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的身份遠不止布雷茲那麽簡單。布魯弗萊夫婦的亡靈親戚,他的舅舅威爾遜·菲利普斯·帕克,曾任教廷的高級牧首,在聖賽繆爾教區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他本人是布雷茲的同鄉兼死黨,在聖賽繆爾教區有不小的權力,而且與艾文的舅舅珀西關係甚篤。艾文和亞伯拉罕的關係更是眾所周知。這兩位年青才俊是最近幾年最炙手可熱的新星。如果他加入布雷茲的陣營,即使布雷茲遭遇了危機,恐怕也不會有人敢貿然動手。


    但是,他現在還有退路嗎?


    盧修斯感覺胸悶,忍不住低喘一聲,抬頭看了看亞瑟。亞瑟正在打量他的衣櫃和臥室,似乎根本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盧修斯慢慢鎮靜下來。他問:“您剛剛說的話,指的是什麽?”


    亞瑟轉過身,笑眯眯地說:“我說的是——‘我們’!”


    亞瑟的目光落在盧修斯臉上。他嘴角翹著,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你要留下來?”盧修斯問,“我是說,我們?”


    “不僅僅是我。”亞瑟說,“你知道的,盧修斯,我的父母都是聖騎士。他們也想邀請你來做客。你不妨留在倫敦。我保證不會再有壞蛋欺負你了。當然,前提是你得跟隨我。我們倆聯合在一起,絕對安全無憂。”


    盧修斯猶豫了一下。


    亞瑟站起來,朝著他伸出右手:“歡迎加入,朋友,盧修斯。”


    盧修斯遲疑地抓住了亞瑟的手掌。


    “謝謝。”他說,“但是,我還要離開一段時間。我必須去解決我自己的問題。”


    “那麽,我等你的消息。”亞瑟笑著點點頭。他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盧修斯和艾文差不多大,身材健壯而修長。他的臉龐棱角分明,皮膚蒼白幹燥,帶有歐洲貴族特有的細膩與柔和。盡管他的神情仍舊帶有一絲惶惑,但整體給人的感覺很平和。


    “你的女兒還好吧?”他突然問。


    盧修斯愣了一下:“嗯?”


    “我聽說你有一個女兒。”亞瑟含蓄地詢問,“她現在怎麽樣了?”


    盧修斯沉默許久,說:“她……”他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算了。你也沒必要知道太多,先休息吧,亞瑟,我得去洗澡了,很晚了……再見。”


    盧修斯匆匆走進盥洗室。


    他將門反鎖,脫掉外套,扔到椅子上,靠在浴缸邊緣,閉上了眼睛。


    冰冷的水流順著頸椎滑過身軀,他疲憊地唿出一口氣。他揉了揉額頭,腦袋疼痛難忍,仿佛有什麽東西壓抑著他,迫使他不斷地想要釋放。


    盧修斯睜開眼睛,從儲物櫃裏拿出一瓶酒來,打開瓶塞,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刺激著他的五髒六腑,讓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他的思緒紛繁複雜,令他感到頭昏眼花。他晃了晃腦袋,試圖驅逐腦海深處那股躁動的情緒。可它就像是一隻惡魔,不斷地誘導他墮入黑暗與邪惡,吞噬理智。


    他努力控製住自己,將剩餘的液體喝掉。然後,他站直身體,甩了甩頭發,衝進淋浴房,打開涼水,讓溫度降下來。


    他不由自主地抱怨。


    這種狀況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日複一日的折磨。如今他卻不希望它繼續下去。


    他想要找到那個人,他需要他。


    盧修斯不想失去這個唯一的依靠。他也想弄明白,他究竟是誰,又是從何而來,為什麽會被困在這個世界裏。


    盧修斯睜開眼睛,望著鏡子裏自己蒼白的麵孔,以及脖子上一條淺紅色的印記。


    “該死……”他喃喃道,“你就不能乖一點嗎?”


    鏡子晃動了一下,似乎表達它的憤怒。


    盧修斯的眼底掠過一絲陰霾:“別忘了,艾文……你可是一隻吸血鬼……”他低哼著,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嘲弄。


    他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捏緊,按向印痕,頓時鮮血湧出。他將它湊近鼻端,深吸了一口,臉頰浮現出病態般潮紅的顏色。過了好久,血液漸漸從傷口處停滯,盧修斯這才滿意地收迴了左手,繼續閉上眼睛。他忽然覺得有點餓了,於是坐直身體,拿起旁邊的杯子。溫熱的茶水令他精神振奮,他抿了一口,舒服得呻|吟了一聲,然後又喝了一口。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亞瑟剛才喝剩的。


    盧修斯皺了皺眉頭,把杯子放到桌麵上,卻發現茶杯被擱得很高,於是他彎腰撿起杯子。杯中殘存的水讓他想起了某些事。


    當時,他和另外三名學弟正聚集在圖書館。他們討論的是今年奧古斯丁家族的婚禮。他和其他三個人,一直都喜歡奧蘿洛。他們試探過奧黛麗,可惜奧黛麗的態度模糊。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得償夙願。


    “唉!”盧修斯煩惱地用腳尖踢了踢桌腿,“早知道就應該把那件衣服送給她……不過也不能怪她,畢竟,她根本不認識我……”


    他突然意識到,他曾經送過一件裙子給艾文。他當時看到艾文對它愛不釋手,所以便想趁機占有。他還想讓艾文幫他追求奧黛麗。當然,他不會強迫艾文做任何事,甚至還鼓勵他去嚐試。他當時還說:“如果艾文真的成功了,那就代表我沒有看錯你。”他希望艾文能夠追求到他心儀的女孩。然而,事實卻告訴他:他錯了。


    那天,他在街邊遇到艾文,因此才改變計劃,讓他們三個人同時參加舞會,借機引誘艾文犯罪。艾文最後的選擇令他震驚,他不敢置信。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他沒辦法改變事實,也沒辦法懲罰艾文。


    “真是愚蠢。”盧修斯搖了搖頭,“你居然放棄了一切,甘心被關在監獄裏。你知不知道你的靈魂將永遠不得超升?”


    這是他最初的想法。他原本打算在這座城堡裏度過漫長的一百年,然後老死,化作黃沙,飄散於空中。


    “可惜,這座城堡不是屬於我的。”盧修斯低聲呢喃,“或許,我該考慮重新尋覓一具新的肉體了……”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請進。”盧修斯說。


    他以為會是仆役送飯來了,沒想到推開門進來的,竟然是一位漂亮姑娘。


    盧修斯怔了怔:“你是……”他認出來了,她是亞倫·菲利普。


    亞倫穿著一條素雅的淡藍色長裙,柔順的頭發披散在肩膀上,她朝著盧修斯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你好。我叫亞倫。”


    她走過來,坐在床沿,笑盈盈地看著他。


    盧修斯立刻警惕起來,往後退了半步,避開了她的觸碰。


    他冷冷地問:“我們認識嗎?”


    亞倫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間。


    盧修斯注視著她的雙眸:“不認識。”


    亞倫咬了咬嘴唇,輕輕地說:“那麽,你認識一個姓亞伯蘭登的男士嗎?他叫亞瑟·韋斯萊。”


    盧修斯皺起眉頭:“亞伯蘭登?”他仔細迴憶了一番,“你是說那位韋斯萊先生?”


    “沒錯。就是他。”亞倫的表情更加沮喪,“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離開……他明明答應了我,會娶我。”她抬頭盯著盧修斯的臉,“你認識他嗎?”


    “哦,當然,我確實見過亞伯蘭登先生。”盧修斯敷衍道,“但他跟我無關。”


    亞倫低落地垂下了頭。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勉強擠出笑容,“再見。”她站起身,轉身要離開。臨走前,她忍不住又看了盧修斯一眼,眼底閃過一抹黯然之色。盧修斯察覺到了。


    等亞倫離開後,盧修斯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盧修斯摸索著下巴,思索道:“亞倫……”他想起來了,他曾聽亞伯蘭登先生提起過一次這個名字,當時他還覺得奇怪。亞伯蘭登先生居然會跟這麽一個女孩子結婚,這倒是稀奇事兒。現在看來,這大概就是卡西歐亞小姐吧。亞伯蘭登先生雖然年紀比較大,但是據說風流倜儻,不少貴婦人和千金小姐爭搶嫁給他呢……


    盧修斯撇了撇嘴。


    “不過,他們的感情看起來很差嘛……”他喃喃道。


    盧修斯的腦海中閃過了那個小男孩的身影。那張稚嫩的麵龐上透著一股堅毅。


    他拿出魔杖,開始施展攝魂取念。他必須弄清楚亞伯蘭登為什麽離開這座莊園。


    他很快就弄清楚了——原來,亞伯蘭登早就背叛了他。


    盧修斯愣了愣。他想起當年的那些事情,想起他的父母和哥哥死在自己的麵前。他難以相信亞伯蘭登竟然會背叛自己。可是,亞倫說的話卻又提醒著他:“亞瑟他……”他歎息一聲,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沉默片刻,把魔杖放迴抽屜裏。


    “或者說,是你太過仁慈。”他低語,“既然他不肯留在你身邊,你又幹嘛管他呢?”


    他躺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睡眠逐漸恢複。這個夜晚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他什麽也沒有做,隻想安靜地休息。


    然而,當他再次蘇醒時,他的腦袋疼痛欲裂,感覺就好像有人在敲擊他的大腦。他睜開眼,看到亞倫趴伏在床前,兩手抓住他的手臂,拚盡全力喊道:“救救我,盧修斯!”


    他猛地瞪圓了眼睛:“亞倫?你怎麽會在這裏?”


    亞倫鬆了一口氣,癱軟地靠在床頭,說:“還記得昨天晚上的那個女孩嗎?她是一名巫師,剛剛偷跑進來的,她假扮我,並試圖控製我,幸虧我及時逃了出來。我現在渾身酸痛,根本動彈不了,她隨時都會殺了我!盧修斯,我需要你幫助我!”


    她的唿吸急促,顯然非常焦急。


    “你是說……”盧修斯的神色嚴峻起來。


    亞倫點頭:“是的,你必須幫助我……我需要你的幫忙。你知道她的魔力有多可怕,我根本抵抗不了!”


    盧修斯沉吟片刻,從床上爬了起來,說:“我帶你走。”


    亞倫欣喜萬分:“太感激你了,我親愛的朋友!”


    他們換上衣服,匆匆趕往城堡外的森林。路上,亞倫向盧修斯介紹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亞倫和布雷克家族簽訂協約時,他還不滿十歲,因此並未參與其中。直到幾個月前,布雷克家族的管理者找上門,邀請他加入到他們的家庭聯合組織中。當時他們提供食物和住宿給他們,允許他在這所城堡裏居住。他拒絕了管理者的好意,獨自在城堡裏住了下來。


    但沒過多久,那個管理員突然失蹤了。亞倫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裏,並且用了一塊石板封鎖了整棟屋子。


    然後,一群陌生的人闖了進來。亞倫驚訝於這些人的強大,卻也知道,他們不可能傷害自己。


    亞倫被帶進了城堡最深處的一扇門。他被迫進入了一間昏暗的房間。緊接著,一個戴著銀色麵具的人出現了。


    “我是艾米麗?布雷克,是布雷克家族的繼承人。”戴著銀色麵具的女人說。


    亞倫震驚地瞪大眼睛。


    “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的丈夫背叛了家族,投奔了那個人類。而他現在就在這個世界上某個隱蔽的地方。我需要你的幫助,亞倫。”


    “可是我不懂魔法……”


    女人打斷了他的話,說:“不,你能夠幫助我。”


    她伸出手掌,一團火焰燃燒著。那火苗搖曳著,如同她跳躍的心。


    “你擁有大多人包括我丈夫所不具備的魔法才華。”


    亞倫怔了怔,隨即露出了笑容。


    “艾米麗小姐。我可以成為你們的盟友。”


    “非常感激您的慷慨。”艾米麗微笑著說。


    亞倫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我還想知道一件事。”她遲疑著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一個侄女叫瑪麗蓮?布雷克?”


    艾米麗的笑容消逝,冷淡地說:“是的。”


    “她的情況如何?”


    “她……我不知道。”艾米麗垂下長長的睫毛,遮掩住了眸底的悲哀,“我們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麵了。你知道,布雷克家族的血脈傳統,每隔三代就需要換新人,而瑪利亞的母親就是在第四代血脈變更的時候死亡的。她的屍體被埋葬在地窖裏,而瑪麗塔的母親則被葬在她的墓穴旁邊。她是唯一的例外。”


    亞倫聽到她的描述,心裏咯噔一下。


    “我曾聽我叔叔說過,他說瑪利亞的母親是他的妹妹。”


    “是的。所以,他才格外偏袒她。”艾米麗咬緊牙關,似乎不願提起這件令她傷感的事情,“瑪利亞很漂亮,性格乖巧。我們一致認定她將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巫師,成為布雷克家族最重要的成員。”


    亞倫的心裏充滿愧疚。她的確沒有考慮周詳,才讓瑪麗達和瑪麗塔兄妹遭遇不測。


    艾米麗似乎察覺到他內心的掙紮,便問:“你是想幫助瑪利亞嗎?我們會竭誠歡迎您的到來的。”


    亞倫點點頭。


    “那麽,明天我派車來接您。今晚您就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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