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流逝,兩年不過彈指一瞬間。


    在這兩年的時光裏,伊月一直在沉睡,沉睡的每一天,她都被夢魘死死困在其中。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


    將她鎖在那一刻,拖至無邊的深淵。


    夢裏的她一次又一次試圖改變命定的結局,可是,眼睛看到的最後那一幕,每次都在上演著。


    總共次,伊月沒有一次成功。


    她的太微會斷。


    她的哥哥會死。


    死在了那天,斷在了那天,也消散在了自己的夢中。


    一次又一次


    無能為力


    無法挽迴


    隨著時間的流逝,夢裏的一切被蒙上了一層極濃的白霧,伊月開始看得不清,也記不得不清,恍惚之間,隻有那巨大的哀慟而導致的驚懼遺存在她的心裏。


    直到一個多月前她才幽幽的醒過來。


    一睜眼,眼前隻有一片灰蒙蒙,眼睛上又好像被什麽東西束縛,伊月抬起手臂,緩慢而又無力的伸向眼上的東西。


    剛觸摸到,心裏頓了下,空蕩蕩的,她就這樣呆住了許久,許久也沒能迴過神。


    久的直到有人發現她醒過來。


    房間裏陸陸續續進來好幾個人,當她們看到床上死氣沉沉的伊月時,不由得唿吸一窒。


    原來是山做眉,水化眸的少女,如今山是枯山,水是死水。


    “路飛的妹妹醒了,她好像沒有一點反應了。”


    “怎麽辦怎麽辦,她現在肯定既崩潰又絕望。”


    “傻啊,快去通知蛇姬大人!”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的說著,同情的目光,憂心的聲音,這股濃烈的小心翼翼的氛圍即使伊月瞎了也依舊能感覺到她們無一不在擔心她。


    伊月慢悠悠的坐起來,甚至像是無事發生般的,異常平靜的說了句。


    “我餓了,能給我點吃的嗎?”


    周遭像是被按了暫停鍵,連空氣都極為寂靜,直到漢庫克走了進來。


    她快步走到伊月的身邊,秀眉揪在一起,很心疼的理了理她的長發,刻意壓低嗓音,語氣輕柔的問道,“妹妹想吃什麽?嫂…妾身這就去給你做。”


    “隨便。”


    “我能在吃飯前先去洗個澡嗎?”


    伊月淡淡的說著,她的臉上未曾浮現出絲毫的悲傷。


    漢庫克錯愕了一秒,“當然可以。”


    親自領著她走到浴池裏,幫她洗完澡,穿好衣服,又帶著她去吃飯,伊月都乖乖的配合,麵色平靜,平靜的沒有一絲的哀傷。


    漢庫克連忙叫醫生過來給她全身心的檢查,紅綾被拿下來,看清那雙眼的瞬間在場的所有人愣怔住了。


    她那雙眼有一種詭異的美感,鳳眸白睫,連瞳色是灰白色的,尋常人的眼睛都是靈動的,如陽光灑在湖麵,可眼前的這雙眼像是把枯水裏的石頭塞了進去。


    頭發也是灰白色的,整個人像是被厭棄的盛開的花朵一樣,灰敗而又萎靡。


    美則美矣,卻沒有靈魂。


    僅在幾息之間,屋內的柔和的光刺的伊月的眼睛很不適,紅綾立刻自動附在了眼上。


    漢庫克斟酌了許久,試探性地說道,“路飛將你交給妾身守著,等他結束和雷利的修行,很快就來接你了。”


    想起甚平的交代,隻有麵對現實才能走出來,頓了下,她繼續說,“你知道現在什麽時候了嗎?距離那天已經快過去兩年了。”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緊張的觀察伊月的神態,周圍的人也顯然都已經準備好迎接她爆發出來的悲痛。


    可是,換來的隻有她淡然的一句。


    “我知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她們麵麵相覷。


    “正常的有點不正常了……”也不知道是誰說了這一句,緊接著,竊竊私語的同情聲不斷地闖入伊月的耳朵裏。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的內心並沒任何的感受,甚至毫無波瀾,為了不讓這些人用異樣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努力的裝出一副難過至極的模樣。


    哪怕伊月在心裏迴想了好久太微得斷裂,艾斯被岩漿洞穿的場景,以及已經消散的小老頭,點點滴滴,用心體會那份逝去的痛苦,她始終無法感受到一絲的情緒。


    甚至試圖從幹澀枯敗的眼裏擠出幾滴淚水,可是,她竭盡全力也無法逼出一滴淚水來。


    這些在伊月看來很是怪異的舉動,讓她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或許,我好像從未愛過哥哥,師父,還有我的太微。”


    在女兒國枯燥乏味的日子裏


    起初,伊月總喜歡聽別人唱歌,大笑,周圍越熱鬧越好,哪裏歡鬧她就喜歡往哪裏去,這些大小不一的激昂歡鬧的聲音如甘泉般湧進她的心房,讓她沉醉在其中,欲罷不能。


    可漸漸久了,她隻覺得吵鬧不行。


    後來,她喜歡上跳舞,哪怕自己已經成了廢人,也依舊瘋狂的律動旋轉,享受著汗水揮發,氣息喘絕,心髒劇烈跳動的感覺。


    全身細胞好像都活了過來一樣。


    她享受著。


    但從未發現,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喪失了尋找快樂的能力。


    每當有人嚐試著安慰,開導她,換來的隻有一句,“我很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任何事情都已經開始提不起她的任何興趣,但是伊月依舊沒有什麽任何感覺,隻是她忽然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好煩,煩這裏人的的同情,煩她們的擔憂,勸慰的話語,這一切一切在她耳裏隻覺得聒噪不已。


    每一個人每次和她說話前依舊會斟酌許久才開口,拐彎抹角地安慰著她。


    伊月不懂,為什麽旁觀者的悲傷似乎都遠遠的超過她,就連一向對外人高冷的漢庫克在她麵前說著說著也會哽咽,話語間都是在傳達著讓她不要太過悲傷,想哭就哭出來的意思。


    這一切對於伊月來說,更像是一場荒誕的鬧劇,因為她根本無法理解。


    為了防止伊月抑鬱加重,漢庫克總是牽著她遊逛女兒國,聽說她喜歡吃海鮮,特意找了家很有名的料理店。


    飯桌上,漢庫克點了一大桌海鮮,每一個菜都是伊月曾經最愛吃的。


    可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食不知味,不過是些填飽肚子的東西罷了。


    聽著一旁的客人說著瑣碎的家常小事,伊月被吸引了,不自覺的加入聊天,說著說著,她鬼使神差地說起了曾經,她和艾斯的日常,她和師父的日常,她和太微的日常。


    眉飛色舞,侃侃而談


    甚至不自覺的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淡到她自己都沒發現


    “我不愛他們。”


    她忽然又變得麵無表情,嘴裏冒出這麽一句話來,緊接著,神色如常的說著,一句接著一句冒出來。


    “我不愛哥哥,不愛師父,不愛太微,我知道這很可悲,他們都不在了,我卻沒有任何一點難過或者悲傷的感覺。”


    “那你現在什麽感覺?”


    客人的話觸動了似乎伊月內心深處的那塊大石頭,她下意識迴道,“不得善終。”


    似乎被自己的話說愣了下,整個人仿佛失了魂般,不停喃喃著。


    “不得善終……”


    “不得善終。”


    “不得善終!”


    如同念魔咒一樣,說了一遍又一遍,她突然站起來,發瘋似的將桌子上一切都飯菜統統掀翻在地,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


    拖著殘破的身軀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耳邊都是人們的歡聲笑語,伊月漫無目的遊蕩,她不知道要去哪兒,像一隻被遺棄的孤單的鳥兒,永遠都無法找到自己的歸宿。


    被廢了的身體,走起路來總是吃力些。


    當漢庫克找到她的時候,在巷口的角落裏,累的蜷縮在地上睡著了。


    醒來之後,伊月淩亂又語無倫次的向她們道歉,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的焦灼不安,又突然恢複平靜。


    漢庫克更加緊張了,自己24小時守著她,恨不得連她上廁所也跟著去。


    但是,似乎從這天之後,伊月再也沒有想要出去的欲望,她覺得自己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時常無法自控地陷入深深的幻覺之中,腦海裏常常映現出艾斯,師父,若隱若現的身影,總是下意識的摸向腰側,喃喃著太微。


    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腦海中開始浮現出一直被忽略的記憶,她的心神無法飄定下來,以至於精神越來越恍惚,時刻都在想的出神。


    艾斯那雙盛滿細碎星河的溫柔的眼睛,和藹的小老頭被她氣的炸胡子的樣子,還有她的老婆。


    呆呆的枯坐著,一坐就是一天。


    遠遠看著的幾人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樣,又酸又澀。


    “蛇姬大人,要不要通知路飛。”


    “不用,後天他就來接妹妹了。”殊不知這個決定會讓漢庫克後悔不已。


    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伊月不小心被尖銳的物體弄傷了指尖,點點溫熱的液體滴落,這時候,伊月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聽覺和觸覺好像沒有被天道奪走,並且,她似乎被懲罰了,痛覺反而加倍了。


    隻是僅僅一個簡單而又細小的傷口,卻讓她覺得刺痛異常。


    但是,這種痛在這瞬間帶給她的不是疼痛,而是前所未有的異樣的快感,這種感覺情不自禁的吸引伊月的全部心神,占據了她的全部身心,麻木的身軀仿佛隻有在這一刻才能感覺到久違的開心。


    夜晚——


    萬籟俱寂


    所有人都睡著了


    伊月如鬼魅般坐起身體,倚靠在床頭,掏出白天藏起來的餐刀,麵無表情的在細白的手腕上劃了一道。


    痛感瞬間充斥到大腦,強烈的讓她有些上頭,從腳底爽到頭皮都在發麻,一張蒼白的有些病態的臉上冒著一點點詭異的紅暈,她滿足的謂歎了一聲。


    可是,很快就沒用了,伊月再次劃了道口子,溫熱的液體流落,她也不在意,腦海乃至整個身心都被劇痛的快感占據,隻有這樣,她似乎才能得到片刻的釋放。


    她隻是想感受這瞬間的快感,所以特意避開了要害。


    一刀接著一刀,一次比一次用力


    細白如藕段的手臂上,刀疤縱橫交錯,她的雙手、衣服,床上都沾滿了鮮血。


    等其他人發現的時候,伊月的臉色已經發白到透明,平常豔紅的唇瓣都沒有一絲血色,偏偏眉眼間充滿戾氣,臉上的笑容更是詭異妖媚,她坐在血跡斑斑的地方,仿佛是一隻畫皮鬼,披著最美的皮,做著最惡的事。


    “來人!快去…快去找醫生啊!!!”漢庫克一來看到這副場景,嚇得心髒差點停了,失態的大吼了一聲,才將眾人的思緒拉了迴來。


    慌亂中勉強找迴了一點神緒,“不對不對,把醫生帶著,立刻開船去找路飛!快點!!!”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乘船來到露斯卡依納島上。


    一靠岸,漢庫克帶領幾個人立即衝到島內尋找路飛到身影。


    此時的天色已經大亮


    船上,醫生強忍著心酸,小心的替伊月止血,包紮好傷口。


    外麵傳來急促不一的沉重的步伐,路飛推開門,目光定格在像木偶一樣的伊月的身上,被她雙臂纏繞的繃帶,滿身血汙的衣服,心慌的渾身都在發抖,眼圈紅了一片。


    快步走到伊月麵前,用力的抱緊她。


    “伊月,哥哥來了。”


    懷裏的人兒好像有了點反應,她抬起手臂,緩慢而又笨拙的伸向路飛,伸至一半的時候,似乎已經沒了力氣,無力的垂下來。


    “哥哥,我好像病了,這個醫生說你是我藥,現在你來了,我的心會好嗎?”


    “好像不能唉。”


    “我瞎了,也廢了,太微也沒了。”


    “船長,我現在這副廢物模樣好像已經沒有辦法和你,和他們繼續去冒險了。”


    她的聲音輕柔的像是一縷微弱的風,隨時都能飄散一樣。


    人也像被打碎重新拚接的玉瓷,看似完美如初,實則內裏布滿了痕跡。


    路飛用力的箍緊伊月,近乎絕望的悲哀的質問道,“你也要丟下我嗎?”


    “對不起。”


    隨著伊月的聲音落下,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肩頸上,順著鎖骨劃落在心髒,她感到自己的心尖似乎顫了顫,一直以來平靜無波的內心好像有了些許的波動。


    “笨蛋白癡蠢妹妹!”


    “我不管,你就是得和我一起去,你得聽哥哥的話,你得聽船長的話,沒有我的允許,你就得永遠和我在一起!”


    路飛的聲音像是哽在喉嚨裏,聲音暗啞,酸澀又難聽,就好似走投無路的兇獸。


    他將頭深深埋在伊月的頸側,似乎隻有這樣,自己的內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定下來。


    “哥哥永遠都會保護好妹妹。”


    “答應我好不好……伊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伊月的一聲輕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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