沈翎玉一怔，她時常伴著太後禮佛，對這些並非一無所知，然而適才過於倉皇，才叫她忘了這一茬。
“多謝，”沈翎玉忙道，眼中隱隱浮現激動的神采，她拽下腰間的玉佩，放到侍女手中，語速極快道：“這玉佩你拿著，明日用它來重華宮尋本宮，本宮必有重賞。”
沈翎玉說完，轉身朝重華宮奔去，背影匆匆，幾息便瞧不清了。
侍女拿著玉佩愣在原地，少頃才意識到，她的前途或許將要光明，侍女連忙小心收起了玉佩。
這侍女又想著，她從未聽說過容華殿下有這麽一串心愛的佛珠，侍女便暗暗決定要守口如瓶，不給沈翎玉惹禍事，也以免自己會惹禍上身。
這廂，沈翎玉跑得太急，待到了重華宮時已是止不住的喘息，南星原倚在宮門上，看見沈翎玉時微微錯愕，他行了禮便規矩的站了迴去，並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沈翎玉見狀心中一頓，銜青若是醒了，南星不會不知，又怎會不說，難不成……沈翎玉眼眸微紅，快步走了進去。
南星連忙迴身看著沈翎玉的背影，不知為何，南星驀然打了個激靈，等他轉過身來，緋玉正朝他走來。
緋玉先一步道：“大典的確結束了，可我沒尋著殿下。”
南星抬手指了指身後，道：“殿下剛剛迴來，跑著迴來的。”
緋玉鹿眼圓睜，道：“殿下何時能夠未卜先知了？”
南星搖搖頭，也跟著睜大了眼，“等會，你適才說你沒遇見殿下？”
緋玉點了點頭，道：“是啊。”
南星心中不妙的預感愈發強烈，他抬手摸了摸腰側裝著銀子的荷包，那荷包還是鼓的。
南星想著，他這也沒丟銀子啊。
沈翎玉直到繞至重華殿的院子前，才漸漸發覺不對，被沈翎玉安排守衛在院門前的影衛沒了蹤跡。
聽著動靜，院中如往常一般寂靜，沈翎玉忽然不敢上前，她怕看到的依舊是昏睡不醒的戚負雪。
沈翎玉踟躕了少頃，這才屏息穿過院門，她抬眼望去，重華殿中燈火通明，殿前的廊上赫然倚著一道身影。
刹那間，風止雲停，萬籟俱寂。
沈翎玉聽見了自己極輕緩的唿吸聲，緊接著劇烈的心跳聲如同雷鳴般震耳，沈翎玉的唿吸亂了，她竟分不清眼前是現實還是夢幻。
而就在這時，廊上那玉樹臨風的戚小公子緩緩抬眸，這人一身雪袍，身形單薄削瘦，沈翎玉的心跟著他那簌簌發顫的睫羽一抖。
那小公子便站在那，他朝沈翎玉緩緩行了一禮，勾笑的薄唇輕啟，落入沈翎玉耳際的是一句清越動聽的“殿下千歲。”
沈翎玉眸中驀然盈滿了水光，她連唇瓣都在微微發抖，沈翎玉疾步上前，三兩步邁上了台階，轉瞬，她便衝到了戚負雪的麵前。
戚負雪來不及反應，便被沈翎玉擁入懷中，擁著他的手臂最初力道很輕，而後緩緩收緊的力道驟然止住，最終疼惜一般地撫上了戚負雪的脊背。
沈翎玉素來嬌氣戚負雪，她舍不得讓戚負雪疼，因而哪怕是這相逢的擁抱也染上了克製。
戚負雪心領神會，他抬手迴抱住沈翎玉，沈翎玉埋首在戚負雪的肩頸處，炙熱的唿吸打在戚負雪頸側。
下一瞬，一滴溫熱的淚珠滴落在戚負雪的頸窩處，燙的戚負雪心頭泛起了一片麻意，緊接著又被陣陣刺痛蓋過。
他聽見沈翎玉抖聲道：“戚負雪，我的心都要碎了。”
頸間的濕意愈發重了，戚負雪的心仿佛跟著沈翎玉的這句話一並碎裂，他聽絳河講了沈翎玉的傷，戚負雪摸著沈翎玉的發絲，微顫的指尖緩緩挪至左肩。
戚負雪澀聲許諾道：“殿下，臣再也不會走了。”
沈翎玉聞言抬頭望著戚負雪，她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張臉，還有戚負雪這雙藏星的眼眸，忍不住暗自心驚。
這個人當真是好大的膽子，若是此生她從未對戚負雪動心，那麽便不會有一個沈翎玉去跪萬法寺，這世上也不會再有一個戚負雪。
沈翎玉忽然喚道：“銜青？”
戚負雪立即應道：“臣在。”
少頃的寂靜過後，沈翎玉又開口道：“戚銜青。”
戚負雪抿唇淺笑，安撫道：“我在這裏，戚銜青在沈長寧的身邊，沈長寧在哪裏，戚銜青便在哪裏。”
這時，緋玉同謝秋搬著一張桌子走進庭院，緋玉一仰頭，故作驚訝道：“殿下！公子何時醒了？”
緋玉嘴裏這麽說著，視線卻沒飄過來半分，這話說完，緋玉二人便繞過沈翎玉，將桌子搬進了重華殿，裏頭傳來謝秋後知後覺的請安聲。
沈翎玉抬手擦了淚，眉梢不由一抽。
戚負雪抬手摘掉落在沈翎玉鼻梁上的一根睫毛，也沒做解釋。
沈翎玉看著緋玉來往了幾迴，終於沒忍住在緋玉出門時，一把薅住了緋玉的後脖領。
沈翎玉將人提至眼前，道：“這是做什麽呢？”
緋玉當即朝戚負雪看去，戚負雪卻移開了視線，隻當沒看見那求助的目光，緋玉驚愕的眨了眨眼。
沈翎玉“嘖”了一聲，抬手掰正了緋玉的小臉，道：“看你們公子沒用，來，看著本宮說。”
緋玉那張巴掌大的臉還被沈翎玉捏著臉頰，她無路可逃，她指了指自己的臉，沈翎玉這才鬆開了手。
緋玉眉眼彎彎，道：“公子病愈這麽大的喜事，瞧著大夥又都在，殿下，我們今晚在重華宮吃頓家宴，好不好？”
“出息。”沈翎玉抬腿踢了緋玉一下，而後毫不留情的轉身，攬著戚負雪朝殿內去。
緋玉的眉眼正要耷拉下去，便聽見沈翎玉在殿中揚聲道：“動作麻利點，若是餓著你們公子，今日有一個算一個，通通要扣月銀。”
緋玉揉腰的手一頓，立時喜笑顏開，她嘴裏喊著“得令”，便一溜煙地奔向了廚房。
絳河帶著宮人們端著菜進進出出，不多時便上齊了菜，袁晝幾個男子則搬進來不少酒，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
緋玉還貼心的湊上來，給戚負雪奉上了一顆解酒藥，不過那藥被緋玉放到了沈翎玉的手上，至於讓她靠近戚負雪去獻這份殷勤，緋玉可沒有這個膽子。
下頭紛紛落座，戚負雪將手伸向沈翎玉，他側頭莞爾，桃花眼中隻映著沈翎玉一人的身影，戚負雪輕聲道：“殿下，臣今日也想喝。”
沈翎玉鬼使神差的將藥遞了過去，她被戚負雪勾住了手，沈翎玉反手握住，沒有再鬆開。
謝秋在下頭眼尖，看見那場麵當即用筷子敲了下碗邊，他舉起裝滿了酒水的碗，剛要說些什麽，便被一旁的路兆捂住了嘴。
路兆道：“吃菜。別說話。”
謝秋瞪大眼睛，奈何被捂住了嘴，什麽也說不出，連酒也喝不到嘴裏，隻得認慫。
袁晝的身量太高，哪怕是笑起來眉峰也帶著銳利，臨池坐在他身邊不自在的縮了縮肩膀。
南星瞧見了便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來，他擠到了袁晝和臨池中間，臨池鬆了一口氣，略帶感謝的看向南星。
南星一挑眉，給兩人倒了酒，還作勢招唿著要給靈津幾個，靈津一口迴絕，反倒是緋玉接了過來，將酒給靈津滿上。
緋玉勸道：“公子有殿下看著，今日太平，便是在重華殿喝昏過去也無妨。絳河姐姐，我說得可對？”
絳河抬手拍了下緋玉的頭，她抿了一口酒，佯怒道：“好好說話！”
下頭熱鬧非凡，沈翎玉在上首拍了下桌子，滿屋霎時寂靜，戚負雪也朝沈翎玉看過來。
沈翎玉緩緩道：“你們公子醒了卻瞞著本宮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緋玉口裏的菜還沒咽下去，咀嚼的動作便停了，她茫然地望向沈翎玉。
緋玉連忙就著一口酒將菜咽了下去，道：“殿下，什麽瞞著？”
南星站起身道：“稟殿下，適才屬下以為您已遇上了出門去尋您的緋玉，這才沒有稟報公子已醒的事。”
戚負雪聞言一怔，他恍然明白過來，為何沈翎玉方才在院中是那般不敢相信的模樣。
戚負雪心疼的握住了沈翎玉的手。
他語氣動容道：“殿下。”
沈翎玉吩咐南星過來放下珠簾，而後沒再多問，南星心知這是保住了自己的荷包。
下頭再度熱鬧起來，沈翎玉卻側頭在戚負雪的唇角印下一吻，戚負雪卻沒有躲，而是迴應般在沈翎玉的唇角輕觸了一下。
沈翎玉緩緩笑起來，與戚負雪交握的手心暖意融融，她望著殿中眾人，心仿佛被填滿。
眼下這樣的恣意，或許也是一種長樂安寧。
—正文完—
“長姐！”
沈憶多日不曾見過沈翎玉，瞧見了人便提裙小跑了過去，沈翎玉見狀撐起笑，抬手接住了她。
沈憶又喚了聲“長姐”，才從沈翎玉懷中退出去。
沈憶掛在腰間的荷包，因著她的動作使得流蘇纏了起來，沈翎玉抬手撫平，道：“泱泱有要緊事尋我？”
沈翎玉聽絳河說，沈憶在夫子那裏惹了禍，這幾日都在寫夫子罰得字，據說罰得不輕，按理來說沈憶應當沒功夫出門才是。
沈憶笑了笑，坐在沈翎玉身旁，問：“長姐聽說了嗎？南桑皇子賀澤風娶了個七品大臣的嫡女做正妃，近幾日竟也要被立為儲君了。”
“嗯，略有耳聞。”沈翎玉輕聲道。
絳河因著沈孀的往事，得知此事時特來問過沈翎玉，是否要將消息攔下，沈翎玉隻道不必攔。
沈家的姑娘不是紙糊的，事情過去了這麽久，沈孀不會因此憂思神傷，該斷的念想早在楚元成婚那日便斷得幹淨。
“長姐，賀澤風返迴南桑時曾讓了兩座城池，他會不會在登基後為了這兩座城向大琰發兵？幽州離那裏不遠，爹娘還有阿姐還在那。”
沈憶說著垂下眸，沈翎玉卻未錯過她眼中的恐懼。
沈翎玉眸光微涼，繼而展笑，她溫聲道：“賀澤風現下還未正式受封儲君，泱泱怎麽連他登基都想好了？”
“啊？我胡亂猜的，就是想到這便與長姐說了。”沈憶一愣，她仰頭道：“所以長姐，賀澤風會嗎？”
楚祁已經死了，賀澤風與沈孀也斷了，未來那些是不是都不會發生了？沈憶是怕的，怕再一次聽到沈家被冠以謀逆之名，怕沈翎玉依舊會落得個自戕的下場。
“無論賀澤風是否起兵，那都將是他與楚元之間的爭鬥，他們曾是知己，未必會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沈翎玉摸了摸沈憶的發鬢，嗓音柔和下來，道：“泱泱莫怕，沈家不會受此牽連，長姐也會一直在這。”
“嗯。”沈憶笑著用力點頭，瞧著像是安了心，她四下看了看，道：“長姐，怎麽不見戚公子？”
沈翎玉麵上露出一絲憂色，她道：“前兩日不小心染了風寒，銜青已服藥睡下。”
沈憶一怔，見沈翎玉擔心戚負雪，她便起身道：“那泱泱便先行迴府，待哪日長姐得空，泱泱再來探望長姐。”
沈翎玉望著沈憶純澈的眼眸，忽然道：“疼不疼？”
沈憶沒聽明白，道：“長姐說什麽？”
沈翎玉彎眸淺笑，道：“絳河說你挨了夫子的罰，手疼不疼？若是寫不盡，長姐去同夫子說。”
沈憶聞言湊近沈翎玉，欣喜道：“長姐，真的能說嗎？泱泱現下連腕子都是疼的，真真是不能再寫，再寫下去手便要斷了。”
沈翎玉見她賣乖，抬指點了下沈憶的眉心，道：“待時候晚些，我去府中拜訪夫子。”
沈憶立時抬手做禮，她躬身一拜，笑盈盈道：“沈家泱泱，在此謝過長姐。”
沈翎玉笑著搖頭，道：“絳河，送六姑娘迴去。”
絳河稱是，送沈憶離開重華宮。
沈翎玉坐在羅漢榻上未動，笑意落了，沈翎玉垂眸沉思，不發一語。
歸寧大師言，戚負雪要換的是已死之人，沈翎玉那時便知曉上一世她的結果。
沈憶方才不太熟練的隱瞞著恐懼，小姑娘眼中的擔憂對著她，也對著沈家，沈憶懼怕賀澤風會起兵，一如沈翎玉從複州迴來時，沈憶提醒她要防備楚祁會謀反。
足可見，無論是楚祁謀反，還是賀澤風起兵，這都是發生過的。
沈翎玉想，她若會走上一條死路，那必然是在沈家、繡衣營、大琰統統覆滅之後。
沈翎玉在沈憶身上看不見長大的跡象，而沈憶的擔憂幾乎可以讓沈翎玉確信，沈家在禍事中被葬送，她死在沈憶的前麵，而沈憶也死在了年少時。
沈翎玉方才險些克製不住，她想要問一問泱泱，死的時候痛不痛，沒有親人在側，她會不會怕。
但沈翎玉一看見泱泱在她麵前自在的笑臉，這些話便通通咽了迴去。
沈憶如今行事尤為小心翼翼，這話一旦出口，沈憶大約要胡思亂想，沈憶既想要瞞著她，沈翎玉不如裝作不知情，彼此都能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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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複一日的等待尤為漫長。
沈翎玉每日都在重複著同樣的活法，晨起早朝，白日裏在繡衣營，傍晚迴到重華宮守著戚負雪。
月尾便這麽悄然而至，立儲大典於沈翎玉而言索然無味，僅有的歡喜是看到薑知受封為太子妃。
楚元在將來想以帝王的身份守住這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有大琰先皇在前為他破了先例，這條路便不會太難。
待立儲大典結束，沈翎玉轉身朝重華宮而去，朱牆圍成的宮道寂靜又漫長，沈翎玉穩步前行，高挑的身影在月光下卻浸滿了寂寥。
忽地，沈翎玉停下了腳步。
那纏在腕間的佛珠毫無預兆地斷裂開來，檀木珠順著衣袖滑落下去，霎時滾了滿地，那落在地上的珠子砸得沈翎玉頭暈目眩。
為什麽斷了？
長寧大師說，銜青未醒之前，這佛珠不能離身。
佛珠被她弄斷了，銜青該怎麽辦？
慌亂如潮湧，幾乎要將沈翎玉溺死，沈翎玉下意識彎腰去撿那佛珠，因著手上發抖，沈翎玉幾次沒能將其撿起來。
有侍女遠遠見著，她認出是沈翎玉，又見沈翎玉神色慌張，當即快步上前來幫忙。
侍女撿起最後幾顆，交到了沈翎玉的手上，沈翎玉仔細將那佛珠裝進荷包，頭也不抬的道謝，轉身便要離去。
那侍女認得這樣的佛珠，她見沈翎玉的臉色過於蒼白，於是大著膽子喚住了沈翎玉，道：“殿下，這樣的佛珠多數是用來擋煞避禍的，佛珠斷了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沈翎玉一怔，她時常伴著太後禮佛，對這些並非一無所知，然而適才過於倉皇，才叫她忘了這一茬。
“多謝，”沈翎玉忙道，眼中隱隱浮現激動的神采，她拽下腰間的玉佩，放到侍女手中，語速極快道：“這玉佩你拿著，明日用它來重華宮尋本宮，本宮必有重賞。”
沈翎玉說完，轉身朝重華宮奔去，背影匆匆，幾息便瞧不清了。
侍女拿著玉佩愣在原地，少頃才意識到，她的前途或許將要光明，侍女連忙小心收起了玉佩。
這侍女又想著，她從未聽說過容華殿下有這麽一串心愛的佛珠，侍女便暗暗決定要守口如瓶，不給沈翎玉惹禍事，也以免自己會惹禍上身。
這廂，沈翎玉跑得太急，待到了重華宮時已是止不住的喘息，南星原倚在宮門上，看見沈翎玉時微微錯愕，他行了禮便規矩的站了迴去，並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沈翎玉見狀心中一頓，銜青若是醒了，南星不會不知，又怎會不說，難不成……沈翎玉眼眸微紅，快步走了進去。
南星連忙迴身看著沈翎玉的背影，不知為何，南星驀然打了個激靈，等他轉過身來，緋玉正朝他走來。
緋玉先一步道：“大典的確結束了，可我沒尋著殿下。”
南星抬手指了指身後，道：“殿下剛剛迴來，跑著迴來的。”
緋玉鹿眼圓睜，道：“殿下何時能夠未卜先知了？”
南星搖搖頭，也跟著睜大了眼，“等會，你適才說你沒遇見殿下？”
緋玉點了點頭，道：“是啊。”
南星心中不妙的預感愈發強烈，他抬手摸了摸腰側裝著銀子的荷包，那荷包還是鼓的。
南星想著，他這也沒丟銀子啊。
沈翎玉直到繞至重華殿的院子前，才漸漸發覺不對，被沈翎玉安排守衛在院門前的影衛沒了蹤跡。
聽著動靜，院中如往常一般寂靜，沈翎玉忽然不敢上前，她怕看到的依舊是昏睡不醒的戚負雪。
沈翎玉踟躕了少頃，這才屏息穿過院門，她抬眼望去，重華殿中燈火通明，殿前的廊上赫然倚著一道身影。
刹那間，風止雲停，萬籟俱寂。
沈翎玉聽見了自己極輕緩的唿吸聲，緊接著劇烈的心跳聲如同雷鳴般震耳，沈翎玉的唿吸亂了，她竟分不清眼前是現實還是夢幻。
而就在這時，廊上那玉樹臨風的戚小公子緩緩抬眸，這人一身雪袍，身形單薄削瘦，沈翎玉的心跟著他那簌簌發顫的睫羽一抖。
那小公子便站在那，他朝沈翎玉緩緩行了一禮，勾笑的薄唇輕啟，落入沈翎玉耳際的是一句清越動聽的“殿下千歲。”
沈翎玉眸中驀然盈滿了水光，她連唇瓣都在微微發抖，沈翎玉疾步上前，三兩步邁上了台階，轉瞬，她便衝到了戚負雪的麵前。
戚負雪來不及反應，便被沈翎玉擁入懷中，擁著他的手臂最初力道很輕，而後緩緩收緊的力道驟然止住，最終疼惜一般地撫上了戚負雪的脊背。
沈翎玉素來嬌氣戚負雪，她舍不得讓戚負雪疼，因而哪怕是這相逢的擁抱也染上了克製。
戚負雪心領神會，他抬手迴抱住沈翎玉，沈翎玉埋首在戚負雪的肩頸處，炙熱的唿吸打在戚負雪頸側。
下一瞬，一滴溫熱的淚珠滴落在戚負雪的頸窩處，燙的戚負雪心頭泛起了一片麻意，緊接著又被陣陣刺痛蓋過。
他聽見沈翎玉抖聲道：“戚負雪，我的心都要碎了。”
頸間的濕意愈發重了，戚負雪的心仿佛跟著沈翎玉的這句話一並碎裂，他聽絳河講了沈翎玉的傷，戚負雪摸著沈翎玉的發絲，微顫的指尖緩緩挪至左肩。
戚負雪澀聲許諾道：“殿下，臣再也不會走了。”
沈翎玉聞言抬頭望著戚負雪，她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張臉，還有戚負雪這雙藏星的眼眸，忍不住暗自心驚。
這個人當真是好大的膽子，若是此生她從未對戚負雪動心，那麽便不會有一個沈翎玉去跪萬法寺，這世上也不會再有一個戚負雪。
沈翎玉忽然喚道：“銜青？”
戚負雪立即應道：“臣在。”
少頃的寂靜過後，沈翎玉又開口道：“戚銜青。”
戚負雪抿唇淺笑，安撫道：“我在這裏，戚銜青在沈長寧的身邊，沈長寧在哪裏，戚銜青便在哪裏。”
這時，緋玉同謝秋搬著一張桌子走進庭院，緋玉一仰頭，故作驚訝道：“殿下！公子何時醒了？”
緋玉嘴裏這麽說著，視線卻沒飄過來半分，這話說完，緋玉二人便繞過沈翎玉，將桌子搬進了重華殿，裏頭傳來謝秋後知後覺的請安聲。
沈翎玉抬手擦了淚，眉梢不由一抽。
戚負雪抬手摘掉落在沈翎玉鼻梁上的一根睫毛，也沒做解釋。
沈翎玉看著緋玉來往了幾迴，終於沒忍住在緋玉出門時，一把薅住了緋玉的後脖領。
沈翎玉將人提至眼前，道：“這是做什麽呢？”
緋玉當即朝戚負雪看去，戚負雪卻移開了視線，隻當沒看見那求助的目光，緋玉驚愕的眨了眨眼。
沈翎玉“嘖”了一聲，抬手掰正了緋玉的小臉，道：“看你們公子沒用，來，看著本宮說。”
緋玉那張巴掌大的臉還被沈翎玉捏著臉頰，她無路可逃，她指了指自己的臉，沈翎玉這才鬆開了手。
緋玉眉眼彎彎，道：“公子病愈這麽大的喜事，瞧著大夥又都在，殿下，我們今晚在重華宮吃頓家宴，好不好？”
“出息。”沈翎玉抬腿踢了緋玉一下，而後毫不留情的轉身，攬著戚負雪朝殿內去。
緋玉的眉眼正要耷拉下去，便聽見沈翎玉在殿中揚聲道：“動作麻利點，若是餓著你們公子，今日有一個算一個，通通要扣月銀。”
緋玉揉腰的手一頓，立時喜笑顏開，她嘴裏喊著“得令”，便一溜煙地奔向了廚房。
絳河帶著宮人們端著菜進進出出，不多時便上齊了菜，袁晝幾個男子則搬進來不少酒，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
緋玉還貼心的湊上來，給戚負雪奉上了一顆解酒藥，不過那藥被緋玉放到了沈翎玉的手上，至於讓她靠近戚負雪去獻這份殷勤，緋玉可沒有這個膽子。
下頭紛紛落座，戚負雪將手伸向沈翎玉，他側頭莞爾，桃花眼中隻映著沈翎玉一人的身影，戚負雪輕聲道：“殿下，臣今日也想喝。”
沈翎玉鬼使神差的將藥遞了過去，她被戚負雪勾住了手，沈翎玉反手握住，沒有再鬆開。
謝秋在下頭眼尖，看見那場麵當即用筷子敲了下碗邊，他舉起裝滿了酒水的碗，剛要說些什麽，便被一旁的路兆捂住了嘴。
路兆道：“吃菜。別說話。”
謝秋瞪大眼睛，奈何被捂住了嘴，什麽也說不出，連酒也喝不到嘴裏，隻得認慫。
袁晝的身量太高，哪怕是笑起來眉峰也帶著銳利，臨池坐在他身邊不自在的縮了縮肩膀。
南星瞧見了便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來，他擠到了袁晝和臨池中間，臨池鬆了一口氣，略帶感謝的看向南星。
南星一挑眉，給兩人倒了酒，還作勢招唿著要給靈津幾個，靈津一口迴絕，反倒是緋玉接了過來，將酒給靈津滿上。
緋玉勸道：“公子有殿下看著，今日太平，便是在重華殿喝昏過去也無妨。絳河姐姐，我說得可對？”
絳河抬手拍了下緋玉的頭，她抿了一口酒，佯怒道：“好好說話！”
下頭熱鬧非凡，沈翎玉在上首拍了下桌子，滿屋霎時寂靜，戚負雪也朝沈翎玉看過來。
沈翎玉緩緩道：“你們公子醒了卻瞞著本宮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緋玉口裏的菜還沒咽下去，咀嚼的動作便停了，她茫然地望向沈翎玉。
緋玉連忙就著一口酒將菜咽了下去，道：“殿下，什麽瞞著？”
南星站起身道：“稟殿下，適才屬下以為您已遇上了出門去尋您的緋玉，這才沒有稟報公子已醒的事。”
戚負雪聞言一怔，他恍然明白過來，為何沈翎玉方才在院中是那般不敢相信的模樣。
戚負雪心疼的握住了沈翎玉的手。
他語氣動容道：“殿下。”
沈翎玉吩咐南星過來放下珠簾，而後沒再多問，南星心知這是保住了自己的荷包。
下頭再度熱鬧起來，沈翎玉卻側頭在戚負雪的唇角印下一吻，戚負雪卻沒有躲，而是迴應般在沈翎玉的唇角輕觸了一下。
沈翎玉緩緩笑起來，與戚負雪交握的手心暖意融融，她望著殿中眾人，心仿佛被填滿。
眼下這樣的恣意，或許也是一種長樂安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