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辛梧這個盡職盡責的護衛在,紀大少爺終於從辛苦的駕車活計中脫了身,他坐在舒舒服服的馬車裏,看著麵前備好的熱氣騰騰的茶,一時之間竟然還有了幾分不適應。


    不過沒過多久他就飛快地收起了那副沒出息的表情,甚至還有點慶幸還好傅清池現在看不見,不然肯定又要笑他了。


    想到傅清池,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對麵安安靜靜坐著的紅衣男子身上。


    若是平時,他定是一邊不緊不慢地喝著茶,一邊隨手拿著旁邊的書翻閱的,不過如今自然是不能了,於是便隻安靜地坐在那,像是在出神。


    和煦的陽光自車簾晃動露出的縫隙中斜射而來,盡數灑落在他的身上,腰間的金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會溯光而去。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傅清池微微側過頭,望著他的方向。


    紀清玖猛地迴過神,慌亂地收迴視線,嘴唇動了動,有些欲言又止,“那個……傅……”


    他已經知道了傅遠隻是一個假名字,自然不能再叫,可眼前的人既是自己崇拜了多年的人,也是和他結伴而行數月的朋友,稱傅大俠總覺得多了幾分生疏,直唿其名卻又顯得不夠敬重,讓他不由得犯了難。


    傅清池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也能感受到他的糾結,於是微微笑道:“若是不介意,不如叫我一聲哥?”


    紀清玖瞬間想起了兩人之前假扮兄弟的事,雖然他總覺得這隻老狐狸有占他便宜的嫌疑,但也的確沒有比這個稱唿更合適的了。


    於是他短暫的糾結了一會,便開口喚道:“我知道了……哥。”


    雖然這聲“哥”喊得有難免幾分別扭聲音也小,但傅清池還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紀清玖看著他這段日子少見的笑容,心裏也下意識鬆了口氣。


    叫就叫吧,紀清玖心想,反正他的確比我大,喊哥也不算吃虧。


    第一聲叫出了口,後邊再叫便不算難了,他看著馬車逐漸遠離了易隱山莊,好奇地問道:“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傅清池下意識捏了捏指尖,正想開口說什麽,馬車卻忽然被猛地勒住了。


    馬車外,十幾個身穿天青色衣衫,腰佩長劍的人攔住了三人的去路。


    他們整齊劃一地對著馬車深深一禮,為首的男子朗聲說道:“清風劍派代宗主沈恪,拜見大師兄!”


    他身後的弟子們也應聲而道:


    “清風劍派弟子衛青山、曹文……拜見大師兄!”


    “清風劍派弟子吳毅,張餘……拜見師叔!”


    隨著眾人的聲音落下,林間倏地靜了下來。


    馬車外的弟子們沒有得到迴應,便始終保持著行禮的姿態,不曾起身。


    馬車內紀清玖小心地打量著傅清池麵色,好像突然間理解了這一路上傅清池略顯反常的表現。


    他早就猜到這些人知道了他還活著的消息可能會來尋他。


    紀清玖暗自猜測:


    他會不會也有幾分忐忑,既怕他們來了不知如何麵對,又怕他們因為心懷怨懟而不願來尋他。


    沒等他再瞎想些別的,傅清池已經開了口:“嗯,不必多禮。”


    眾人聞言這才站直了身,沈恪動了動唇,像是因為他平靜的反應而有了一絲猶豫,停頓了幾秒,沈恪還是咬著牙堅定地拱手道:“恭請大師兄迴清風劍派,繼任宗主之位,執掌大局!”


    馬車內沉默了片刻,沈恪心中的不安愈發深重,傅清池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沈恪,這麽多年你做的很好,宗主之位你已經可以勝任了。”


    沈恪想也不想地便否決了他的話,“大師兄,我沈恪自知雖有幾分能力,卻還不足以帶領清風劍派重複當年榮光,這麽多年,我們一直在等你迴來。”


    “沈恪。”傅清池平靜地說道:“如今我身上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若迴去,隻會把好不容易喘息過來的清風劍派再度卷進漩渦中心,你這些年的心血很可能都會毀於一旦。”


    “況且……”


    “你真的想讓傅清池迴去嗎?”


    明明隔著一道車簾,沈恪卻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雖然麵帶笑意卻充滿了壓迫感的大師兄再一次站在自己的麵前,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啞然失聲。


    傅清池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心中自己已經隱約意識到遲遲不敢麵對的想法:


    “你想要的,是那個能把清風劍派變迴原來那般門內弟子出行在外受人尊敬,不被輕視,門派上下團結一心的大師兄,而不是一個隻會把清風劍派推到風口浪尖的傅清池。”


    傅清池微微歎了口氣,淡淡說道:“沈恪,你把我想得太完美了,我不是神仙,若生變故,我未必能護得住所有人。”


    沈恪下意識想要反駁說他沒有,他不是這樣想的,可話噎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動了動唇,最終隻能無奈地低下了頭。


    他無法否認,他的確是這樣認為的,他自欺欺人地以為隻要大師兄迴來,一切就都能迴到以前的模樣,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可世間萬事若都能隨人所願,又豈會有那麽多的憾事。


    “大師兄……”


    傅清池幾乎都可以想象得到沈恪眼裏的委屈,他記得這個總是喜歡跟在自己身後的師弟。


    一雙眼睛總是亮晶晶地看著他,素來以自己的師兄是天下第一為傲,每次見他都是一臉的崇拜,勉強維持著儀態,卻還是忍不住跟在他屁股後麵追問他出去懲奸除惡的細節。


    他不愛吹噓那些事,沈恪便跑去市井之中聽說書人繪聲繪色的描述,然後迴來故作不經意地講給門內其他弟子聽,享受著他們的驚歎聲。


    在他出事以後,也是這個平日裏最愛纏著他的師弟擦去淚水扛起了清風劍派,堅定地維護著他的名聲,這麽多年也從未放棄對他的尋找。


    可時光如梭,作為代宗主八年的磨煉,讓他迅速地成長了起來,他念著他敬仰多年的大師兄,卻也不能不顧慮清風劍派的安危。


    所以他才會隻帶了十幾個親信弟子前來,而不是直接將宗主之位還給傅清池。


    紀清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傅清池顯得極為平靜的臉上,下意識放輕了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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