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院內。


    三人越聊越興奮,越聊越投入。


    王夫人道:“流求既然可取,為何無人想到呢?”


    郭友答道:“流求固然可取,但有一個不好,它太小了。高山多而平原少,四麵環海,島內人少還好,人一多便易出問題,因為糧食。”


    糧食是國人自古至今生存於世的先決條件。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無糧,則無兵;無兵,則無國。


    郭友說:“我若為中原執掌,知道流求叛逆起事後,我會先封鎖海域,駐以大軍,禁止一切糧食外流,不出一年,叛亂可平。所以,琉求可作為前哨基地,作練兵對抗之用,立國可往扶桑。”


    “老辦法,或騙或搶兩萬青壯,耕田讀書,東渡扶桑後,先取石見國。”


    “為何先取?因為其國有一山,名石見銀山,儲銀量有多少呢?足夠日夜開采一千年,自己算算能有多少?”


    母女倆嚇住了,千年晝夜不息開采,這礦簡直可稱世間第一銀礦了呀!


    “而且,扶桑現在內患不斷,矛盾重重。登島後馬上扶持幾個落魄的貴族,再挑撥離間島上大名和執政家族的矛盾,稍微暗殺一波,製造個事端,則戰事必起。彼時優勢在我,想要咋麽樣都行!”


    王夫人忽然說道:“要不,咱們去做了這大事!”


    王語嫣嚇得猛地從她懷裏跳起身來,驚唿“娘親”,郭友奇怪的看她一眼,說:“你腦袋沒毛病吧?”


    王夫人雙眼放光,興奮的說:“我好的很!從來未有的好!咱們就按你說的,招募青壯過去。待大事一成,你登基為皇,立語嫣為後!”


    王語嫣聽的目瞪口呆,雙臉羞紅,郭友則搖頭道:“啐!還真敢想,你果然是腦袋壞了!”


    王夫人惱道:“哪裏有不對嗎?我覺得很對!”


    郭友沉聲說道:“我雖然是看不起趙宋皇室這窩軟蛋,但是腳下的這片土地,卻是我所深深愛著的眷戀!”


    母女倆一下子被震撼到了,或許在家國天下的帝製社會裏,從未有聽到過這樣的話與思想吧!郭友繼續說:“況且,扶桑島上現下瘟疫橫行,連他們的天皇與皇後都遭瘟了,你還敢去?”


    母女倆齊齊搖頭,非常果決。


    “扶桑那片地兒,地震、海嘯、泥石流、火山爆發、瘟疫這些天災人禍,一年裏頭三四起那都是平平常常。若非有那銀山,我都想帶上幾萬斤火藥扔到富士山口裏,叫它整個島全沉到海裏去,永不超生!”


    王語嫣看著郭友臉色陰沉,眼裏那仇恨的目光和咬牙切齒的樣子,還有話裏那駭人的想法,被深深的嚇到了。好一會,才怯怯的問他:“你…是有什麽大仇嗎?”


    郭友反應過來自己過激了,深深的吸了口氣舒緩了一會,抱歉道:“對不住了!嚇到了你。嚇壞啦?我的錯!我的錯。”


    王語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郭友興致已去,便說:“夜深了。表姨母、表妹,你們迴去休息吧!”


    見郭友不欲再講,王夫人隻好遺憾的起身,領著小姑娘出了院子。迴到正屋房內,王夫人屏退眾婦,獨留下女兒。


    王語嫣不解道:“娘親,還有何事要與女兒講麽?”


    王夫人坐在登幾上,沉吟了一下,問她道:“嫣兒,之前他捉賊時的情形,你可看清了?知道他用的是什麽武功招數嗎?”


    王王語嫣搖頭說:“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想起月下那情景,王夫人感慨道:“是啊!一劍出而天下白,怕不是神話傳說裏的劍仙之流了吧!他也就比你大了兩歲,武功造詣比你外婆的師傅都要高了。”


    這一對比,王語嫣才對郭友的武藝有了個清晰的認知。之前還想著表哥慕容複與其相差不大呢,現在經母親提點才知曉,那差距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如螢火比之皓月,差的沒邊了。


    王夫人又說:“這些日子你常跟他在一塊說話聽曲兒,開心嗎?”


    王語嫣說:“開心是開心,可他講話老氣人,女兒都差些氣死了。”王夫人伸手拉女兒坐過來,輕撫著她那柔順的青絲,輕笑道:“傻孩子!男人呀最會哄人,也最會氣人了。他要是對你不冷不熱,不理不睬的話,那就不叫喜歡你了!”


    王語嫣驚叫道:“娘親你在說什麽!他那個人不就那性子的嗎?哪裏會…會…況且,女兒…女兒又不喜歡他。”


    卻是羞的如何也說不出那三個字,王夫人歎氣說道:“不喜歡他怎又天天跑他那院兒去?這些日子你笑的時候比過去的一年都多!不喜歡他怎又天天聽他吹笛?”


    王語嫣一下子臉紅耳熱,慌亂的辯道:“女兒那是去找踏雪耍而已,況且表哥不在,女兒也不想出門。女兒笑是因為他講話有趣,逗笑的。”


    王夫人幽幽的說:“能找個有趣的,才是最難的。”


    年輕的女孩子不懂,一輩子很長,有個有趣的人陪著你一輩子,那簡直是老天的恩賜。


    王夫人輕拍了拍女兒的纖掌,柔柔的說:“喜歡和迷戀,你大約還分不清。等你真正的愛上一個人以後,你就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喜歡了。好了,娘親也不多嘮叼了,你去睡吧!”


    目送女兒出了屋,王夫人低低自語道:“傻丫頭,你不快些下手,旁人可說不準了。”


    曼陀山莊與還施水閣離的不遠,一大早上,阿碧就拉著阿朱過來找王語嫣。三女說了一會兒閨房話,阿碧就提議去郭友的院子裏聽曲兒,卻被人告知說他早早的牽了踏雪乘著樓船出遊去了。


    阿朱再追問,仆婦就說:“表少爺早上起來問秦淮河離這兒有多遠,得知不遠後就說:來到這兒還沒出過門,正好去見識見識,聽聽她們唱的什麽曲,看看花魁長的怎麽樣。”


    三女麵麵相覷,阿朱笑著說:“別人見他捂著眼,隻怕是別人看他了。”


    阿碧強笑道:“表少爺來莊上這麽久了,是該出門多走走。那兒唱的曲、吃的茶、舞的人,定也是極好的啦!”


    王語嫣卻眼珠子一轉,提議道:“阿朱姐姐,你擅長易容,不如我們化了妝也去走走?”


    這話一出,阿碧的眼睛登時亮了,轉頭看著阿朱,盼她應承下來。


    阿朱拍手笑道:“這個好頑。不過夫人那兒,王姑娘你可要通稟才好,不然怕是我與阿碧又要被拍板子。”


    王語嫣應下,便轉身去找娘親,不過一會便迴來了,道了聲“走”,三女便找了艘烏蓬船,阿碧搖擼,“欸乃”聲聲中,搖著船逐漸遠去。


    秦淮河,素有“六朝煙月盛江南,金粉薈萃聚風流”之譽。其景象如何,本朝野亭先生馬之純有詩雲:


    六朝何處立都城,十裏秦淮城外行。


    上設浮航如道路,外施行馬似屯營。


    關防直可防津渡,緩急徒能禦盜兵。


    非是後來謀改築,如何今日作陪京。


    郭友信步行過武定橋,便見畫船蕭鼓,去去來來,周折其間。兩岸樓房之外,家家有露台,朱欄綺疏,竹簾紗幔。水樓中,香風團團,盈盈茉莉花味不及香樓女兒。露台上各樓女兒團扇輕絝,緩鬢傾髻,軟媚著人。


    漱玉樓今夜熱鬧非常,皆因樓內女兒翠屏香今日發牌子。


    進樓有規矩,十兩紋銀和一句詩或長短句。郭友上前,在門倌奇異的眼神中取了錠足銀,提筆寫了句“忽有故人心頭過”,便擲筆施施然的走入樓內。


    門倌兀自腹誹道:“一個瞎子,來湊啥熱鬧!敗家子。”


    漱玉樓內人雖眾多卻不喧鬧,侍婢走動穿行,或捧著茶水托盤,或取筆墨紙硯,或嬌聲唱諾“某州某路某某公子墨寶一首”,之類種種,分外和諧。


    已有閑漢(唐宋元時服務員)上前恭恭敬敬唱了禮領著去了靠窗處。此處臨水,客少,郭友吩咐上些瓜果點心,又扔了錠大銀給他,那閑漢便歡天喜地的操治起來。


    忽聽一聲鑼響,就見大廳上首高台處走出來一丫頭,兩隻蔥白小手舉著張紅紙,上用墨汁寫了個“情”字。那丫頭脆嘹嘹的說:“翠姑娘出題了,詩詞一首,優者可上樓二考。”


    台下眾人一下喧囂起來,人聲鼎沸。很快一書生起身,環顧了一遍抱禮道:“各位,在下山東來優之,獻醜了。”說罷挽袖提筆便書龍寫墨,很快一首七言詩寫完,自有大伯(酒館青樓服務員)記好收下。其餘一幹人等不甘落後,紛紛噤聲思索句子,一時間,樓內人聲弗起,沙沙聲大作。


    既入歡場,自遵其理,郭友吹幹墨跡將紙交給閑漢,拈著瓜子轉頭瞧著廳內眾人各種搜腸刮肚、搖頭晃腦的樣子來。


    正看的起勁,身邊香風浮動,三個男子坐下到郭友這張枱子。


    郭友原以為是得婆或廝波領來的,也不在意。當他嗑了幾顆瓜子聽到大廳南端一中年儒生說到“紹興朱興柞”,腦海中猛地想起一事,便轉過身來仔細打量起那三個同桌男子。


    正對著郭友那人麵色稍黃,麵瘦,八字胡,狹唇,一對眼睛卻流光若瑩,略帶嬌媚之意;左側男子麵色白淨,留有三縷長須,一雙眼睛略帶緊張,左右旁顧就是不看郭友;而右邊那人卻帥氣的很,麵色堅毅,偏偏一雙眼睛純淨天真,帶有笑意。郭友再仔細看向三人喉嚨,不由一拍額頭,心底一片無語。


    帥氣男子坐的方方正正,說話也方方正正,便聽男子壓著聲輕道:“兄台有禮了!我等三友暫合一桌,先給您陪個不是啦!”


    郭友支著右手捂著臉,很想敲她的頭,想了想左手擺了擺,無奈的說道:“我等下要上去一晤,你們且先寫了詩文再說吧!”


    本想出來放個風,順便瞧瞧這有名的煙花之地是怎樣風景,沒料到這三隻大頭鬼居然跟了過來,此刻隻覺得份外難熬。好容易高台那邊開始唱名:


    “紹興朱興柞,詩名無題。詩曰:


    繡鞋踏遍幾迴尋,相會當年未了因。


    記否紅欄明月夜,樓頭偷占一枝春。”


    “翠姑娘評了優,請官人上樓!”


    樓內眾大伯齊宣:“請上樓!”


    那丫頭繼續唱名:“蘇州王碧朱,詩名怨情。詩曰:


    深點唇兒畫眉淺,對鏡自憐聲聲怨。


    寒衣針針相思苦,關山難度家書遠。


    思君念君登樓台,哀憐嗟歎非本願。


    小樓一夜東風起,托付青鳥過海淵。”


    “翠姑娘評了優,請官人上樓”


    又是一眾齊宣後,那丫頭說道:“本場最優者,蘇州郭師,詞牌一剪梅:草原贈別宋羨芷。詞曰:


    雨打梨花深閉門,孤負青春,虛負青春。


    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這一首詞念完,樓內上下叫好聲不絕,與郭友同桌三人暗下相視,既驚且羨。驚的是這人平日裏盡作些荒唐舉止,作詩居然驚豔若廝(其實是抄唐解元的詞),羨的卻是那位被贈詩的女子,當真好福氣。


    郭友起身,邁開腿就走。那位王碧朱快步跟上來正欲開口,就見郭友背後長了眼似的擺手止住她。


    上摟穿過一道廊,轉過屋角,便見朱興柞已端坐一屋內。待三人來齊,先前那丫頭由內屋掀簾出來,見了禮便說道:“三位才華橫溢,端莊軒昂,翠姑娘很是歡喜。這二道題便寫相見,請三位官人各作一首詩文,擇一而取。”


    王碧朱瞪大了眼,心想道:“那壞人肯定想入內屋,我怕是攔不住了。怎麽辦才好?”


    這邊胡思亂想,那邊郭友已提筆刷刷寫下,王碧朱在一旁邊看邊念: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筆跡勁道有力,如劍刻木,王碧朱眼裏隻剩下那“人生若隻如初見”七個字,再顧不得其他,伸手壓住郭友握筆的手,哀求道:“表哥,別寫了,別寫了好嗎?”


    聲音清洌甜膩,哪還有方才的粗氣。


    郭友歎了囗氣,輕輕放下筆。王碧朱馬上搶過詩,一把拉住郭友丟下句“我們兩個退出”,急急的就出屋下了樓。


    直到四人迴到了武定橋,王碧朱才長長的大舒了一口氣。


    另兩人不知發生何事就被扯著走到了這裏,正一腦門官司,就聽到郭友問道:“你們仨什麽迴事?誰提議進青樓的?女孩子家的清譽都不要了?以後若是被人知曉的話,往後看你們能嫁哪裏去?”


    三個人被訓得低了頭,王碧朱覥著臉陪不是,說:“表哥,人多,迴頭再訓,迴頭再訓。”


    郭友無奈道:“你們仨個,往後不許對任何人提起,曉得伐?”三人猛不住點頭,郭友看著這三人的男子模樣,忍不住想發作,轉念一想又咋罷,見天色不晚,便領著三人到了夫子廟旁邊的羊肉麵攤,要了四碗羊肉麵。


    三人不大愛吃肉,便夾了肉盡往郭友碗裏堆的高高的。郭友來者不拒,大口大口吃完肉麵,連湯都哧溜幹淨,那三人還在小口小口的啜著麵條。郭友見旁邊還有做炙肉(宋朝的燒烤)的,便過去買下十幾串,一手提著,一手捏了一串吃著迴到三人這邊。


    炙肉以鬆木碳烤熟,灑了調料,噴香撲鼻,誘人之極。那三人吃羊肉麵不吃肉,卻搶著要吃炙肉。


    郭友將炙肉盡數交予她們,又指著麵條說:“還剩下幾口麵,吃完麵再吃炙肉吧!”


    三人對視一眼,齊齊搖頭,異口同聲道:“吃不下了,飽了。”


    郭友惱火的看著這三隻,恨聲說道:“浪費!”說著便把三碗麵倒作一碗,隨手拿過雙不知是三個中哪一個用的筷子,狠狠的夾了一大口麵條,三下兩下的吃完,又把碗裏的湯喝完,摸了摸肚子,嘴一抹,叫道:“老丈,結賬。”


    結了賬才見對麵三人石化了一般,皆一手舉著炙肉串,嘴巴微張,雙跟圓瞪的望著自己。郭友看了看自己的衣著又拍了拍衣裳,奇怪的問:“怎麽了這是?被人點穴了?”


    對麵三人齊齊搖頭,王碧朱指著麵碗吃吃說道:“這個…麵…麵…”


    郭友奇怪道:“啊,吃完了!”


    王碧朱更急,指著郭友吃麵用的筷子,說:“那個…筷…筷子是…”


    郭友更奇怪了,說:“不知道誰的,反正你們仨的,咋啦?”


    王碧朱低下頭,羞道:“你不嫌棄嗎?”


    郭友好笑道:“嫌棄啥呀嫌棄,又不是外人。”說著崩了一指有三縷長須的那個,問她:“走不走?迴去啦!”


    那人“啊唷”一聲迴了神,想捂腦袋,兩隻小手卻抓著炙肉串全是油,隻好委委屈屈的起身跟上。


    踏雪正在船頭,見到郭友遠遠行來,高興的長嘶,從船頭急急跑到船舷甲板處,淩空跳上岸來,得得的跑近郭友身邊。


    郭友抱住馬頭,開心的和它說話,:“好踏雪,可急壞了吧!放心啦,我可沒忘了你呢!瞧,豆子哦!”說著從袖筒裏拿出一大包用油紙包好的炒豆子喂它嘴裏。


    轉頭吩咐三人說:“你們先上船洗浴一番,把臉上亂七八槽的都除了。”


    三人乖巧的應了聲上船去洗漱。


    郭友喂完豆子,踏雪親昵的蹭蹭他,頭一揚,示意他上來。郭友當即翻身上馬,輕輕一拍馬頸,哈哈大笑道:“好踏雪,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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