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素文也覺得,到獄中探望一下慈恩是個好主意。熊蹯久不得尋,案情也苦不得解,他認為當夜熊蹯失蹤,偏偏就發現無頭屍體,這其中必定有關聯。


    於是洪於斯輾轉托人,把牢頭請在小酒館,談了一迴閑話,隨後送給他三十兩銀子。牢頭滿麵春風笑納了,立刻應允明日設法,讓洪於斯和慈恩會麵。


    次日,洪於斯與若霓投奔監牢,見到了慈恩,已被打得遍體鱗傷,隻剩下半條命了。洪於斯表明來意,慈恩拖著刑具,直著眼道:“是貧僧殺了姓吳的,天太黑,不知隨手將頭顱扔哪兒去了。如今該判什麽罪,貧僧便領什麽罪,隻求別再動大刑了。”


    洪於斯道:“慈恩師父,你別灰心,我知道這場官司很可能是負屈含冤。洪某願替法師竭力斡辦一下子,也許能摘落出去,也未可知。”


    本來慈恩以為生還無望,聽洪於斯這麽一說,浩然長歎道:“想不到貧僧在劫難中,遇到這麽熱心腸的二位施主。假如你們是來套話問頭顱的,隻有叫你們失望了。如你們真心想打聽內情,貧僧將死之人,也沒啥可隱瞞的。實話告訴二位……”眼見獄卒在四五步遠處,來迴蹓躂,遂放低聲音道:“我不是兇手。那個死者,貧僧根本不認得!”


    若霓輕聲發問道:“慈恩師父,有個叫鋼爪熊蹯的人,你可認識?”


    慈恩憬然一震,不錯眼珠地看著若霓,低聲道:“熊蹯是金堂有名的橫人,專做人市生意,拐賣幼童幼女,有好幾處土窯。聖上禁止人市買賣後,不知此人竄哪裏去了。姑娘問及此人,難道和貧僧的案子有甚牽連?”


    若霓道:“案發時候,熊蹯便借住在昭覺寺,慈恩師父沒見到他麽?”


    慈恩恍然大悟,搖搖頭道:“貧僧並未見著他。哦,有件事要告訴二位,熊蹯在金堂時,作奸犯科,連為幾頭官司,連縣令也治不了他。貧僧曾因一樁官司上,作了不利他的證詞,他懷恨在心,到普濟寺放話要報複貧僧。貧僧到成都,並不知他在昭覺寺,如果知曉,則無論如何,都不敢到昭覺寺掛單。”


    若霓和洪於斯互盼一眼,心中已猜出六七分。洪於斯道:“原來如此。賊咬一口,入骨三分,據弟子看,法師是被陷害了,怎好就這麽認命領罪。今日的話,法師不要說出去,我們一定要抓住真兇,還法師清白。”


    迴到鏢戶行,眾人商議,要尋熊蹯,當從隱藏在城內外的土窯找起。過去各地人口買賣可公開交易,稱為人市。到康熙年間,朝廷下令嚴懲強掠、拐騙人口,取消人市,於是人口販賣轉入“私販”,即地下交易。被拐騙偷搶來的人,多半是婦幼,等候買家時被關之處,喚做土窯。


    剛巧成都府衙的一個刀筆吏,姓莫,家裏有個男孩,年方五歲,被家人帶去看花會時,猝然失蹤。這姓莫的胥吏乃中年得子,愛如珍寶,一旦丟失,幾不欲生。知府得到報案,傳諭查拿拐匪,解救童孺。旅館土窯、戲班妓院,有許多做公的來盤查,一個月快過去了,還沒找到。


    這時,梅逸城來到洪於斯的鏢戶行,透露一個消息:他家裏一個小廝,其姐和死去的吳老二是鄰居。據他姐說,那吳老二的寡婦,當家的慘死後,也不見甚悲傷,依舊描眉點唇,靚妝炫服。梅逸城不由揣摩,別是那婦人有甚不軌,暗害了丈夫吧?


    韓素文心中一動,叫鏢戶行夥計監視吳家寡婦的動靜。夥計候了沒幾日,便見那吳寡婦提著一個包裹,從家裏出來,往北邊姍姍而行,來到一處大宅,也不敲門,獨自進去了。裏麵聲息不聞,不見人出,也不見人進。


    轉瞬日影西沉,城中的更鑼已起,夥計繞著前門後門遛了一圈,朱門緊閉,門內悄然。直耗了一整晚,也沒見吳寡婦出來。天色大亮,夥計便奔迴鏢行,將探到的情況稟告洪於斯。


    洪於斯親自去打聽大宅的業主,竟然就是吳忠德。韓素文冷笑道:“這可坐實了姓吳的不是好人!他一個班頭,哪兒趁那麽多錢買大宅子?”若霓道:“那宅子多半有詭,今夜我便去窺探個究竟。”洪於斯道:“我也去。”


    洪於斯帶著昨日那夥計,和若霓一道,電掣星馳,眨眼間來到吳忠德的大宅。迫近宅子,若霓突然止步,向吳宅一看,對洪於斯道:“洪師傅,你聽見什麽沒有?”練武之人耳力特別敏銳,洪於斯凝神片刻,恍惚聽到有隱隱一陣小孩啼哭聲,且不止一個小孩。洪於斯聳然道:“這兒別就是人販的土窯窩點吧?”


    若霓嗖的一聲,縱上東牆,直撲入吳宅。洪於斯留下夥計在外放哨,自己一伏身,也跟蹤竄進。二人一前一後,穿過前庭,往裏搜查,越深入重地,孩啼聲越明顯。若霓身形如貓,腳尖點地,急往裏淌。


    忽然,正首門縫中打出一陣暗器。若霓揮劍踹門,闖入室內,卻無一人。驀見東排房屋上,現出一條黑影,登房越脊,如飛地往外跑,看那意思,是要逃走。


    洪於斯的抖手鏢立刻發出,黑影身形連晃,洪於斯的暗器打空。黑影跑到前麵,驟然“哎呀”一聲,若霓已飛身上房,正堵在前麵,一劍刺來,黑影滾落下地。洪於斯衝過去,一腳踏住黑影腰眼。


    若霓輕輕躍下房來,這時卻倏然不聞小孩們的哭聲了。若霓覺得刻不容緩,一劍挑開黑影的麵幕,晃亮火折子一看,大吃一驚,失口喊道:“大哥你看!這像那個姓吳的,咳,一準是他!他沒有死!”


    洪於斯也大為驚異,見吳忠德已昏死過去,依然不敢大意,解腰帶將他捆起來。若霓立在院心,打量這院子形勢,見通向一旁跨院的角門緊閉,適才門內似有動靜,便躍牆而入。這跨院是好體麵的一所四合院,若霓的火折子照到兩間花房的後山牆根,那兒挖有一個地洞,木門倒在地上。


    若霓用劍封住門戶,冒險鑽進去。洪於斯奔進跨院,見狀喊道:“等等!”已經來不及,若霓躥下去了。洪於斯急忙追入,洞裏油燈閃爍,洪於斯睜大眼一看,頓時目瞪口呆,轉覺心酸。隻見若霓捉住了一個妖嬈的婦人,旁邊一堆小孩,從四五歲到七八歲,戰戰兢兢擠成一團,嚇得不敢出聲。


    果然這裏就是吳忠德夫妻藏匿人口的所在,洪於斯吩咐夥計連夜去府衙報案。知府正因竹林無頭血案緝兇未得,懸案未結,心中著急,睡不安穩,聽說抓到正兇,立即撥派幹捕,到吳宅捉人。到了地方,發現居然還有案中案。差役將被拐孩子一個個從地洞抱出來,數了數,一共八人。接著把吳宅四十間房,前前後後,橫刀搜索一遍,在西院院子大魚缸下麵,搜出一個人頭。


    第二日,知府把知縣喚來,質問他如何查辦的案子。知縣一見吳忠德和人頭,驚惶失色。知府也不理他,親自過堂開審。吳忠德供出這人頭,正是竹林邊那具屍體的頭顱,此人乃青羊宮打擂時,死於熊蹯拳下少年的兄長。他因兄弟之死,找熊蹯理論,被熊蹯殺害。


    吳忠德情知支吾不過,為免官刑,一股腦兒把實供全吐出來:熊蹯將吳忠德的衣服給少年兄長穿上,刺死之後,割下頭顱,並指使乞丐嫁禍和尚慈恩。熊蹯此舉,意在報複泄憤,以前慈恩曾指認他販賣小兒。現在熊蹯已逃往熊背山,和他一起作案殺人的,還有一個滿臉傷疤的人,武功很好,但吳忠德並不認識他。那乞丐也被拘到堂,一頓刑嚇軟誘,招出得了熊蹯一兩銀子,叫他誣陷慈恩。


    知府把吳忠德的招供取到,更來嚴訊吳忠德的女人,拐了多少孩子?賣了多少銀子?吳妻痛哭流涕,直喊冤枉,說都是吳忠德的主意,叫她迷拐孩子。一個孩子大約賣二百兩銀子,他們家這大宅子,便是用贓銀買下的。


    知府遂叫莫家來認領兒子,姓莫的歡天喜地而來,豈料八個孩子中,並無自家小孩。知府開堂再審吳妻。人販行規,打死也不能吐露被賣孩子去向,無奈那婦人隻受兩拶子,便熬不過刑,招出莫家兒子被熊蹯帶走了。


    於是全案到此,已全部訊明。知府從縣牢提出慈恩,當堂釋放。府裏督促金堂縣衙,立即搜剿熊背山。全省也發出緝捕文書,並且懸出賞格,抓捕熊蹯及其同夥。


    知府心中納悶,當晚報案的不知是誰。據吳忠德交代,擒拿他的是武林中人,知府猜想必是江湖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沒想到洪於斯的鏢戶行也參與其中。


    那晚若霓和洪於斯等著捕快一到吳宅,便即撤離,沒和官方打照麵。案子雖破,但還是沒抓住熊蹯,若霓對韓素文道:“據姓吳的招供,熊蹯的藏身落腳地點,很可能是在熊背山。我想往那裏去一趟,熊蹯身藏迷藥,十分紮手,官方未必能逮住他。”


    這時韓素文傷未大好,洪於斯再次偕往,梅逸城和秦渝川也打算同行。他倆覺得比武被熊蹯戲弄,忿氣塞胸,定要將熊蹯繩之以法。另外洪於斯又從鏢行夥計中,挑選了一個趟子手帶路,兼傳遞信息。


    一行五人拍馬奔東北方熊背山馳去,隻費了兩日工夫,便趕到熊背山麓。這時官兵尚未啟程。暮色蒼茫,山勢連綿,一處處煙封霧鎖,給嚴峻的山岩峭壁平添了幾分神秘。


    五人下馬登山,從崎嶇山道上去,遇到野徑不通,真需攀藤附葛。翻過幾處崇崗深澗,見數箭地外,一排高峰宛如熊背,果然熊背山名副其實。


    眾人精神一振,趕到離高峰最近一道山嶺上,這裏的荒草,足有一人多高。一行人小心探路,穿過一片森林,見後麵是一片高高的危崖。離地三尺高,荒草遮蔽處,隱約可見一個石穴。


    梅逸城手指石穴道:“看那兒,洞口藤蘿全是幹枯的,應是有人把藤蘿根子拔下,浮搭在地上草棵子裏。這裏普通人攀不上來,不知是誰在這危崖洞裏落腳,或許我們要找的人就藏於此。”


    秦渝川奮勇道:“我先進去一探。”騰身躍起,跳上崖壁,眨眼間沒入藤蘿蔓草中。梅逸城不由皺眉,覺得他進得太猛了。突然裏麵嘩啦一聲響,這一下,把外麵四人都驚嚇了一跳。洪於斯忙喊道:“秦師傅?”沒有迴應。趟子手道:“我去看看。”縱進石穴,也沒了動靜。


    洪於斯忍不住,也湧身往裏跳。梅逸城忙攔住他道:“洪鏢頭,沉住了氣,不知裏麵有什麽機關。”洪於斯道:“不行,秦師傅和我那夥計都進去了,如果他們有危險,便等不及。”一頭衝進洞裏。


    若霓道:“梅師傅說得不差,冒然進去,危險實多。但情勢緊急,不容在外觀察,還是進去再說。梅師傅在外麵給我們把著吧,如果出事,好速尋援手。”


    若霓是好意,但梅逸城卻紅了臉,毅然道:“還是我進去,姑娘在外把著。敵人的詭計不可不防,但諒還不至就讓他製住了我們。”說罷身形一動,搶在若霓前麵,躍上山崖。


    很大工夫過去了,天已漆黑,裏麵還是靜幽幽的。若霓好生疑惑,思慮良久,終於也輕躍上穴洞,在洞口往裏一看,前方似有一道極淡的光柱。若霓腳步輕微地往前移,走近光柱,忽然一腳差點踩空,驚出一身冷汗,急忙一退。原來前麵有一個陷阱,她不由著急:莫非他們都摔下去了?


    哪知這時,後麵唿的一聲,若霓疾一側身,唬得險些叫出聲來。隻見黑暗中,兩隻怪眼,像兩點閃爍的鬼火,如電光石火般猛撲下來,帶著一股子勁風,挾著慘厲刺耳的叫聲,竟到了若霓頭上。


    若霓一驚之下,身形卻矯捷得出奇,往旁一縱身,青羽劍隨手揮出,感覺劍尖已扇到了怪物。那鬼眼發出難聽的叫聲,竄入黑影。若霓一晃火折子,頓見那怪物一擊不中,淩空飛起幾乎貼到洞頂,二次撲下。


    若霓劍法迅疾,劍鋒銳勁。怪物也如羽箭離弦一樣快,往前一個趕步,竟唰的直奔陷阱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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